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庭堅對於文本傳統的理解裏,過往最優秀的作者爲當下的創作提供了必要前提。首先,他們傳承了一些必須作爲寫作基礎的基本的信條:
禮樂者聖人所以節文仁義至於大成者也……聖人者,知人之本根材器,故其用禮樂也,知變化之道,而與天地同流。故鐘鼓之間而與天地同和,俎豆之間而與天地同節。後世不本心術,故肝膽楚越也而况於禮樂乎。
儒家經典通過禮樂傳統的形式,在組織和表達經驗的方面給予後來者啟示:
周彦之爲文,欲“温柔敦厚”,孰先於《詩》乎“疏通知遠”,孰先於《書》乎“廣博易良”,孰先於《樂》乎“潔浄精微”,孰先於《易》乎?“恭儉莊敬”,孰先於《禮》乎?“屬辭比事”,孰先於《春秋》乎讀其書,誦其文,味其辭,涵泳乎淵源精華,則將沛然決江河而注之海,疇能禦之。
黄庭堅要王庠認真閲讀並踐行儒家經典,因爲這是文章寫作的淵源所在。在後來給王庠的信中,黄庭堅重申了這一觀點:“若歐陽文忠公之炳乎前,蘇子瞻之焕乎後,亦豈易哉。然二子者,始未嘗不師於古而後至於是也。”
黄庭堅一直堅信古代的文本是成功寫作的基礎,在評價韓駒詩歌時,他説:“如子蒼之詩,今不易得,要是讀書數千卷,以忠義孝友爲根本,更取六經之義味灌溉之耳。細讀文本,並且以之爲臺階,不僅豐富了表情達意的語言,更使得後來者得以用古人的方式觀照世界:
欲作楚詞追配古人,直須熟讀《楚辭》,觀古人用意曲折處講學之,然後下筆。
也就是説,後人閲讀文本不僅要注意到文章之曲折,還要理解語言的曲折如何揭示古人之用意。事實上,黄庭堅還進一步斷言,不通過熟記古人的經驗就無法完全體會到當下事物的重要意義:(www.xing528.com)
小詩文章之末,何足甚工。然足下試留意,奉爲道之:詞意高勝,要從學問中來。爾後來學詩者,時有妙句,譬如合眼摸象,隨所觸體得一處,非不即似,要且不是。若開眼則全體見之,合古人處不待取證也。
要看見象之“全體”,則不能只關注事物即時的表象,而是要把它看成帶有意向性的物,其意義由人之意向性所賦予(校者按:這裏的intentional,intentionality是借用了現象學概念)。這不能通過寫照事物來獲得,由人的意圖所塑造的意象不再是簡單的物象,而是出自人之本性的建構於是,需要理解的不是事物的自然狀態,而是它們呈現於文本中的形態。黄庭堅關注由此而來的精熟的語言,希望門人通過語用的歷史了解物象背後的性情,而非僅僅作爲裝飾地引用成句:
按《楚辭》云:“收恢台之孟夏。恢,大也。台,即胎也。言夏氣大而育物也。今言“高閣無恢台”直言無暑氣耳,似不合古語。《爾雅》云:“夏爲長嬴。”長嬴即恢台也,若言“高閣無長嬴”,可乎。
關於化用文本傳統,黄庭堅最著名的言論是説唐代最偉大的詩人杜甫(712—770)和最偉大的散文家韓愈(768—824)作品中的每個詞句都有來歷:
青瑣祭文,語意甚工,但用字時有未安處自作語最難,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後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古之能爲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於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
黄庭堅的態度並非是一成不變的,他並不會拒絶自鑄偉詞,只是强調那是困難的,而且對學識廣博的人來説也不是必需的。畢竟,他解釋説,杜甫和韓愈不需要發明新詞,因爲他們知道如何再現陳詞的魅力。此外,黄庭堅在此斷言,寫作的終極目的是“陶冶萬物”,不過這種塑造有着複雜的含義:一方面,現象界的物象有其自身獨特的呈現,這是無可否認的;另一方面,詩人却能夠安排並控制反映事物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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