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诗人出版诗集的两种途径：新宋学第5辑推出

戴復古和許棐在出版詩集的形式上，有一處共同點及一處相異點。

首先，共同之處在於，二人都曾請他人爲自己甄選某段期間内的作品，並且以小集形式陸續出版。陳起的書棚本雖然很多時候被看作是小集形式的代名詞，但是從戴復古的例子也可以看出，刊行小集並不是陳起書籍鋪的專利，而是南宋後期相當普遍的一種形式。

戴復古和許棐都是布衣江湖詩人，不管怎麽説尚缺乏全國性知名度，從社會信任這點上來説，與士大夫相比要明顯弱得多。但如果是小集形式，則可將成本收益率的風險降低到最小化。如果控制出版成本，就可以使售價更便宜，也會刺激那些腰包漸鼓的市民階層産生購買的欲望。大概避免經營方的風險纔是廣泛采用這種小集形式進行出版的直接原因。再想到劉克莊的“五稿”也是采用這種形式出版的，那麽可以推測，既然已經不區别士大夫還是布衣詩人等社會身份了，首要考慮的當然是如何削減出版成本。

接下來再指出兩者間的相異處。許棐的例子中，從第一部詩集到最後的第四部詩集，擔當出版前編定工作之責的一直都是陳起一個人。陳起雖然是一位讓詩壇刮起一股新風的鐵腕出版贊助商，但是從社會身份這點上來説，他無疑屬於非士大夫階層的商人。另一方面，戴復古的例子中，他拜託爲自作進行甄選和編定的對象無一例外都是士大夫。其中有像樓鑰和真德秀那樣在今日還爲人熟知的詩人、學者，還有像趙汝談、趙汝讜那樣，在當時被看作宗室第一，被稱作“一代騒人之宗”（劉克莊《趙崇安詩卷》，中華書局版《劉克莊集箋校》卷一〇七）的宗室詩人。

這些異同很大程度上可能出於兩人的年齡差。許棐的生年原本不詳，實際上到底相差多少年紀無法詳知，但是可能戴復古要年長幾歲。至少作爲詩人來説，更早大展身手的是戴復古。陳起的出版事業步入正軌是在嘉定年間（1208—1224），而戴復古在此之前就已在全國各地雲遊，因此可能按照老一輩的常識來決定自己的行動方式。這種常識就是：因爲没有通過科擧進入仕途，所以必須儘可能多地得到士大夫的知遇，並且從他們那裏得到高度評價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没有他們的推舉，是不可能得到官職的。這一點從比戴復古早十幾年出生的江湖詩人姜夔和劉過的經歷來看便一目了然。他們也曾雲遊天下，遍叩名士和權貴的大門。

這樣，雖然戴復古被人揶揄爲謁客詩人，但雲遊全國，與各地的名士（士大夫）結交，自己積極開拓了一條通往仕宦的道路。他的足跡遍及福建、廣西、湖南、湖北、江西、兩淮等廣大地區，曾經幾次體驗長期旅行。當時戴復古向與自己交流的士大夫們展示平生得意之作，似乎一心只想得到他們對自己的高度評價。(www.xing528.com)

而且，在陳起書籍鋪成功以前，他要出版自己的詩集，士大夫的支援應該也是不可或缺的條件。參與戴復古詩集出版的出版機構，目前可以推測出來只有《第四稿》李賈的例子。他曾經明確説過，在任縣尉之職時，自己率先上梓了此集，那麽《第四稿》很可能是他在職時利用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家資金出版的。也就是説，這次刊行是由官署出資的官刻本。他的詩集是否都是官刻本無法確知，倘若都是官刻本，那麽如果没有士大夫的强烈推薦和支持，無疑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便是民間的坊刻，是否已得到士大夫的認可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出版成功與否。戴復古之所以拜託有詩名的士大夫甄選自作，請他們創作大量序跋，大概也反映了當時這種實際情況吧。雖然陳起出現後應該改變想法，但他最終還是選擇沿着自己相信的道路前進。

許棐也曾經有過仕宦志向，這從上引陳起的挽詩中有“弓旌不至歎遺賢”一句可以間接瞭解，如果僅讀其詩作，他的態度却是非常被動消極的。其足跡可從詩題得知，除了故鄉和京師臨安以外，其他就只有安徽慈湖、江蘇吴江、浙江紹興等，都是江南一帶離故鄉或者離臨安不太遠的地方，這與戴復古形成了鮮明對照。大概他的性格是造成這種行動方式的内在原因，而他被陳起發掘，並且當時恰好由於陳起的書籍鋪而給出版帶來了一股新風氣，他趕上了這樣一個新時代，則是他没有采取與戴復古同樣行動的最大外因。

民間作者和民間出版者不需要通過士大夫作爲中介，而是以幾乎平等的關係直接連繫在一起的現象是因陳起纔首次出現的。江湖詩人們此時——再也不用爲了得到士大夫的青睞而長期離開故鄉，在全國各地來回雲遊了。或者説，他們再也不用在士大夫門前吃閉門羹，低頭哈腰地取悦他們，不用再忍受這些屈辱的過去了——獲得了一種新的途徑，再也不用顧慮任何人，便可以上梓自己的詩作。雖然不一定是許棐自己希望的，但他却很幸運地得到了這種機會。

南宋江湖詩人從12世紀後半期開始變得引人注目，關注他們會發現，隨着時代的變遷，作者與出版的關聯方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如果説第一代姜夔和劉過還没有實現實時出版的話，屬於第二代的戴復古已經明確存在這種意識了。但是他也和姜夔、劉過運用了一樣的方法理論，只知道接近士大夫，通過他們的支援來實現自撰詩集的出版。然後，大概是到了第三代許棐的時代，僅從發布自作這一點來説，已經進入了一個不需要仰仗士大夫支援也能實現的時代，當然，陳起這位書商的出現以及他實施的新出版戰略促進了這種變化的發生。但是不論如何，這一結果至少允許那些生活在——陳起書籍鋪還繼續存在——晩宋半個世紀内的江湖詩人們，擁有與舊時代江湖詩人不同的新夢想和希望，並且允許他們抱有一些自信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