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青詞格式考-新宋学　

唐代時，青詞專用於太清宫祭祀，由翰林學士撰寫，文體規定嚴格。楊鉅《翰林學士院舊規》專門有“道門青詞例”：

維某年月歲次某月朔某日辰（a），嗣皇帝署（b），謹差某銜威儀某大師賜紫（c），某處奉依科儀（d），修建某道場幾日（e）。謹稽首上啟虚無自然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三清聖衆、十極靈仙、天地水三官、五嶽衆官、三十六部衆經、三界官屬、玄中大法師、一切衆靈（f），臣聞云云（g）。尾云：謹詞（h）⑦

楊鉅於唐昭宗乾寧年間任翰林學士，其《翰林學士院舊規》可看作唐代翰林學士院的最後記載，能代表青詞發展到唐末的格式規定。按信息不同，青詞例可分爲（a）—（h）八個小部分：（a）是科儀時間，（b）是祈禱人（即皇帝）姓名，（c）是差遣人姓名，（d）是科儀舉行的地點，（e）是修建道場的性質和持續時間，（f）是上達的神靈，（g）是祈禱内容，（h）是結尾謙敬之語。八個部分又可大致以“臣聞云云”、“謹詞”爲標誌，分爲三大部分：“臣聞”之前，乃程式化開頭；“臣聞云云”説明祈禱緣由、願望，是唯一可變的詞句；“謹詞”乃程式化結尾。

唐末五代的杜光庭對前代齋醮科儀進行了一定的整理和改革，其青詞寫作格式大大影響到宋代青詞書寫，正如金允中所言，“杜君齋科，世間遵用已四五百年”⑧。據學者研究，杜氏青詞格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其詞題不出‘青詞’二字，用‘齋詞’、‘醮詞’、‘文詞’等替代。‘臣聞’以上的時間、地點、神明等固定格式都省略（這或許是編文集者省略了千篇一律的格式，齋醮現場書寫未必省略），‘臣聞’處或作‘伏以’、‘蓋聞’、‘伏聞’等。結束語‘謹詞’或有或無，但‘臣聞云云’結束時增加了‘無（不）任……之至’。”⑨這一格式也影響到蘇轍的青詞創作，蘇轍青詞的格式可大致分爲繁簡二類：繁者，（a）—（h）一應俱全，爲翰林學士任上爲國家典禮所作之青詞。簡者，或只有結尾處簡短的程式化語句，或只有祈願内容；是爲地方州事，或一己禍福而作。以下列舉有代表性的三首：

維元祐五年歲次庚午二月丙申朔二日丁酉（a），嗣天子臣〈名〉（b），謹遣入内内侍省内東頭供奉官李永言（c），請道士三七人，於中太一宫真室殿開啟祈雨道場（d、e），謹上啟元始天尊、太上道君、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f）：伏以冬雪不效，春雨過期，雲族屢興，風災輒至。牟麥既病，秋種未入。嗟民何罪，籲天不聞。惟側身念咎之誠，不敢自赦；而潔齋祈福之舊，亦莫少愆。庶見膏澤之滂流，尚俾饑民之粒食。懇禱斯極，真聖所臨（g）。無任懇倒之至。謹詞（h）。

《中太一宫祈雨青詞二首》（其一）

嗟民之艱，豐歲常少。粵維兹夏，牟麥小熟。饑者未飽，而淫雨爲沴。秋稼殄瘁，淪爲塗潦。宿藏將盡，歲計莫續。盜賊將起，犴獄充斥，民之無辜，誰爲此禍。吏實不德，得過於神。胡爲殃民，以重吏愆？今兹歸誠天地，布其腹心。神仁愛人，豈終病之。其尚振揚清風，以逐屏翳。使太陽顯行，后土以乾。民趨于田，既獲且耕。亦有高廩，以祀以養。吏蒙其賜，不知其報。此亦天地之大德，下民之所仰望而求也（g）。(www.xing528.com)

《南京祈晴青辭》

伏以生於微陋，性極冥頑，叨冒國恩，預聞政事。才短德薄，福過禍生。任意直前，不知罪譴之增積。終年三黜，遂涉江湖之險艱。手足之親，播遷瘴海；父子之愛，留寓中原。寄跡高安，遽逢生日。術者薦告，厄運稍移。仰叩天閽，冀回聖造。矜其愚而多怨，察其中之無他。赦宥往愆，刊除罪籍。俾我同氣，俱復近邦。苟獲閑地以偷安，非復要途之敢望。棲心澹泊，粗成止欲之因；畢老勤行，竊冀長年之幸。傾倒激切，不知所裁。（g）臣無任瞻天瀝懇惶恐戰越之至，謹詞（h）。

《高安四首》（其一）

第一首作於元祐年間翰林學士任上，有首尾程式化詞句。第二首作於熙寧間簽書南京判官任上，格式化詞句均省略。第三首作於紹聖遠謫南荒間，無起首之“臣聞”，有結束語。由此可見，爲國家而作的青詞既有正文前的齋醮時間、地點、性質，請願或差遣之人，青詞上達對象；也有末尾表示謙敬的“無任懇倒之至”，形式最爲完備。而且，比較該青詞與“道門青詞例”之格式，會發現二者幾乎一致；只有正文開始處的“臣聞”换成了“伏以”，“謹詞”之前加了“無任懇倒之至”，大抵是杜式的影響。可見，雖然青詞在宋代有格式趨簡的傾向，但起碼至元祐年間，用於國家禮儀的青詞依舊要恪守其文體規範。而比較第二、三首，蘇轍爲己而作的青詞尚有末尾處表示謙敬的語句，且並非程式化的“無任懇倒之至”，而是“無任瞻天瀝懇惶恐戰越之至”，藴含了個人化的情感表達與訴求。《南京祈晴青辭》格式最爲簡單，既無“維某年月歲次某月朔某日辰”，又無結尾處的“無任懇倒之至。謹詞”，屬於作者只撰寫主要内容，其他部分依例填寫之類。

青詞格式的變化，與該文體應用場合增加、文體限制放寬，以及具體實踐差異等因素有關。現存宋代青詞文本格式完整者只佔少數，大部分青詞都只寫主要内容。據學者推測，“原因大概有二：一是‘臣聞’以前格式届時按照慣例填入即可，不需文人撰稿，文士只需用韻文寫成主要内容；二是青詞須提前請人寫成，而齋醮的時間或未定或可能改變，臨時填寫最好。據蘇轍一例，宋代青詞寫作格式的放寬，與其説帶來了寫作的隨意性，毋寧説“多樣性”，作者可以根據寫作場合、寫作目的的不同，選擇書寫文本的體式構成。程式化的表達中間也摻入了個人情感的訴求，無疑使青詞更具文學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