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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商自述:家居东圈门旧宅,经营盐务泰合成,对人民贡献有微力

时间:2023-10-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自1891至1904年间,家居扬州东圈门旧宅。其后遵祖父命不再做官,而改为经营盐务,是为“岸商”,承担江苏泰兴一县的专卖,字号称“泰合成”,估计这笔钱来自祖父。这些书是父亲殁后从南京回扬州自学时翻阅的。1911年辛亥革命发生后,随全家自扬州迁往上海,时祖父亦到上海。前者贯通于我的一生,使我能以微力对人民有所贡献(自述中随后还有一句话,老人在审阅时将其删除,

岸商自述:家居东圈门旧宅,经营盐务泰合成,对人民贡献有微力

周叔弢

编者按 周启乾是周叔弢先生之孙。20世纪80年代初,曾有人为其祖父写传。据说只访谈了短短的一次,记者就洋洋洒洒写出数万言之多。其祖父阅后认为内容多有夸张和不实之处,诧异作者究竟是如何编造而成,即交有关部门封存,不使扩散和流传。大概正是由于这一诱因,老人考虑有必要澄清事实,并为此而有所准备。1983年10月周先生因病入院治疗期间,即应周启乾的请求,述及家世、早期接受教育与工作情况,内容虽过于简短,但也反映了直至20世纪50年代初的大致轮廓。次年2月,老人即以93岁高龄辞世。选刊于此,以飨读者。

我原名暹,字叔弢,清光绪十七年辛卯(1891)生于江苏扬州,原籍安徽东至县(原名建德,后曾改为秋浦、至德)。自1891至1904年间,家居扬州东圈门旧宅。祖父周馥(1837—1921)出自李鸿章幕府,曾任天津海关道、山东巡抚、两江总督两广总督等职。父亲周学海(1856—1906)是祖父长子,曾考取进士,并任南河同知,驻淮城约两年。其后遵祖父命不再做官,而改为经营盐务,是为“岸商”,承担江苏泰兴一县的专卖,字号称“泰合成”,估计这笔钱来自祖父。此外,还在原籍经营“公益直”当铺,是一个慈善事业。父亲自幼体弱,但精于医学,自著有医书六种,并校订、刻印有《周氏医学丛书》行世。

父亲与母亲徐氏共有子女12人,除我的两个姐姐早亡外,兄弟姐妹共10人(5男5女),在男子中我排行第三。1896年我6岁时开始读私塾,开蒙老师为王武禄(字维斋),其后又有镇江赵姓和铜陵章姓的老师。学习内容有《四书》、《五经》、《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另习英语。英语教师余莲舫是个天主教徒,虽然英语水平很差,但酷爱照相,我亦受其影响,后来成为我的业余爱好。当时看过《黑奴吁天录》及《茶花女遗事》。我记得大哥说《黑奴吁天录》是“黄书衣”,大约预示将来会有《黄奴吁天录》吧。我们读后都曾激起强烈的民族主义意识,深有濒临亡国之同感,议论说将来恐怕也要做一部“黄奴吁天录”了。

1904至1906年间,值祖父在两江总督任内,我亦随家居南京官署内。其间,虽曾入中正街的思益小学学习,并名列前茅,但为时仅两个月,其后即遵祖父命回所居总督衙门,设私塾延师教授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等课程。英语老师的名字已忘,但记得他是福建人,任江南高等学堂的校长,是严复的弟子,曾见过严复为他题写的折扇,严复题名我还记得很清楚是什么样子。英语的教材则是美国人编写的读本,还有英国人为印度人编写的语法。塾中同学除我们周氏兄弟外,尚有劳笃文(其父劳乃宣是祖父的幕僚)、陈方恪(陈三立之子,寅恪之弟,亦是思益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及其他幕僚的子弟。

在为时10年的私塾生活中,主要受训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尤其受“桐城派”文章的影响甚深,后来自己做起文章,亦有如“三寸金头”,十分拘谨。此外,也受到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的影响,特别是阅读严复译《天演论》、《群己权界论》、《原富》等书,印象特别深刻。这些书是父亲殁后从南京回扬州自学时翻阅的。长兄周达(字伯荣,后名美权)长我12岁,当时具有维新思想,曾集合一些朋友,延聘一日本人住于家中,并举办传习所,介绍西方知识。长兄还曾授我以数学书《比例汇通》。对于严译西方学术书籍的阅读,引起了我对西洋哲学的兴趣。

1906年我16岁时,父亲殁于南京,我家随即迁回扬州,我亦结束了10年的私塾学习。父亲遗嘱遗产分为六股(只限母亲和我们兄弟五人,姐妹则不能继承),内容是对其作为盐商的股本“只分利,不分本”,这样,我们每人都各立了一本账,于年终结算后分取当年盐店的利息,多时约可得6000元。这时,我在经济上便自立了。此后,分别以10000元和银10000两入股于启新洋灰公司和滦州矿务公司,成为我作为资本家的开始。

父亲死后,我虽不再就读于私塾,但却继续杂乱地购买和涉猎了大量书籍。曾从魏繇(号季词,系魏源之孙)学习《说文解字》,但受益不多。《李笠翁一家言》、袁枚的著作以及《水浒》、《彭公案》等都在涉猎之内。然而,却也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即“好读书不求甚解”和“观其大略”的毛病,各种书籍涉猎虽广,却都像看小说那样,浅尝辄止而没有下苦功深入钻研。不过,当购得张之洞书目答问》后,遂使我能按图索骥,依照该书提供的线索购求书籍,扬州辕门桥的两家书铺“文枢堂”和“文富堂”都是经常光顾之处(文枢堂主人姓汤,文富堂主人姓邱)。由此,我开始了较系统地买书和藏书的生涯。

1909年母亲在扬州去世,我所患肺病亦渐趋好转。1911年辛亥革命发生后,随全家自扬州迁往上海,时祖父亦到上海。1912年随祖父至青岛完婚,娶妻萧氏。1913年初得子一良,但萧氏旋即病故。这时,清末遗老以作为德国租借地的青岛为世外桃源,为逃避革命而麇集于此。我到青岛后,即从德国传教士卫礼贤习德文,每天要记20多个单词,其间约10个月。一良亦托于卫家,以得照拂。卫在中国长期居住,精于汉学,曾把不少中国古典,如《论语》、《孟子》、《韩非子》等译为德语。卫对我说,德国的康德像中国的孔子一样,是德国的孔子,如果能译成中文,比德文还好懂,于是同我商量先试译康德著作。我们选择了一篇康德致友人书,由卫礼贤口译,我笔录,并请劳乃宣润饰译文,名为《人心能力论》,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第二本书已选定翻译《康德传》。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日军进攻青岛,我便举家迁来天津居住,至今已近70年。

初来天津时,先住四叔周学熙家,后单独居住,并续娶许氏,生活来源仍依靠盐店的盈利及启新、滦矿的股息(不久之后,即把盐店股本卖出),因这时家庭人口尚少,故相当富裕,主要的兴趣和嗜好有三:

购买善本书籍。因为宣统元年在扬州买到一部《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书的知识比过去多了,善本书这个名词在脑子里也有了。

照相洗印。买了一些新式的照相机,兴趣也高了,因为在技术方面想提高,所以订阅和购买了一部分照相杂志和书籍。

购买其他书籍。有时也买些英文文学书和哲学书,也可以说是在好买书这方面的表现,而英文也因之有所进步。(www.xing528.com)

前者贯通于我的一生,使我能以微力对人民有所贡献(自述中随后还有一句话,老人在审阅时将其删除,这句是“后两者则使我的头脑不甚顽固,比较易于接受新鲜事物,及至后来接受唯物辩证法等革命理论,都不无有益的影响。”——记录者)。

1919年四叔在青岛创办华新纱厂,命我任专务董事,一切经营管理另有经理,我处于监督地位。现在想来,是因他要培养自己的子弟,而我在其子侄中似还能做些事,所以我初出书房门,即担任了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青岛华新纱厂从签订合同购买机器,到验收安装投产,我都亲历其事,参加了建厂的全过程,是通过美商海京洋行购买怀汀厂的机器。经理是杨锡仁,负责安装机器的工程师是邓余森(南通学校出身)。安装电机的是美国人,装机器的是爱尔兰人,此前为英国机器,有2.5万~3万纱锭。

四叔为了训练技术管理人员,特聘请日本技师在天津开办为期6个月的技术训练班,名为棉业传习所,训练纺织和植棉人员,我参加了纺织训练班。当时中国没有关于纺织的书籍,是勉强阅读英文书。我的英文及纺织技术都很粗浅,学起来非常吃力,后来亲自参加工厂建设的全程,使我从实践中逐渐得到经验,为管理工厂打下了一定基础。1922年因肺病复发和咯血而离青返津休养,除阅读英语照相书报外,继续搜求善本。

这时,新建不久的唐山华新纱厂,因经理李子贞和董事长杨味云之间矛盾十分尖锐,无法调和。李勉之之父李希明(启新唐山厂总管,李子贞学德文的同学)建议由我继任经理。原任经理李子贞,本是祖父在山东巡抚任内的德语翻译,我曾在随祖父赴两江任内的兵船上拜其学过英文。李为人十分正直,且用人得当。李对我说,有你来接替,我就把厂子交给你。我到唐山华新是人请我去排难解纷的,我这个经理不是谋来的,被聘为唐山华新纱厂经理,直至1936年。

在企业的管理上,我坚持“劳于求贤,逸于用人”八个字。例如,作为经理,要与社会各方应酬联系,我则全靠副经理劳笃文一手办理,以致我在唐山工作的十年间,竟然没有见过当地的公安局长。此外,在工务上则依靠袁敬庄,后来建立布场,则有李勉之主持其事。总之,成绩主要是别人做出,而我的“功劳”只在于用人而已。

1928至1936年间,又被聘兼任天津华新纱厂经理,这里也有一段经过,也是人请我整顿去的,不是我谋来的。天津华新纱厂建立之初,正值欧战之后棉贱纱贵,纱厂不管经营好坏都有高额盈利,但当时用包工法,弊端很多,利润大减。九叔周学辉是该厂大股东,欲谋整顿,并希望我去。我不得已应允兼任天津华新纱厂经理。我明知这件事要有效果,非大力清理不可,一定得罪不少人。到津厂先着手整顿组织,更换不相宜之人。于是掀起轩然大波。社会局也来了解,报上当新闻登载。总之我无私心,去的人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风潮也就自然平息下去了。

华北地区沦陷后,天津的六个民族资本的纱厂已有四家被迫卖给日本人。中国民族资本先天不足,自银行贷款利息甚高,因此成本也随之提高。与此相反,日本工厂则成本低而技术水平高,故产品能在中国市场倾销。面临这种局面,天津华新纱厂也处于赔钱状况。为维持生产,必须向银行借款,但此时银行拒绝出借,只得向股东(多为周氏族人)求援。在此困境中,日本资本又趁火打劫,以威胁利诱之手段,强行收购工厂。围绕卖与不卖,令人煞费苦心。站在国家、民族立场,为了对抗外资,我虽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公司主体是股东会,我一个人不能做主,于是开股东会来定方针,是否出售。当时决定出售,以免赔光,推出我与许季裳为代表与日人洽谈。日本人有两家争购,天津的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将我俩找去,强逼立刻答应究竟卖给哪一家日本工厂,否则即将人强行扣留。这时,工厂赔钱,难以为继,股东们亦群起向工厂索还存款,在此内外两难的情况下,我们被迫答应将工厂出售,至今内疚于心。同是1936年,处在殷汝耕的伪冀东政府治下的唐山华新纱厂,也遭日本强迫加股合办。

在1936至1945年间的沦陷时期,我被迫离开这两家纱厂,并失去了经济来源,只得靠出售图书、字画维持生活。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我被推为启新洋灰公司总经理。沦陷期间,袁世凯之子袁心武和陈范有分任启新正副经理,工厂几乎等于日本的军用工厂。日本投降后,袁等以汉奸嫌疑心虚害怕,难以继续任职。国民党政府资源委员会的翁文灏也派出接收大员,准备担任总经理一职。我在战前曾任启新的监察人,在安徽人中尚有一定声望,遂要我做副总经理。拟委任为总经理的姒南笙,与我外甥孙鼎是连襟,姒坚辞不就总经理职,而推我担任。启新总事务所设在天津,而工厂在唐山。我在就任之初,仍然抓了人事的裁汰和补充。例如,袁心武的弟弟等都被我裁掉了,在裁人问题上同样引起轩然大波。此外,还在报纸上公开招聘大学毕业生,经考试合格后录用,计录用12人。由于不是安插私人,故效果尚好。1954年启新实现公私合营后,我即改任董事长。

(周启乾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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