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西狩：义和团与清朝巨变

义和团，也称义和拳，原为民间的秘密组织。据称是源于嘉庆年间被禁的白莲教徒，在华北乡村私相传习，以山东地区搞得最盛。

光绪二十六年（1900），农历庚子年。

当时内忧外患，德国人强占了胶州湾，再加上各地民众与洋教之间冲突不断，令民情激愤。义和拳就以“扶清灭洋”为号召，发起运动，大肆鼓吹“灭洋”之说，受到人们的欢迎。毓贤时任山东巡抚，对义和拳的活动基本上是赞许的。后到袁世凯任山东巡抚时，对义和拳采取了镇压措施，派兵征剿，将山东境内的义和拳基本肃清。

义和团反对不平等条约、斥责清政府对外屈从的传单

就这样，从山东兴起的义和拳被迫外逃，蔓延到直隶地区，号称“义和团”。他们围攻涞水县，县令祝芾请兵助剿。直隶总督裕禄派遣杨福同征剿，结果不但未成功，杨本人也被打死了。义和团乘胜进攻涿州，知州龚荫培向朝廷告急。顺天知府何乃莹故意不上报，将龚荫培免了官。此时正因戊戌政变，康有为外逃后，受到英国人的庇护，慈禧对此十分生气。

义和团反对列强利用宗教侵略中国的传单

端王载漪曾派人让各国公使入贺他儿子被选为嗣皇帝的大喜事，结果没人理睬他。这使他十分不愉快。义和团恰在此时打起了“灭洋”的旗帜，载漪大喜，马上向慈禧进言，说这些义民起来对抗洋人，是国家的福气。慈禧正对洋人不满意，觉得载漪的建议很不错，就下令刑部尚书赵舒翘、大学士刚毅等，将数万义和团迎入京城。

义和团的声势更加高涨。京城中到处是义和团的坛场，坛场上供的是洪钧老祖、梨山圣母，因为神都是晚上才来，所以每到傍晚，义和团千百成群地在街巷中呼啸。这还不够，他们还让普通百姓烧香，敢违抗的将受惩罚。这样，整座京城就为香烟黑雾所覆盖，加上晚上全城都能听到的鬼哭狼嚎声，一个神圣的帝王之都仿佛成了鬼城。义和团徒众据说都十分了得，当神灵降体时，他们就像巫觋一样跳动起来，还说可以枪炮不伤，能够飞入空中，指画则火起，刀槊不能伤。许多士民百姓对此深信不疑，纷纷加入进来。连朝廷大员也很相信义和团的神异能力，代表人物就有大学士徐桐、尚书崇绮等。因为光绪曾效法西洋，推行变法，所以更被义和团所仇视。[158]

义和团在北京郊区马兰村设坛告示

载漪还带着拳民们去见慈禧，让他们亲自表演一番。表演结束后，拳民们就脱去上衣，用画了符的纸裹在身上，再用火点着。他们向慈禧说：请看，太后，我们有火神保护，火是不能烧伤我们的。接着，他们拿起巨大砖块，朝自己的背部砸去，居然没有受伤。这让慈禧感到有些神奇了。然后他们在地上用力叩头，额头几乎都撞破了。“请看，太后，”他们说，“我们丝毫没有感觉。”慈禧真的感兴趣了，问道：“你们这些看不见的法力来自何处？”他们就说：“来自天神。天神授意我们协助太后把洋人赶出中国。”这让慈禧十分满意。[159]

对于义和团在京城的暴力行动，各国在京的驻华公使都感到十分害怕，纷纷调兵。到五月初三，洋兵进入京城。不久，义和团焚烧了宣武门内的教堂和东城马市教堂。只要是教民的房屋，义和团一经知晓，教民统统杀掉，房子放火焚毁。到二十日，义和团来到正阳门外大栅栏的老德记药房，开始抢掠。有人拿到一个药水瓶，以为是洋酒，就开怀大饮，喝到嘴里才觉不对，就倒煤油焚烧，火光熊熊，药房顷刻被毁。义和团还安慰附近居民：“毋惊慌迁徙，只焚此二毛子一家也，他无所累。”结果大火烧到了邻居房子，大家要求义和团施法术救火。回答说：“有人泼秽水，破吾法，可恨可恨，吾无能为力矣。”呼啸而去。火势蔓延之处，从大栅栏起，珠宝市、粮食店、煤市街、煤市桥、观音寺、杨梅竹斜街、廊房头条胡同、二条胡同、西河沿，一直到前门外层城楼东西荷包巷、前门桥，西面到大街西一带，四千多户人家，同归灰烬。第二天，义和团开始烧西单牌楼的讲书堂，大火殃及千余家。东城一洋货铺，也被放火，受害的有四千余户。据记载，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使京城这个古都损失惨重。

清廷对义和团的处置，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是说这些拳匪不能放纵，否则会引起外交事端。二是说义和团是义民，不应干涉，否则会失去人心。被幽闭了很长时间的光绪，态度忽然坚决，认为这是一群乱民，不能放纵，他说：“人心何足恃，徒滋乱耳。士夫喜谈兵，朝鲜一役，朝议争主战，卒至大挫。今诸国之强，十倍日本，若遍启衅，必无幸全。”载漪就说，不用担心会引来外来战争，清军中擅长打仗的有董福祥，洋人不足惧。光绪表示反对，说董福祥以前对付少数民族叛乱还可以，对拥有精兵利器的各国洋人根本不行，此人万不可用。慈禧没想到光绪会出来说话，就厉声道：“汝云董福祥不可用，请其可者。”有人就出来保举袁世凯，也说拳匪乱民必不可用。他的话遭到载漪的痛斥。光绪就再也没说话。退朝后，载漪与刚毅一起上疏，坚持义和团是义民，而且法术神奇，报仇雪耻、强我中国，在此一举。

慈禧决断不下，又召见各部官员，开御前会议。大臣们都相顾逡巡，谁也不敢先发言。吏部侍郎许景澄打破了沉默，说中国与外国缔结和约后数十年，民众与洋人的冲突经常发生，最后不过赔偿了事；但是攻杀外国使臣，必定会招来各国军队的入侵，“合而谋我，何以御之？”接着，太常寺卿袁昶，大声说拳匪断不可恃，外衅必不可开，杀使臣的话，有悖国际公法。他的声音太大，几乎震动了宫殿上的瓦片。慈禧对他怒目视之。

后来的御前会议，对义和团的处置仍然争持不下。放纵义和团对抗洋人，必将引起中外战争。慈禧最后决心主战，支持义和团，下诏称他们为“义民”，发给官银十万两。[160]

八国联军在天津大沽口登陆

义和团对外国使馆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光绪曾竭力劝说慈禧与外国使节达成协议，慈禧仍是一概不听。因为她已真的相信，义和团是刀枪不入、无往不胜的，洋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根本不知道，到英、法、美、俄、意、日、奥、德八国联军从天津大沽炮台一路横扫进来后，那些有着神灵护体的义和团，在洋枪洋炮面前，毫无疑问是不堪一击的。

而在东南地区，各省推举两广总督李鸿章为首，决定互保。李鸿章与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北总督张之洞、四川总督奎俊、江苏巡抚鹿传霖、安徽巡抚王之春等地方大员，一起合奏，说是“乱民不可用，邪术不可信，兵衅不可开”。两江、两湖、两广、闽浙、山东等省督抚，就在六月间，与西方各国订立互保条约，不参与战事，仿佛北方中国与他们毫无关系。

七月二十日，八国联军攻进了北京城，清兵到处溃散，路上死尸随处可见。联军统帅瓦德西就住在宫中西苑的仪鸾殿，这里本是慈禧的寝宫。当时有人在北城，看见每户人家都插着小白旗，上面写有“顺民”二字，就像当年李自成进入北京城的样子。北城是八国联军中属于日本国的分区，日军传谕各居民，撤去“顺民”二字，要在小白旗中心涂上一个红日，仿佛日本国旗。[161]

一切已无可挽回，只有逃亡。西安成了逃亡的目的地。皇宫里空空荡荡，太监们早跑光了。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慈禧带着她为数不多的随从，与载漪、载勋、载澜、刚毅等人，仓皇出逃；宫人还有不少自杀了。在出逃前，慈禧还特命心腹李莲英，将光绪的宠妃、她痛恨的珍妃，推到宫中的一口深井里。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就连目睹这一切的光绪也根本来不及去扑救珍妃。光绪被拉上了西逃的队伍。傍晚到了贯市，光绪与慈禧等人，已有一天没吃饭了。路上还好有百姓向他们献些麦豆，他们就用手掬着食了。晚上天寒，一时连卧具都找不到。有农村妇女送来被子，刚洗过，还没干透，就抱着睡了。

根据春秋笔法，帝王的逃亡应隐讳地称“狩”，好像很体面，是到外地去打猎，其实不过是逃命而已。传统史料上都称这次西逃叫“庚子西狩”，因为这一年是农历庚子年。(www.xing528.com)

八国联军在北京屠杀义和团民

这西狩路上，慈禧、光绪等人，真正地与民众贴近了。尽管事出狼狈，但是作为大清皇室贵胄，多少要显现一些尊严。路上，有不少百姓都一眼认出了慈禧，光绪的打扮却和太监没什么不同。

有个抱着婴儿的妇女上来献鸡蛋和糕点，她和太监说道：这些东西给皇上是少了，但是我只有这些；你说皇上和太后会接受吗？

光绪对身边的太监说：“付给她钱。”这妇女马上表示：“我不是为钱，是孝敬皇上的，我不要钱。”光绪对她微笑，吻了一下她怀中的孩子，继续赶路。

后面的太监过来，看着远去的光绪，问妇女：“你知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吧？”妇女道：“我想他是朝廷的一个随从吧。”太监道：“他是皇上！”妇女吃惊得差点将怀中的婴儿掉下来，喘着气说：“我，一个卑贱的百姓，竟和皇上说上了话！”[162]

第二年来到宫中，给慈禧做第一女侍官的裕德龄（1886—1944），是清朝著名外交使臣裕庚的女儿，曾在日本住过四年，法国住过四年，通晓几种外文。她一直很受慈禧喜爱。有一次，慈禧向她又讲述了这场中国大动乱的感受。[163]

慈禧对洋人或洋教士的态度，依然有不少好感：“他们帮助中国人解除困难，这一点是好的，就像我们如来佛，他还挖了自己的肉去喂饥饿的鸟呢。不过他们要是不劝中国人信他们的教，让我们信自己的教，这样我就赞成了。”接着她向德龄说：“你知道义和团是怎么起来的吗？这就要怪中国的洋教徒了，他们待义和团里这批人非常苛刻，自然义和团就要报仇了。不过没有知识的人就有这种缺点，他们总是做得太过火，并且趁此机会发发财，于是在京城到处放火抢劫，不管是谁的屋子，只要他们能抢到钱，就要放火烧，中国的洋教徒是最坏的人。”她说到这里，还向周围看了看，轻轻地说：“康有为想叫皇帝入教，我活着一天，他们就休想。我也承认在有些地方，像海陆军和机器，是外国的比我们强，要说到文明程度，我们中国就是第一等。我知道有许多人说朝廷和义和团是串通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一知道乱事发生马上派兵镇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那时候决心不离开宫，我已经是一个老妇人了，死活早不放在心上，但是瑞王和澜公劝我马上走。他们还要叫我假扮了别人出去，我大怒，坚决拒绝他们。后来我回到宫里，有人告诉我外面传说我出走的时候，穿了宫中一个老仆的衣服，坐了一辆破骡车，而那老仆却穿了我的衣服，坐在我的轿子里。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谁编出来的。自然人家一听就会相信，并且很快就会传到外国去的。”

慈禧回忆到这段历史时，凄凉之中带些悲愤：“再说到义和团运动的时候，我是多么苦啊，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愿意跟我走。有些在我还没有决定走的时候，就逃得无影无踪了，有的虽然不走，却不做事情，站在旁边冷眼看着。我下了决心问问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我说：你们愿意同去的就跟我去，不愿意同去的就离开我好了。出乎我意料之外，来听我说话的人极少，只有十七个太监、两个老妈子和一个宫女，那就是小珠。只有这些人说，不管怎样他们总跟着我。我一共有三千个太监，可是他们都跑了，我要查点都来不及。有些还要当面对我无礼，把我贵重的花瓶跌在石板上打碎了。他们知道我没有时间去责罚他们，因为情况非常紧急，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我大骂，祷告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每个人都和我一同跪下祷告，和我同走的唯一的亲属就是皇后。有一个近亲平时我待她极好，她要求什么，我总答应她，这次居然也不愿意和我一同出走。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同去，她想一定有外国兵进来把我们一齐捉住杀掉。”

逃难路上的情形，慈禧记得十分清楚。她说：“皇帝和皇后都乘骡车。我一路上祷告，求祖宗保佑，皇帝却口都不开。有一天，忽然下起大雨来，几个轿夫逃了，有几匹骡子死了。五个太监却不识趣，去和县官闹着要这样那样的，县官跪在地上向他们恳求，说一切都照办。我听到了大怒，我们在这种情形之下，自该知足，怎么可以苛求。于是我责罚了那几个太监，他们竟跑了。大约费了一个多月光景，我们到了西安。我不能形容那时候的苦楚，一面还担忧着，所以我一连病了三个月。这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这是慈禧的真心话。那时候的清廷，真的可以说是岌岌可危。

在逃亡途中，各地勤王的部队陆续到来。慈禧惊魂甫定，就下令各地痛剿义和团。这段时间中，北京和附近城市，都遭到八国联军的残酷扫荡。

光绪二十八年（1902）二月，经过一年多的颠沛流离，光绪等人又回到了北京。之所以能回来，是李鸿章代表清廷，在辛丑年（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与八国列强签订了可耻的《辛丑条约》。条约规定，清政府要向各国认错道歉；惩办得罪过各国的官员；赔偿各国白银总计四亿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偿清，本息合计有十亿两；清朝的关税和盐税都由各国控制；北京东交民巷为专门的外国使馆区；清政府要下令永远禁止国人成立或加入反对各国的组织，否则处死，等等。慈禧等人为了妥协，居然向各国说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和约签订后不久，过度的精神压力和民族的奇耻大辱，一直重重地压在李鸿章的心头，他死了。

据载，李鸿章有一首临终诗：“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他死之后，清廷赐赠他为太傅，晋一等肃毅侯，谥号文忠。在原籍和建有功勋的省份为他立祠，共有十处。在京师中的祠庙，由相关官员定期祭祀。清代汉族官员中，能在京师建祠的，仅李鸿章一人。

此后，清廷命王文韶为全权大臣，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载漪因为大力推动义和团抗击洋人而引起国家大乱，受到清廷的严惩；本来要做皇帝的溥俊，也因此被废。

慈禧后来讲道，当她回到北京时，看到宫中乱离后的景象，又是一番伤心：“一切都变了！许多名贵的器皿不是被偷了便是被毁了。西苑里的宝物完全被一扫而空。我那天天礼拜的白玉观音也不知被谁砍断了手指。有些外国人还坐在我宝座上照了相。在西安的时候，我们好像是充军去的，虽然巡抚衙门里替我们预备好住所，可是那房子又旧又潮湿，对于身体极不相宜。皇帝也生病了。这次事情，若要细细讲来，也不是一时就讲得完的。总之，一切苦我们都尝够了。”

圆明园四十景之正大光明

后来慈禧曾带领德龄等人参观了她的寝宫，发现了很多外人不知道的秘密。在慈禧的带领下，她们从她卧室的边门经过一道不长的过道，墙上全部画着画。慈禧朝一个太监说了几句，这个太监就弯下身来，从过道两端的地下取出两个木塞。这些木塞是安放在墙脚下的洞里的，原来这是一道木墙壁，移开后，就出现了一个洞室，四周没有窗户，顶上却有一个天窗；洞室的顶头有一块大石头，上面铺着黄色的褥子，旁边放着一个香炉。洞室还有许多东西，旧旧的，除此，就没有什么了。其实，洞室顶头的那个墙一样是活动的，这样就进到了第二个洞室，一层层，就是很多道密屋。慈禧说：“在明代，这些密室都是专为皇帝而备的，尤其是当皇帝要一个独处的时候。”这些洞室中，有一间已经成为了她的珠宝库。慈禧等人逃出宫中前，将所有珍宝就藏在这里。等她们回来启开，一样都没少，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密室。这是令慈禧很得意的地方。

但是，光绪回到熟悉的皇宫后，看到的是更多的悲伤。一年多前，他亲眼看着心爱的珍妃被推到井里，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虽然遭此大变，他在宫中依然受到严密的监视。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孤独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