胡安國(1074—1138),字康侯,謚文定,福建崇安人,世稱武夷先生。北宋熙寧以來,推隆王安石新學,獨於《春秋》,“不以取士、不以設官,不以進讀,斷國論者無所折衷,天下不知所適”。胡安國不以爲然,遂潛心研究《春秋》學,前後二十餘年。南宋偏安江南,進《時政論》二十一篇,倡言恢復大略。曾任給事中,以疾求去。高宗留之,安國奏曰:“《春秋》經世大典,見諸行事,非空言比。今方思濟艱難……莫若潛心聖經。”於是高宗稱善,除安國兼侍讀,專講《春秋》。紹興五年(1135),除徽猷閣待制。詔以經筵舊臣,令纂修所著《春秋傳》,書成奏上,高宗以爲深得聖人之旨。
胡安國受學於程頤(1033—1107)學侣朱長文,與程門弟子游酢、楊時、謝良佐遊。平素强學力行,以聖人爲標的,以康濟時艱爲志向。身處南北宋之際,感激時事,往往借《春秋》以寓意。深知《春秋》載存“聖王經世之志”,“尊君父、討亂賊,闢邪説,正人心,用夏變夷大法略具”;深信《春秋》可以“撥亂世,反之正”,於是著書立説,以崇信《春秋》。高宗紹興六年(1136),奉敕撰進,成《春秋傳》三十卷,以爲“史外傳心之要典”胡安國學術既與程子有關,書中時時徵引闡發達八處以上,於是《春秋胡氏傳》遂爲程學系統之《春秋》學代表。
《四庫全書總目》評論程、朱儒學,“擺落漢唐,獨研義理”;“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四庫全書總目·三傳折諸》則批評《胡氏傳》“議論多而考證少”漢學長於考證,宋學長於議論,漢宋各有得失,顯然此以漢學視點看待宋學。胡安國之《春秋》學,事據《左傳》,義采《公》《穀》,會通諸家。遠紹董仲舒、啖、趙之《春秋》書法,中承程頤《春秋傳》,下啟朱熹之《春秋綱領》《通鑒綱目》。雖無漢學之家法,然自有其傳承之師法。《春秋》學在宋代之理學化,《春秋胡氏傳》爲重要之里程碑。其《春秋》學以闡發義理之精微爲主,其中多宣揚倫常綱紀之道,提示明道正誼之方。標榜史外傳心,以考索微言大義;持屬辭比事之法,以解讀《春秋》筆削。徵諸行事,持之有故;析理精深,多見創新。其書涉及言心、言性、言理、言道德者,輒根柢於實事,歸本於經世,故少空談臆斷、以意説經之缺失。《四庫全書總目》對宋學之批判,曰長於義理,流於空疏;曰藐視先儒,穿鑿臆斷;曰標榜門户,排斥異端此等劣質學風,要皆宋學末流之不良習氣,胡安國《春秋傳》作爲《春秋》理學化之先行者,間或有之,亦不甚顯著。其書容有小疵微瑕,如明清《春秋》學者所謂疑誤,大抵不足以掩其大醇與美瑜。《胡氏傳》爲《春秋》宋學一大開山,胡安國如何詮釋《春秋》?如何解讀筆削?本文擬對此多作闡發。説爲證,近世學《春秋》皆宗之”元延祐二年(1315)定經義取士條格,《春秋》用《三傳》及
胡安國《春秋傳》事據《左傳》,義采《公》《穀》之精,“大綱本《孟子》,而微旨多以程氏之胡安國《傳》,合稱爲《春秋》四傳,其書始列於學官。當時所謂經義,實《胡氏傳》之義而已。明襲元制,《胡氏傳》獨行。永樂間編纂《春秋大全》,全鈔汪克寬《春秋胡傳纂疏》,於是《胡傳》流布廣遠。入清以後,科考仍采《胡傳》,乾隆以後纔廢置不用,誦習漸稀由此觀之,《胡氏傳》至南宋迄清初,影響儒林士人長達六百餘年,對於《春秋》,如何接受?如何詮釋?值得學界關注。今以筆削爲主腦,以書法闡釋爲課題,持以發明胡安國之《春秋》學。
何謂筆削?國史策書如何可以寓託孔子撥亂經世之志?宋蕭楚(?1094—1130)《春秋辨疑》稱:“《未修春秋》辭有本末,足以辨事善惡,仲尼得以據其實而筆削之”,因此,孔子作《春秋》,並非因襲魯史舊章,而是有所筆削劉敞(1019—1068)《春秋權衡》亦以爲:“孔子作《春秋》,所筆削多矣,豈專用舊史者乎?元趙汸《春秋屬辭》頗多提示。《春秋》有書有不書,猶言有述有作:“其所書者,則筆之;不書者,則削之。”或書或不書,或筆或削之間,相需相成,而互發其藴,互顯其義清趙翼(1727—1814)《陔餘叢考》持《竹書紀年》與孔子《春秋》參校,發現“當時國史,其文法大概本與《春秋》相似。孔子特酌易數字,以寓褒貶耳”要之,筆削數量之有無多寡,諸家雖有爭論,然皆爲辨明善惡,寄寓褒貶之指義而發,則殆無異議。孔子《春秋》既如此寫作,後世讀《春秋》、治《春秋》,考求其中之微辭隱義,苟循其本,回歸原典,探究孔子或筆或削、或書或不書之書法,往往可見《春秋》“史外傳心”之義。
“春秋”一詞,除指稱季節外,一名尚含三意:其一,編年史乘之通稱,如《宋春秋》《燕春秋》《百國春秋》;《魯春秋》特其中之一,與晉之《乘》、楚之《檮杌》載史之功能相當。其二,魯國史書之專稱,或稱《魯史記》,或稱《不修春秋》,胡安國稱爲舊史,即孔子據以筆削,而成《春秋》之祖本,可稱爲“魯史《春秋》”,即康有爲所指“魯史不修春秋”。其三,指孔子就魯史,加乎筆削,寓存褒貶勸懲,以見經世致用之著作,可稱爲孔子《春秋》,或聖人《春秋》,康有爲所謂“孔子筆削已修之春秋”。分辨魯史《春秋》爲史、孔子《春秋》爲經,乃研治《春秋》之當務之急胡安國《春秋傳》頗有論説,如云:
古者,列國各有史官,掌記時事。《春秋》,魯史爾,仲尼就加筆削,乃史外傳心之要典也。而孟氏發明宗旨,目爲天子之事者。
然則《春秋》何以謂之作?曰:其義則斷自聖心,或筆或削,明聖人之大用。其事則因舊史,有可損而不能益也。
孔子作《春秋》,大抵就魯史舊文之事跡加以取舍予奪,加上辭文之因革損益而成。而予奪因革之故,皆“斷自聖心”,而以“義”爲依歸。换言之,《春秋》之義,昭乎筆削;而所謂筆削,即是屬辭比事之《春秋》教。孔子經世之心,撥亂反正之志,多體現爲《春秋》之義,其層面多方。《春秋》根源於魯史,而加筆削,於是經、史有别:“史文如畫筆”,客觀史事如實呈現;“經文如化工”,事具始末,文成規矩,猶體物傳神,離形得似,而以取義爲依歸。舊史記實,不容改篡,筆削之道,“可損而不能益”;故胡安國所謂“君子修之”、“作《春秋》”、“削而不書”云云,要皆指辭文之損益修飾而言。而辭文之所以如此損益,所以如彼修飾,“其義則斷自聖心”。所謂“義”,實即孔子之獨斷,《春秋》之别識心裁,涉及予奪、進退、褒貶、勸懲,要皆所謂“天子之事”,如欲藉《春秋》“立興王之新法”,欲以明聖人之大用之類。仲尼筆削魯史,史外傳心,孟軻首揭其事、其文、其義三元素,以爲作《春秋》、讀《春秋》、治《春秋》之金鎖匙,堪稱孤明先發。《春秋》所以爲聖人經世之書,而與其他史乘有别者,藉筆削以顯義爲其中一大關鍵。
胡安國《春秋傳》之《自序》云:“《春秋》,魯史爾,仲尼就加筆削,乃史外傳心之要典也。”元汪克寬(1304—1372)申之曰:“《春秋》一經,於禮文則或因或革,於事實則或予或奪,皆出乎聖心之權制。讀是《經》者,可以窮理,可以斷事,豈非傳心之要典也?由胡安國、汪克寬之説,顯示三個重點:其一,《春秋》所以爲“史外傳心之要典”,由於曾經仲尼筆削。其二,《春秋》之作,“於禮文則或因或革”,可由屬辭見筆削之功。其三,《春秋》之成,“於事實則或予或奪”,此因筆削成比事之業。總之,探討《春秋》之筆削,要不出屬辭比事之《春秋》教。《胡氏傳》稱“仲尼筆削,推見至隱”;又云:“屬辭比事,直書于策,而義自見矣!《春秋》因筆削,而取義推見至隱;又緣屬辭比事,而其義自見。研治《春秋》,知筆削,知屬辭比事,思過半矣。
《春秋》,本乎魯史舊文,又斟酌乎聖心。爲寄寓孔子經世之志,故對舊史有所删定筆削,或筆或削,要皆有微旨隱義,此之謂史外傳心。國史不容更動,故所謂筆削删定,指在不没事實之前提下,而損益修飾文字。胡安國於隱公見弑説《春秋》之筆削:
隱公見弑,魯史舊文必以實書。其曰“公薨”者,仲尼親筆也。古者史官以直爲職,而不諱國惡。仲尼筆削舊史,斷自聖心;於魯君見弑,削而不書者,蓋國史一官之守,《春秋》萬世之法,其用固不同矣。不書弑,示臣子於君父有隱避其惡之禮;不書地,示臣子於君父有不没其實之忠;不書葬,示臣子於君父有討賊復讎之義。非聖人莫能修,謂此類也。
實事求是,直書不諱,自是列國史書之通則,不獨魯史舊文如此。魯史舊文,即《魯春秋》,又稱《不修春秋》,爲孔子《春秋》之底本。魯隱公見弑,依史官直書之例,當作“魯公子翬弑其君”;今孔子《春秋》不然者,由於“仲尼筆削魯史,斷自聖心”,孔子損益辭文,不没史事,以果代因,但書曰“公薨”而已。不書弑、不書地、不書葬,爲孔子所删削。所謂“書薨,以示臣子之情;不地,以存見弑之實”情感與傳信兼顧,《左傳》所謂“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依内辭書例,《春秋》記魯國十二公之死亡,例皆書薨地,書葬時。而隱、桓、閔三公見弑,但書“公薨”,此以比事屬辭見其“非常”事,故孔子削而不書,出於特筆見義如此。隱公見弑,不書弑、不書地、不書葬,乃以辭文筆削删定,而又直書史實,此涉及“如何書”之“法”。孔子所以如此裁斷筆削者,欲從中體現臣子之禮、之忠、之義,此則聖心之所繫託,所謂“何以書”之“義”。
述與作之多寡消長,決定孔子《春秋》與魯史《春秋》之分野。述多作少,則爲史乘;述少而作多,則成《春秋》或書或不書,爲《春秋》書法之大原則:夫當書則書,不當書則不書,此易知易曉,不難理喻;若當書而不書,不當書而書之,則爲孔子之特筆特書此非屬辭比事,通全書而觀之不能索解。所謂《春秋》書法,關涉或筆或削,或書或不書,以及史事之或因或革,辭文之或損或益諸課題。胡安國《春秋傳》於《春秋》書“楚令尹圍縊弑其君”之虚實真偽,頗有闡説,如:
此《春秋》之所以爲《春秋》,非聖人莫能修之者也。薨則書薨,卒則書卒,弑則書弑,葬則書葬,各紀其實,載於簡策。國史掌之,此史官之所同,而凡爲史者,皆可及也。或薨或不薨,或卒或不卒,或弑或不弑,或葬或不葬,筆削因革,裁自聖心,以達王事,此仲尼之所獨,而游夏亦不能與焉者也。(www.xing528.com)
“各紀其實,載於簡策”之據事直書法,如“薨則書薨,卒則書卒”云云,歷史編纂提供客觀之實録、信史,此列國史官之所同,“凡爲史者,皆可及也”。然《春秋》與其他史乘殊異,“或薨或不薨,或卒或不卒,或弑或不弑,或葬或不葬”,或書或不書之際,即存在“裁自聖心”之“筆削因革”。所謂筆削,指或書或不書,或言或不言,涉及史事之詳略取舍。所謂因革,指辭文之因仍或變革,關係語言文字之修飾調整。或書或不書,或取或舍,或筆或削,或因或革,《春秋》無達辭、無通辭,要皆緣自聖心之裁斷。詳言之,所謂“裁自聖心”,大抵回歸孔子作《春秋》之取義;而孔子之取義,《春秋》之聖心,千載下讀者何由知之?依《孟子》發明之書例,即藉由其事之取舍,其文之損益推求而來。其義,出於孔子孤懷獨到之裁斷,故高弟如子游、子夏,亦不能贊一辭。
常事不書,合禮不書,而非常、失禮乃書,此《春秋》書法之常則。若以災異、慶祥而論,異常失禮,《春秋》乃書。夷考其實,不盡然如此。胡安國《春秋傳》曾討論《春秋》書“有年”、“大有年”之豐年書寫,事有反常,輒爲異義特書之,其言曰:孔子筆削《魯史記》(《不修春秋》),就史事而言,可以取舍,然不能附會增益,此徐邈所謂“事仍本史”,要以忠於客觀史實爲依歸。《春秋》十二公,前後二百四十二年,孔子書魯國豐年,僅有兩處:於桓公書“有年”,於宣公書“大有年”,其他豐年概“不見於經”。胡安國《春秋傳》以爲:“仲尼於他公皆削之矣!”而於桓公、宣公“則存而弗削”,《春秋》或削或筆如此,取舍斟酌之際,必有孔子寄寓之微辭奥義。胡安國以桓公、宣公之行事作爲,“獲罪於天,宜得水旱凶災之譴”;不意天公作美,乃“有年”、“大有年”,事出反常,因以爲變異而特書之,所以貶斥桓、宣二公也。孔子轉换史乘之慶祥,而成《春秋》之變異,所謂“因魯史舊文,能立興王之新法”,所以筆削因革者,要之皆“裁自聖心”。《春秋》非聖人莫能修之,以此。
舊史:災異與慶祥並記,故有年、大有年得見於經。若舊史不記,聖人亦不能附益之也。然十二公多歷年所,有務農重穀,閔雨而書雨者,豈無豐年?而不見於經,是仲尼於他公皆削之矣。獨桓“有年”、宣“大有年”,則存而弗削者,緣此二公獲罪於天,宜得水旱凶災之譴,今乃有年,則是反常也,故以爲異,特存耳。……此一事也,在《不修春秋》則爲慶祥,君子修之,則爲變異,是聖人因魯史舊文,能立興王之新法也。故史文如畫筆,經文如化工。嘗以是觀,非聖人莫能修之,審矣。
内外之分際,爲相對之概念,《春秋》相當關注。就中原而言,魯爲内,華夏諸邦爲外;就華夷而言,華夏爲内,夷狄爲外。成公十五年《公羊傳》云:“《春秋》内其國而外諸夏,内諸夏而外夷狄。《春秋》據魯史記舊文而筆削其間,内辭與外辭書法自有區别。以《春秋》書葬爲例,外諸侯書葬,孔子自有筆削,以見褒貶予奪之義,胡安國提示“從闕文見筆削”之法:
外諸侯葬,其事則因魯會而書,其義則聖人或存或削。……卒而或葬或不葬者何?……無其事,闕其文,魯史之舊也。討其賊而不葬,諱其辱而不葬,治其罪而不葬,避其號而不葬,聖人所削《春秋》之法也。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外辭書諸侯葬,或書,或不書,或存或削,而聖人之義可見。《春秋》不書葬,情形有四:或爲討賊、或爲諱辱、或爲治罪、或爲避號,多有言外之意。魯史舊文原初必皆書葬,而孔子《春秋》削去而不取,所謂損益其文,而不隱没其事實,以此見孔子竊取之義旨,别識之心裁。胡安國稱《春秋》爲“史外傳心之要典”,藉筆削以見義是其中策略之一;胡安國詮釋《春秋》之微辭隱義,亦可見一斑。
《春秋》之義,多未嘗直白道破,然細考筆削去取,或書或不書之書法,藉彼此烘托映照,遂可以互發其藴,互顯其義。筆削去取,因革損益之際,自有其原則:合禮、常事多削而不書;失禮、非常乃存而書之。胡安國《春秋傳》於此頗有論説,如:
(仲尼)制《春秋》之義,見諸行事,垂訓方來。……而改法創制,不襲虞、夏、商、周之跡。……至《春秋》,則凡慶瑞之符,禮文常事,皆削而不書;而災異之變,政事闕失,則悉書之,以示後世,使鑒觀天人之理,有恐懼祇肅之意。若事斯語……乃史外傳心之要典。
《穀梁子》曰:“親迎,常事也,不志。此其志,何也?”……所謂常者,其事非一:有月事之常,則視朔是也。有時事之常,則蒐狩是也。有歲事之常,則郊祀、雩祭之類是也。有合禮之常,則婚姻、納幣、逆女、至歸之類是也。凡此類合禮之常,則不志矣。其志,則於禮不合,將以爲戒者也。若夫崩、薨、卒、葬、即位之類,不以禮之合否而皆書,此人道始終之大變也。其於親迎異矣。
《春秋》志在撥亂反正,其要歸於懲惡勸善。故“災異之變,政事闕失,則悉書之”,大抵違禮異常則書之,以爲懲戒;“慶瑞之符,禮文常事,皆削而不書”,此之謂常事不書,合禮不書。以婚姻而言,合禮、常事皆不書,《穀梁傳》、《公羊傳》、啖助、趙匡説《經》,早有明示胡安國《春秋傳》歸納“常事”爲四大類:月事之常、時事之常、歲事之常、合禮之常,且云:“凡此類合禮之常,則不志矣。”反之,若事出異常非常,或失禮違禮,則《春秋》必書之志之,以爲鑒戒,亦楚史稱爲“檮杌”之義至於“崩、薨、卒、葬、即位之類”,生命大事、國家大事,雖云“不以禮之合否而皆書”,然若違禮失禮,《春秋》則用“辭有損益”揭示,屬其辭、約其文,固足以見義。如魯因周公大勳,得行郊祭大禮,無異行天子之事。魯行郊祭,習以爲常,其於宗法社會,顯然失禮違禮,《春秋》乃因事而書,以見其不可,《春秋胡氏傳》稱:
……魯何以得郊?成王追念周公有大勳勞於天下,而欲尊魯,故賜以重祭,得郊祭大雩。然則可乎?孔子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庶人祭先祖,此定理也。今魯得郊以爲常事,《春秋》欲削而不書,則無以見其失禮;盡書之乎,則有不勝書者。故聖人因其失禮之中又有失焉者,則書于策,所謂由性命而發言也。聖人奚容心哉?因事而書,以誌其失,爲後世戒。其垂訓之義大矣。
《左傳》稱“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爲國内大事,其重要性與對外之戰爭等同。《禮記·王制》載“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名位不同,祭祀對象亦殊異。魯國爲諸侯,非天子,祭祀社稷可也,不當僭越郊祭天地。然魯自周公以來,郊祭天地習以爲常,“《春秋》欲削而不書,則無以見其失禮”。於是孔子因“鼷鼠食郊牛,改卜牛”之事而書之,既書其異常,再譏其失禮,《胡氏傳》所謂“因其失禮之中又有失焉,則書于策”,書以誌其失,所以垂訓戒後。《春秋》書“鼷鼠食郊牛,改卜牛”,再行郊祭事,案例有二,除上述哀公元年外,前乎此者,尚有定公十五年,《春秋》書“春王正月,鼷鼠食郊牛。牛死,改卜牛。夏,五月辛亥,郊”。一書之不足,又再書之,《胡氏傳》所謂“仲尼因事屬辭”。總之,或書或不書,筆削多足以見義。
胡安國著成《春秋傳》,對於“《春秋》大義,昭乎筆削”,有極深入而專精之理解。《春秋傳·序》指稱《春秋》,爲“史外傳心之要典”;《朱子語類》載朱熹(1130—1200)之言,以爲《春秋》微辭隱義,“都不説破”,“蓋有言外之意”綜要言之,皆攸關《春秋》之詮釋解讀,如何經由或書或不書,或筆或削,而互發其藴,互顯其義。就筆者所見,胡安國《春秋傳》之詮釋策略,筆而書之之法有三:其一,據實直書,其義自見;其二,實與而文不與,特筆示義;其三,書重辭複,徵存美惡。分别舉證論説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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