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建立初期,沿袭元代传统,实行积极对外开放的政策,并未实行海禁和禁止民间商贸往来。明朝建立的前一年,朱元璋就于太仓设立黄渡市舶司,《明太祖实录》记载“吴元年十二月,置市舶提举司,以浙东按察使陈宁等为提举”[1]。洪武三年(1370年),明太祖罢黄渡市舶司。随后,又在宁波、泉州、广州设立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明初,沿海地方还有不少商舶往来。据记载,广东“番商私赍货物,入为易市者,舟至水次,悉封籍之,抽其十二,乃听贸易”[2]。这说明明代初年不仅没有海禁,海外贸易中还存在抽分。福建“地濒大海,民物庶富,番舶往来,私交者众”[3]。其中“私交者众”表明贸易形式为民间贸易而非官方朝贡贸易,显示明代初期尚未实行海禁。
洪武四年(1371年),明政权突然开始实行严厉的海禁政策,从此奠定明代对外政策的总基调,一改唐宋元以来的对外开放政策,对中国产生深刻影响。而推行海禁的原因:一是北部边防压力。朱元璋推翻元朝建立明朝后,蒙古人被赶到漠北,但其势力并未灭绝,所谓“引弓之士,不下百万众也”[4],给明朝边防造成很大压力,因此明朝派重兵守备西北,甚至数次主动出击。二是防范海外逃亡势力。洪武初年,盘踞在海岛上的张士诚、方国珍余部与海盗、倭寇相勾结,侵袭劫掠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给新生的明朝带来很大困扰。史载“初,方国珍、张士诚分据温、台、宁、绍诸郡并濒海。及已降灭,而余党逋海上,辄纠岛倭入寇”[5],纠集在海岛上的倭寇海盗劫掠各地。同时,这些余部还与其他势力相勾结,“负海以为舡,东借日本诸岛悍夷以为爪牙,而西南接交趾、占城、阇婆、暹罗逋薮……而又内结山寇,以为腹心之患”[6]。三是沿海倭寇猖獗。广东“洪武、永乐间,倭夷入犯广东,屡为所扰”[7],江苏“倭寇出没海岛中,数侵略苏州崇明,杀掠居民,劫夺货财,沿海之地皆患之”[8]。对于东南沿海,明政府采取防备守势,“闭关听其自服而不之讨,戒启衅也”[9]。
洪武四年(1371年),明太祖朱元璋表示“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尝禁其往来”[10],并颁布海禁法令,宣布“仍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时方国珍余党多入海剽掠也”[11]。开始推行严厉的海禁政策,禁止民间海外贸易,“洪武初,令番商止集舶所,不许入城(广州),通番者有厉禁”[12]之后,朝廷又多次重申海禁,洪武十四年(1381年),“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13];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诏户部申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段匹、兵器等物,自前代以来不许出番,今两广……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故严禁之”[14]。对海外朝贡国家进行限制,只允许琉球、真腊、暹罗前来朝贡。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以海外诸夷多诈,绝其往来,惟琉球、真腊、暹罗许入贡[15]。洪武三十年(1397年),又重申“申禁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16]。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皇帝还专门颁布圣旨禁广东通番:“如今广东近海的百姓,内有等不畏公法,专一为非。将带违禁物货,私自下海,潜往外国买卖。那沿海卫所巡守官军,不行用心,设法巡拿,以致诱贼,不时出没,劫掠良民。该府便出榜文,着沿海卫所,今后不问军民,但私自下海的人,问他往何外国买卖,通诱消息,若拿有实迹可验的,就全家解来,赏原拿人大银两个,钞一百锭。若守把官军不肯用心巡拿,与犯人同罪。有能首告,一体给赏。”[17]广东海岸线线漫长,百姓下海较难防范,故朝廷特别颁布法令禁广东通番,命令沿海卫所严查私自通番,向海外泄露消息的沿海军民,如有查获则给予奖励,对执行不力者治以重罪。建文帝时,“重申禁夹带番香货卖”[18]。
此外,明朝还颁布一系列法令来强化海禁,其主要内容有:
(一)禁止沿海官民擅造二桅以上大船及私自驾船出海通番。
奸豪势要军民人等,擅造二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谋叛已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19]
明朝海禁政策下只允许领有执照的渔民使用单桅小船于海边捕鱼。因二桅以上大船能够出海远航,明廷担忧沿海居民擅造二桅以上大船下海通番威胁海防,故严行禁止。永乐二年(1404年),更下令让沿海居民将海船全部改为平头船,据《明成祖实录》卷二七记:“下令禁民间海船,原有海船者悉改为平头船,所在有司,防其出入”,平头船无法进行远洋航行,以此防止沿海居民出海交通外夷。
(二)禁止民间贩卖和夹带番货。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朝廷颁布法令重申沿海居民不许存留买卖番货,如有存储,限期销毁,史载“沿海军民私自下番,诱引蛮夷为盗,有伤良民。不问官员军民之家,但系番货、番香等物,不许存留贩卖,其有见者,限三个月销毁,三个月外仍前存留贩卖者,处予重罪”[20]。明建文帝时再次颁布此法令,建文三年十一月,“礼部禁约:沿海军民私自下番诱引蛮夷为盗,有伤良民。不问官员军民之家,但系番货番香等物,不许存留贩卖。其见有者,限三个月销尽;三个月外仍前存留、贩卖者,处以重罪”[21]。
同时,对于沿海居民勾引番商,藏匿番货逃避抽分进行治罪,如《大明律》记载:“凡泛海客商舶船到岸,即将物货尽实报官抽分。若停靠沿港土商牙侩之家,不报者杖一百。虽供报而不尽者,罪亦如之,物货并入官,停藏之人同罪。”[22]
(三)禁止私运违禁货物出海。
明朝海禁的目的之一就是防止海上倭寇袭扰,因此老百姓将铁器、军器、牛马、铜钱等军需物资带出海外会被处以酷刑。如《大明律》规定:
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段匹、绸绢丝绵私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挑担驮载之人,减一等,物货船车并入官。于内以十分为率,三分付告人充赏。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因而走泄事情者斩。其拘该官司及守把之人,通同夹带,或知而故纵者,与犯人同罪。失觉察者,减三等,罪止杖一百,军兵又减一等。[23]
《明实录》对禁止沿海居民私运违禁物品下海也屡有记载:
洪武二十三年,诏户部申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段匹、兵器等物自前代以来不许出番,今两广……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故严禁之。[24](www.xing528.com)
以铜钱为例,铜钱为中国重要的货币,明朝铜矿资源缺乏,铜钱关乎明朝经济运行,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明廷禁止将铜钱私自带出国外。
此外,明太祖还让沿海卫所严加盘查,以防军器出境流入倭寇手中,据记载:“国朝洪武初,广东各府俱设军器局大使一员,副使一员,其后革去,惟令各卫所指挥千百户等带管造作军器,咸有定制,其出境及下海私卖与夷人者治以重罪。”[25]同时,对前来进行朝贡贸易的外国贡使也严加防范,不许其入城,“洪武初,令番商止集舶所,不许入城(广州),通番者有厉禁”[26]。
除上述禁令外,明朝还通过征船户为军来加强海禁。洪武四年(1371年)十二月,“诏靖海侯吴祯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一十一万一千七百余人,隶各卫为军”[27]。为防止沿海疍民扰乱沿海秩序,洪武十五年(1382年),“命南雄侯赵庸籍广州蛋户万人为水军,时蛋人附海岛,无定居,或为寇盗,故籍而用之”[28]。“四澳旧有居民,国初属海阳,与黄隆、海山俱为信宁都地。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以居民顽梗,尽发充海门千户所军,因误粮饷,仍发回四澳渔耕”[29]。
明廷还在沿海地区建立卫所和设置巡检司来加强海禁,史载:“(倭寇)时犯海道,用此于山东、淮浙、闽广沿海要害去处,列置卫所,设总督、把总、巡哨等官,又专设巡视海道副使一员,并都布二司堂上官,亲来督视,所以备御之术,可谓周且远矣。”[30]洪武二十年(1387年)四月,“命江夏侯周德兴往福建福、兴、漳、泉四郡,视要害筑海上十六城,籍民为兵,以防倭寇。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分隶诸卫”[31]。
为防止沿海居民私自交通外人,明廷甚至下令迁徙沿海居民。“永乐间,倭夷越海劫掠,难以防御,将吴宗理等九十五户,徙入苏湾、下外二都安插。原田地五十三顷令抛荒,不许人耕,以绝祸根。”[32]永乐间将南澳岛民徙入大陆安插。
永乐帝即位之初,北部边防吃紧,为谋求东南安定,多次颁布海禁法令。永乐元年(1403年),成祖下诏:“缘海军民人等,近年以来往往私自下番,交通外国,今后不许。”[33]永乐五年(1407年),明廷平定安南后,成祖申明“不许军民人等私通外境,私自下海贩鬻番货,违者依律治罪”[34]。
永乐五年之后,永乐朝关于海禁的法令不见史载。如《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永乐间,以渔人引倭为患,禁片帆寸板不许下海。后以小民衣食所赖,遂稍宽禁。”[35]同时,永乐帝逐渐改变洪武朝确立的守备为上的外交策略,推行积极的对外交往政策,如派郑和出使西洋、派兵征安南、亲征漠北、对瓦剌用兵等。在明成祖积极的对外政策影响下,海禁政策似乎有所松动。
明仁宗、明宣宗在位时期,谨遵洪武祖制,推行“驭夷之道,守备为上”的政策,海禁政策重新得到强化。据载,宣德六年(1431年),“上闻并海居民有私下番贸易及出境与夷人交通者,命行在都察院揭榜禁戢。”[36]宣德八年(1433年),朝廷颁布法令严私通番国之禁,如“近岁官员军民不知遵守,往往私造海舟,假朝廷干办为名,擅自下海,扰害外夷或引诱为寇,比者已有擒获,格之重罪。尔宜申明前禁,榜谕缘海军民,有犯者许诸人首告,得实者给犯人家赀之半,知而不告及军卫有司纵之弗禁者,一体治罪。”[37]
明朝实行的海禁政策在加强海防、维护政权等方面起过积极作用。但是,禁止私人擅自出海贸易则严重影响了沿海人民生计。如福建向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居民多以海为生,“闽地斥卤硗埆,田不供食,以海为生,以津泊为家者,十而九也”[38]。迫于生计,沿海人民只能违反海禁政策,私自下海,“耕者无所望岁,只有视渊若陵,久成习惯……一旦戒严不得下水,断其生路,若辈悉健有力,势不肯缚手困穷,于是所在连结为寇,溃裂以出”[39]。
在严厉的海禁政策下,朝贡贸易成为海外贸易唯一的合法形式,压缩了私人海外贸易发展空间,阻碍民间对外交往和商贸往来。但是,有限的朝贡贸易远远不能满足民间对海外产品的需求,走私贸易成为满足这种需求的另一种途径。
海禁是禁止私人擅自出海贸易的,但即使在海禁严厉的洪武朝,沿海人民仍大量从事走私贸易,“蹈利如鹜,其于凌风破浪,直偃息视之”[40]。据《明实录》记载:“(洪武二十三年)今两广、浙江、福建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41]再如,“(洪武二十七年)而缘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42]沿海一带的任职官员也往往利用职权之便从事走私贸易,史载:“何淑川,洪武癸酉,以人材知钦州,守御百户胡全纵子仆私贩夷椒并诸不法。”[43]
永乐时期,沿海军民“往往私造海舟,假朝廷干办之名,擅自下番”[44]。成化、弘治时期,私人海上贸易更加兴盛,沿海居民出海贸易者尤多。弘治四年(1491年),两广总督都御史闵珪奏称,广东沿海地区私下海外贸易络绎不绝,海防压力较大:“不待比号,先行货卖,备倭官军为张势,越次申报有司,供亿糜费不赀,事宜禁止,况番情谲诈,恐有意外之虞。”[45]
沿海地区海寇与私商混杂,平时为民,入海为寇,难以打击,以致“海滨人人皆然,有诛之不可胜诛者,是则闽、浙及广之所同也”[46]。有人甚至认为,海寇屡剿不绝就是因为海禁政策下商路不通,如“商货之不通者,海寇之所以不息也。……货贩无路,终岁海中为寇……设若攻破之,旧寇既破,新寇必生”[47]。部分沿海商民出海后甚至借机叛附外国,如正统年间,“广东潮州府民滨海者纠诱傍郡亡赖五十五人,私下海,通货爪哇国,因而叛附爪哇者二十二人,其余俱归复,具舟将发,知府王源获其四人”[48]。
海禁政策使明朝失去广阔的海外市场,不利于海洋经济发展。同时,洪武时期推行的海禁还奠定明代对外政策的总基调,明代中后期虽屡有松动或者局部开海贸易,但终明之世,朝廷都未放弃海禁这一基本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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