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杂记》有这样一段记载:
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圃之乐,作曜华宫,筑兔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其诸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王日与宫人宾客弋钩其中。
梁孝王为汉文帝次子,汉景帝之弟。《史记》中言其“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兔园当在其中。园中有山石岩岫,雁池鹤洲,宫观建筑,奇果异树,瑰禽怪兽等景观,是一座以射猎钓鱼为目的的园林。
汉代地主经济发达,私人造园已不限于王公贵族。汉武帝时茂陵富人袁广汉所筑的私园规模就很大。“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养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奇兽怪兽,委积其间。积沙为洲屿,激水为波潮,其中致江鸥海鹤,孕雏产鷇,延漫林池。奇树异草,靡不具植。屋皆徘徊连属,重阁修廊,行之,移晷不能遍也”。(《西京杂记》)袁广汉后来有罪被诛,园林也被收归官园,“鸟兽草木,皆移植上林苑”。
东汉桓帝时,大将军梁冀在洛阳大起宅第,广开园囿。“采土筑山,十里九坂,以像二崤。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训兽,飞走其间。”(《后汉书·梁统列传》梁冀的私园不只一处,规模都很可观。
西晋石崇“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去城十里,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金田十顷,羊二百口,鸡猪鹅鸭之类,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石崇《金谷诗序》)这就是有名的“金谷园”。石崇在《思归引序》中,曾具体叙述了该园的景观和自己的园居生活。“其制宅也,却阻长堤,前临清池,百木几于万株,流水周于舍下,有观阁池沼,多养鱼鸟。家素习枝,颇有秦赵之声。出则以游目弋钓为事,入则有琴书之娱;又好服食咽气,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石崇之富,当时无人可比。《世说新语·汰侈篇》,曾记载了王恺与石崇斗富之事,“武帝(司马炎)……尝以一珊瑚树高二尺许赐恺,枝柯扶疏,世罕其比。恺以示崇,崇视讫,以铁如意击之,应手而碎。恺既惋惜,又以为疾己之宝,声色甚励。崇……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树,有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恺许比甚众,恺惘然自失。”正因石崇如此富有,所以其金谷园亦为世人所瞩目。
北魏迁都洛阳后,私人造园开始兴起。杨炫之于《洛阳伽蓝记》中这样写道:“帝族王侯,外戚公主,擅山海之富,后川林之饶,争修园宅,互相夸竞。崇门丰室,洞户连房,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高台芳榭,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莫不桃李夏绿,竹柏冬青。”私家园林中以张伦之宅园最为豪侈。“园林山池之美,诸王莫及。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垂萝,岭崖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高林巨树,足使日月蔽亏;悬葛垂萝,能令风烟出入。崎岖石路,似壅而通;峥嵘涧道,盘行复直。”(《洛阳伽蓝记》)张伦的宅园以叠山为胜,重岩洞壑,石路涧道全为人工所构。高林巨树、悬葛垂萝,点缀其间,宛若自然水山。张伦叠山技法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由上述记载可以看出:皇亲贵戚、世家官僚的园林是以“豪华”、“绮丽”为目标的,虽然不能与皇家园林的壮丽气势相比,但在心理上还是有意无意地比拟皇家园林。这是私家园林中尚大、尚丽的一个方面。与此相对应的则是以“简朴”、“淡雅”为特色的文人园林。东晋人孙绰于《遂初赋》中曾表露出文人造园的理想与追求。“余少慕老庄之道,仰其风流久矣。却感于陵贤妻之言,怅然悟之。乃经始东山,建五亩之宅。带长阜,倚茂林,孰与坐华幕、击钟鼓者同年而语其乐哉。”《宋书·刘面力传》记刘面力造园经营园林之事,“面力经始钟岭之南,以为栖息。聚石蓄水,仿佛丘中,朝士爱素者,多往游之。”陶渊明退隐农村所建的宅园则更为简朴。“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私家园林从豪华、绮丽,而变为简朴、雅致,造园的创作方法也从写实而转向写实与写意相结合。这种变化与魏晋时,老庄哲理、佛教精义、魏晋风度、名士风流以及诗文趣味的影响、浸润有关。简朴、淡雅的小型园林获得了社会的广泛赞赏。北朝文人庾信曾写了一篇《小园赋》,以赞美的语气肯定了小园的造园风格。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稽康锻灶,既暖而堪眠;岂必连闼洞房,南阳樊重之第,绿墀青琐,西汉王根之宅。余有数亩敝庐,寂莫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犹得欹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柳三两行,梨桃百余树。……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枣酸梨酢,桃榹李薁。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
庾信的这段话,表明了文人园林的性格特征。所谓“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文人园林追求的正是这种超然、淡泊的意境。
唐代私家园林比魏晋南北朝更兴盛,西京长安“唐京省入伏,假三日一开印。公卿近郭皆有园池,以至樊杜数十里间。泉石占胜,布满川陆,至今基地尚在。寺省皆有山池,曲江各置船舫,以拟岁时游赏”(《画墁录》)。东京洛阳“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洛阳名园记》)。造园风格仍沿着豪华绮丽、清新雅致两个方向发展。后者因为社会上所称道而居于主要地位。在造园技法与特色上有以下几种形式:
1.置石为峰“庭除有砥石厉之材,础石质之璞,立而象之衡巫;堂下有畚锸之坳,圩屾之凹,陂而象之江湖。……一夫蹑轮而三江逼户,十指攒石而群山倚蹊。……其间有书堂琴轩,置酒娱宾,卑痹而敞,若云天寻丈,而豁如江汉。以小观大,则天下之理尽矣。”(李华《贺遂员外药园小山池记》)此园特色在于以小观大,景物不求多,唯求其意深,象征写意构思设计尤为精巧。
2.引水成滩 丞相牛僧儒洛阳归仁里宅园引流水而创为“滩景”。“平生见流水,见此转流连;况此朱门内,君家新引泉。伊流决一带,洛石砌千拳;与君三伏月,满耳作潺溪。”(白居易《题牛相公归仁里新宅成小滩》)。园林中引水多是为了摹仿江南水乡的风景。“洛下园林好自知,江南景物闇相随;净陶红粒窨香饭,薄切紫鳞烹水葵。雨滴篷声青雀舫,浪摇花影白莲池;停杯一问苏州客,何似吴松江上时。”(白居易《池上小宴问程秀才》江南园林以水见长,水的虚涵、静谧可使园林景观显得清新雅致,这是造园者喜欢用水景的一个主要原因。(www.xing528.com)
3.水石竹木 唐代私家园林尤为重视水石竹木。白居易洛阳履道里的宅园为白居易的“退老之地”,约建于太和三年(829)白居易以刑部侍郎告病归洛阳之后。家园具水竹之胜,充分体现了当时文人以水石竹树养心,借诗酒琴书怡性的园林观。“十亩之宅,五亩之园,有水一池,有竹千竿。……有堂有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灵鹤怪石,紫菱白莲;皆吾所好,尽在吾前。时饮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鸡犬闲闲。优哉游哉,吾将终老于其间。”(白居易《池上篇》)白居易宦途不甚得意,而诗名甚著,他的这座宅园,也因《池上篇》而为世人所称诵。
李德裕的平泉山庄在洛阳城外三十里的平泉庄,园景纯以水石竹木为胜。李德裕在《平原山居草木记》中对此作了详细地介绍。“木之奇者有:天台之金松、琪树、稽山之海棠、榧、桧、剡溪之红桂、厚朴、海峤之香柽、木兰、天目之青神、风集、钟山之月桂、青飕、杨梅……”。还有“宜春之笔树、楠木、椎子、金荆、红笔、蜜蒙、勾粟、木堆”。花草树木种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奇异名贵让人惊叹不已。山居中还有“台岭、茅山、八公山之怪石,巫峡、严湍、琅岈台之水石”,“仙人迹、马迹、鹿迹水石”,世传还有“以水沃之,有林木自然之状”的“醒酒石”(《河南志》)。平泉山居建成后李德裕亲自作记,并在《平泉山居戒子孙记》中告戒子孙:“鬻吾平泉者,非吾子孙;以平泉一草一木与人者,非佳士。”对平泉山居的眷恋,对奇木名石的爱好皆述之于笔端。由此可以见出唐代人的园林审美观。
草堂别业 唐代文人在城郊或山岳名胜之地修建山居、别业,较为普遍。尤其是安史之乱以后,这种情形更加突出明显。诗人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流离成都。于上元元年(760年)择地城西之浣花溪畔建置草堂。“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亭台随高下,敞豁当清川”(杜甫《寄题江外草堂》)“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杜甫《客至》)。园内的主体建筑仅为一座茅草葺顶的草堂,但因园内载植了果树、桤木、绵竹等花木,故呈现出花繁叶茂、浓郁蔽日的景色。加上浣花溪的绿水和翔泳其上的群鸥,共同构成了一幅田园野趣浓郁的天然图画。草堂建成后,杜甫曾这样写道:“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木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杨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堂成》)
白居易于唐宪宗元和十年(815)被贬,任江洲(今九江)司马时,在庐山修建“草堂”,并自撰《草堂记》,故而得以知名于世。草堂“三间两柱,二室四墉”,“木斫而已,不加丹;墙,圬而已,不加白”,面峰腑寺,“有松数株,有竹千余竿”,而园景则东南西北四向,春夏秋冬四季,景观变化万千,令人应接不暇。人工经营与自然环境的完美和谐,心灵与景物的呼应、交流是庐山草堂的特色。“何以洗我耳,屋头飞落泉;何以净我眼,砌下生白莲。左手携一壶,右手挈五弦;傲然意自足,箕踞于其间。兴酣仰天歌,歌中聊寄言;言我本野夫,误为世网牵。时来昔捧日,老去今归山;倦鸟得茂树,涸鱼还清源;舍此欲焉住,人间多险艰。”(白居易《香炉峰下新置草堂即事咏怀题于石上》)诗中表露出一个历经宦海沉浮,人世沧桑的文人对退居林下,独善其身作泉石之乐的向往之情。这种崇尚简朴、自然的造园思想在他晚年退隐之后所建的洛阳宅园里也表现了出来。
王维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和画家,晚年隐居辋川,“辋川别业”因王维曾著文赋诗赞咏园景,而成为历史上的一座名园。辋川是水名“在县南二十里,辋谷水出南山辋谷,北流入灞水。”(《长安志》)基址原为诗人宋之问的庄园,后为王维所得。依山就水,略加处理而成。其胜景有二十处: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氵片、宫槐陌、临湖亭、南坨、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坨、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辋川集》记载了王维与裴迪为每处风景所作的题咏。王维信佛理,耽禅趣,又精通诗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平淡空灵是王维诗画的风格。在建造辋川别业时,王维也把这种诗情画意、佛理禅趣融入到园林景观之中。“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白石滩》)“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自然景物,园林景观都与观赏者内心的幽思逸情联系在一起了。园林借鉴诗画,诗画融入园林,使得魏晋时出现的“文人园林”有了新的发展。“文人园林”既是指文人建造的以赏心悦目,陶冶性情为目的的园林,也特指那些受到文人情趣浸润而“文人化”的园林。唐代“文人园林”的发展,促进了中国园林艺术文学化、写意化的进程,为宋元明清文人园林的进一步发展和成熟奠定了基础。
宋代文人园林已成为私家造园活动中的主流,并影响和波及到皇家园林和寺庙园林的建造。文人园林与文人画有相似之处,文人所写的“画论”,可以作为指导园林创作的“园论”,园林中的诗情正是文人诗词风骨的复现,园林的意境与文人画的意境异曲同工。诗词、绘画以园林作为描写对象的屡见不鲜,而以诗句、画意入园景的也逐渐增多。注重细节忠实,追求诗意的绘画风格,也促使园林艺术在日益狭小的空间中纳入更多的内涵,开拓出更高、更深远的意境。
宋代私家园林尤为重视花木的观觉与造景功能。李格非《洛阳名园记》中所记的十九座园林,几乎园园种花、植竹。天王院花园子“盖无他池亭,独有牡丹数十万本。……至花时,张暮帷,列市肆,管弦其中。城中士女,绝烟火游之。”归仁园“有牡丹、芍药千株,中有竹千亩,南有桃李弥望”;李氏仁丰园“桃、李、梅、杏、莲、菊,各数十种,牡丹、芍药,至百余种”,张氏园“绕水而富竹木”。宋代园艺发达,洛阳牡丹名冠天下,欧阳修《洛阳牡丹品序》中说,洛阳牡丹有九十余种,南宋陆游《天彭牡丹花品序》中记天彭牡丹花品已近百种。不光是牡丹,其它花木的载植、培育技术也很发达,“今洛阳良工巧匠,批红判白,接以它木,与造化争妙,故岁岁益奇且广。”这是指嫁接技术。“远方奇卉,如紫兰、茉莉、琼花、山茶之俦,号为难植,独植之洛阳,辄与其土产无异。”这是言引种驯化之能。正因如此“故洛中园圃,花木有至千种者”,这道出了洛阳园林中多花木之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大概也与宋代花鸟画兴盛有关,故园林中多花木竹石奇卉,世人则以观花赏花为乐。《洛阳名园记》中记环溪“园中树松、桧,花木千株,皆品别种列。除其中为岛坞,使可张幄次,各待其盛而赏之。”指的就是赏花一事。
江南园林仍以水石为胜,南宋人周密于《吴兴园林记》中记述了他亲自游历过的三十六处园林,其中以南宋尚书沈德和的南园和北园为胜。
南园 在吴兴城南,占地百余亩,园内“果树甚多,林檎尤盛”。主要建筑物“聚芝堂”前临大池,池中有岛名“篷莱”。池南岸竖立着三块太湖石,“各高数丈,秀润奇峭,有名于时”,足见此园是以这三块湖石的“特置”而出名的。沈家败落后,这三块太湖石被权相贾似道购去,置于他在临安的私园中。
北园 在城北奉胜门外,号“北村”,占地三十余亩。“园中凿五池、三面背水,极有野意”建筑有灵寿书院、怡老堂、溪山亭、对湖台。对湖台“高不逾丈”却可“尽见太湖诸山”。
宋代私家园林见诸于文字记载的还有:苏舜钦的沧浪亭、司马光的独乐园、朱长文的乐圃、沈括的梦溪、洪适的盘洲、韩簑胄的南园、岳珂的研山园等。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