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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动荡:清代江南的盛世与巨变

时间:2023-10-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最为繁华的江南地区,一时陷入了动荡不安之中。清代的江南地区,代表了中国传统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极致。决口发生后,李鸿章代表安徽、江苏地主阶层的利益,不同意堵塞决口;山东巡抚丁宝桢代表山东地主阶层的利益要求堵住决口,主张河道仍由淮入海。与天灾相比,太平天国军队的东进,显然更令人感到害怕。但是到了江南,太平军将士中的私欲很快释放出来,他们大肆搜刮城乡士绅百姓的财物。

江南动荡:清代江南的盛世与巨变

道光三十年开始,以洪秀全为领袖的太平天国西起广西,而后所谓“挟兕虎出柙”之势,席卷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等地,又挥师北征河南、山西、河北、天津诸地。与清军的多次交锋,基本上属于所向披靡。

咸丰三年(1853),安徽庐州府合肥县人周邦福,在城中开砻坊,年底太平军就攻了进来。他回忆说:“(十二月)二十五日早饭后,本城沈广庆手执令箭,长毛打锣,大声喊叫:合肥新兄弟们听着!士农工商各执其业,愿拜降就拜降,不愿拜降就叫本馆大人放回,倘不放就到丞相衙门去告。听说此令,我到房内向先生说:大人再不放我,就去告状。先生们说:你好错,他都是邀买人心的话,何能去告?心内听此,又急又怒。”[128]

当时有所谓“大乱居乡”之说,即城里人都躲到乡下,乡下又往哪里躲呢?周邦福的家人早已躲到了乡下,自己困在城中,只能依靠别人的口信,传递消息。心情的苦痛,自然可以理解了。

就在这一年,太平军也攻入了金陵城。景象十分悲惨。镇江、扬州一带,当时有人在酒楼中看到一首诗,这样写道:

烽火连年隔远尘,(指广西湖南说)

大江东下忽飞腾,(此指破武昌而下)

眼看一月倾三省,(江西、安庆、金陵)

笑煞千官愧众僧,(指山僧尚能杀贼)

铁甕打开重入甕,(镇江)

金陵掘遍剩荒陵,(南京)

伤心莫续芜城赋,

烧尽平芜惨不胜!(言扬州最惨)

括号内的说明,是当时苏州府常熟县人徐日襄写的,当时他听说太平军已打下了金陵城,忧虑万分,但仍对清军和地方团练武装抱有很大希望,希望他们能够抵御太平军的东下,守住家乡。

中国最为繁华的江南地区,一时陷入了动荡不安之中。所谓狂飙所及,庐舍为墟,遍地瓦砾。受难情形,在当时人看来,都说比其他地方要严重得多,“凡不忍见、不忍闻之事,怵心刿目,罄笔难书,所谓铁人见之,亦当堕泪也!”

清代的江南地区,代表了中国传统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极致。这里的富庶繁华,对以农民为基本组成的太平军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和诱惑力。太平天国定都金陵后,太湖平原仿佛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根据当时人的回忆,从咸丰三年开始,太平军已不断攻略太湖平原的城乡地区。

在北方,对清朝政府带来重大压力的,是咸丰五年(1855)六月间,黄河在河南省兰阳铜瓦厢发生大决口,先向西北淹到封丘、祥符各县村庄,又往东漫流至兰仪、考城、长垣等县后,分成三股,向东漫流。

决口发生后,李鸿章代表安徽、江苏地主阶层的利益,不同意堵塞决口;山东巡抚丁宝桢代表山东地主阶层的利益要求堵住决口,主张河道仍由淮入海。双方争执不下。太平天国在南方的打击,使清政府无暇顾及河防工作,山东地区由此蒙受极大的灾难。

在南方,到咸丰六年春天,离湖州府极近的安徽宁国府失守,各地连连告警,地方富户都在准备逃亡。在当时政府官员看来,“欲攘外必先安内”,内部社会秩序的稳固是首要问题。也就在这一年五月份,江南地区爆发了特大旱情,延至六月,天一直不雨,枝河汊港皆涸,地上都长了毛,农田禾苗全部枯槁;此后城乡地区秋蝗蔽天,食稼伤禾,以致米价腾贵,民生十分艰难。嘉兴、湖州的形势更为严峻,各地乡民借灾滋事相继而起,首先是秀水、海盐,继之平湖、嘉善,又继之嘉兴、石门,乡民聚众哄闹公堂此起彼伏。嘉兴地方还出现殴打官员、拆毁衙门的严重情况。

与天灾相比,太平天国军队的东进,显然更令人感到害怕。

咸丰九年二月,年仅十八岁的湖州府乌程县人李光霁,听到太平军要来湖州,十分紧张,马上与哥哥一起将老母亲送往乡下舅舅家避难。这次太平军的到来,主要是要去打杭州,以缓解金陵城的危机。[129]

太平军从皖南由绩溪广德向浙江,接连攻陷泗安、长兴和杭州。湖州知府王有龄下令组织团练,以归安人、内阁中书赵景贤为领袖,负责指挥地方团练和清朝溃散的军队,以湖州城为据点,组织保卫战。太平军被打败,从埭溪退往杭州。赵氏在湖州招募兵勇、添筑新城、制造战船,先后克复长兴、德清、安吉、武康、孝丰等县。四月份,苏州城被太平军占领,嘉兴受到威胁。赵景贤派军驻防南浔,以扼其冲要。太平军就从常州府的宜兴等地,进入太湖,对湖州府的西北方展开攻势。到次年十月,湖州地区的战事一直不断,都在赵氏的领导下击退了太平军的多次进攻。到同治元年,终因粮尽援绝而亡。湖州城在被攻陷时,“官吏无一降贼者”,与赵氏的影响颇有关系。

上海的《申报》对战乱有多方面的评论,说:“浙省自发逆肆扰以来,通计各府,惟杭州、湖州两府各属受灾最重。”

咸丰十年(1860)五月,东征苏州、上海的太平军有数万人,在李秀成统领下,于6月2日就攻克了苏州,并以苏州为首府建立了太平天国的“苏福省”。李秀成在这里采取了一些稳定社会秩序的措施,苏州的商业一度出现了兴旺景象,所谓“百货云屯,流民雨集,盛于未乱时倍蓰”。

但与被破坏的相比,这种暂时的兴旺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在苏州城被占二十多天后,太平军担心城内居民消耗粮食太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就将城内老幼数万人全部赶了出去。城内的行会组织,手工业工场和作坊,全部陷入停顿,物价飞涨。被太平军占领的苏州,“南腿”每斤二千文,但在清军控制下的常熟县,每斤只有一百文。

在苏州城内,就是想高价买点豆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城内与外地的正常贸易往来、百姓生活都被严酷地隔绝。(www.xing528.com)

一开始,太平军在地方上的抢掠,部分原因还有解决军需的目的。但是到了江南,太平军将士中的私欲很快释放出来,他们大肆搜刮城乡士绅百姓的财物。

尽管苏州城中的许多富户逃了出来,但他们的很多金银来不及搬运,多埋在家里的地窖中,最后大都被太平军抄走了。

大量的士绅百姓开始逃亡,他们选择的主要避难地,就是有洋人盘踞的上海。而在上海,人们还是不放心,万一太平军打入上海,他们的命运将何以堪,有许多人也开始准备逃亡。当时英文版的《北华捷报》报道了这方面的许多消息。其中,1860年5月30日的一则上海商场报告这样说道:“由于叛军(太平军)在运河以西自南京至杭州各地的军事行动,上海在贸易上受到的影响极其严重……上海的老百姓恐慌万状。最近恢复出具庄票的上海钱庄重行关门,停止营业。百姓的眷属纷纷逃往他处,许多富户搭乘外轮,逃往南方各城市。”

还有一则报道的内容更加恐怖:“本星期二(7月17日),上海租界出现一次极不平常的大恐慌。这次恐慌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租界各个部分以及上海县城。这天差不多十一点钟的时候,有人喊着长毛已到上海,全城随之陷入极度恐慌之中。华人的店铺全都闭市,商店老板忙将值钱的东西从家里搬出,不知撤退到什么地方去。街上可以看到六至八人的一队队妇女,她们手携手急急忙忙地向着避难的地方乱跑;码头上和洋行内的苦力放下他们的活不干,也开始逃跑,有的赶到码头用大价钱雇船,要船夫把他们渡到美国租界那边去。英国领事馆旁边的大桥差不多堵塞住了,因为大家都涌在那里要过桥。所有民船都停在江中心,无论岸上怎样饵以重金,皆遭其拒绝。惊慌情形极为可怕,经过多少钟点才平静下来。我们听到在一家茶坊,有很多妇女急于跳水,企图自杀。有一女二男上吊而死,另一人从楼船跳下,跌碎了腿骨。”

但是涌入租界的难民还是很多。《北华捷报》1862年9月6日的报道称:“最初流入租界的大批难民,主要是从西南方各村庄而来,但以后自上海各方面传来警报,老百姓从各个方向到达河的这一边,以致租界附近和界内道路与空地上都挤满了一批批男女老幼,他们还牵着水牛与黄牛。”租界成了一个巨大的避难所。根据统计,1853年在租界居住的中国人共计五百人,1854年上海小刀会起义期间,约增至二万余人;而在1860年太平军第一次攻打上海时,竟增至三十万人,1862年又达五十万人;一度还暴增到七十多万人。

死难者大概比逃亡者还多。一般的士绅百姓,在传统时代十分之老实,他们根本不在乎谁来统治,只要赋税不要太多,生活能够好过、平安,就很容易满足。

正像外国人在当时看到的那样:

农民,他们对于受到谁的统治,完全不会在意,只要统治者在收税时不要过分地勒索就好。许多人是不得已才参加太平军的,他们对于这个运动是不关心的,当他们看到外国军队真的要向太平军攻击时,他们就认为太平天国运动必将衰亡,所以一有机会,就投顺清军。

另外,传统生活的观点也强有力地笼罩着他们的观念,离开祖宗庐墓的所在地,背井离乡,放弃脚下的热土,是他们绝不情愿做的事。因此,尽管战争残酷,还是有大量的民众留了下来,盼望战争很快能够过去,生活的轨道还可以正常运行。有性格刚烈的人们,开始组织起来,与太平军展开对抗,妇女们来参加的也很多。

在青浦县的农村,农民们曾决心从本地区赶走“长毛”,全都自愿帮助清军和民团与“长毛”们作战,曾击毙“叛军”一百名,号称大捷。在附近的重固、黄渡等乡村,约有一万多人的民团与“长毛”展开大战,取得大胜,生擒了十多人、十多匹战马,杀死一百多人,民众士气为之大振。

1862年,李秀成的生日,太平军借庆贺为名,向嘉兴的濮院镇和新塍镇派捐六百元和三四百元,另外附加犒赏军队银元宝六十只。

乡村生活的景象,在西方传教士们看来,十分悲惨。在长江三角洲地区,曾被吹嘘一时的太平天国土地制度,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件通过征收、捐献或者没收来收取谷子的事情。在苏州等地,太平军还被一些对清朝不满的农民们看成是拯救者,他们乐意看到地主们逃跑,也乐于拿出钱粮来交给太平军。但在更多的地方,从1861年以后,农民就自发组织地方武装,来驱逐太平军。战争期间,太平军逃跑路线上的许多桥梁,早被农民们事先拆掉,致使来不及逃走的太平军遭受清军更大的打击。有时,农民还敢抢掠太平军的军需物资,对太平军的作战十分不利。

附从太平军管理江南城乡的当地“乡官”,也成了肥缺。一些“乡官”借战乱大肆搜刮,引起民众的巨大愤怒。当时海宁人冯氏的《花溪日记》,记录了一次当地由乡官施虐而引发的民众反抗事件。咸丰十一年(1861)春天,太平军逼迫乡村交纳银粮。黄八十是太平军指定的乡官,负责承办七图地方的贡银一万多两,百姓难以接受。本来海盐县地方只要交办三万两,至四月初七日,又勒加了一万五千两。五月初,每家分门牌,写上人丁数目,每个门牌要一元四角,每人每天征二十一文,每灶每天征一百文,行军灶每天征五十文。老百姓很害怕,都只好交了。有人借机会从中捞钱,百姓敢怒不敢言。有个农民叫沈长大,挑动大家起来反抗,到十一日就聚集了上千人到海盐城,以暴力抵制太平军的派征,一路上很多百姓加入进来,队伍迅速扩大到上万人。每个人头上都裹着白毛巾,手拿木棍,也用白色作记号,在石牌桥的地方还得到一艘枪船。南湖地方的胡四老为太平军帮办钱粮,听到风声逃走了,他们就烧了胡四老的房子。黄八十家被烧的时候,突然发生爆炸,黑焰冲天,大家很惊骇,才明白黄八十私藏了很多火药。在承办局被关押的六个农民被放了出来,都说“今乃得见天日矣”![130]

在常熟乡下,有个姓王的医生首先起来抵抗太平军的征粮政策,自备酒筵,请了上千乡民结盟,捉打太平军任命的地方官吏,拆毁馆局,各地前来参加的竟有两万多人。

过于老实的农民,被迫接受太平军的调配使用。当时人柯悟迟说:“贼目催粮,愈加严酷,勒乡官限状,非捆锁,即杖枷,乡里日夜不宁。农家典质无路,告贷无门,田地又无卖处,什物未能变偿,甚有情极自尽者。”[131]日子没法过下去,只好选择自杀。

太平军在江南乡村的不良行为,使太平天国在江南丧失了最重要的群众基础。

士为“四民”之首,包括入仕或退职的儒家官员。他们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广泛的社会关系、较多的社会财富,当社会变乱,他们的谋生之途要比普通百姓更多,自然更会引起太平军或清军的注意。

江阴团练首领华翼纶(举人出身,做过知县),太平天国官员曾劝他蓄发,华严辞拒绝,说:“某虽不才,尝作邑宰,待汝天朝一统后,蓄发未晚也。”态度很硬。苏州一府为“忠节”而死难的士绅,可谓不计其数。[132]在吴县,因生员死节过多,学校都空无一人,十分冷清。嘉兴府桐乡县一个县学生“拒不从贼”,并骂道:“吾儒生也,读孔孟书,有天地,有人伦,焉肯从汝行!汝等教匪,蔑天理人伦,叛逆无道,干天神之怒,今日肆虐,会当有清明之日,当尽杀汝辈!”被太平军当即处死。[133]

也有一些士绅与太平军采取了合作的态度。如吴江县盛泽镇的王家看到太平军攻占了嘉兴,就专门派人送礼品到太平军军营,有枣子一桶、银锭十只、雄鸡十只,还用黄旗写了“早定一统、雄冠三军”八个字,表示恭贺。[134]有的地方士绅,在太平军到来后,马上表示准备蓄发,改装易服;亲戚朋友当中,有不愿合作的,就会去做劝说工作。然而还是有人性格刚烈,坚决不从。

但是更多的士绅、地主和商人,都选择了逃难。有的士绅避乱居乡,江南河湖密布,人们慌不择路,人多船小,经常发生沉船死人的事情。也有不少人死于战乱途中。江南的各个州县都差不多,战乱后各地政府曾清理城乡地区,许多死难者的尸体被重新填埋,对死者生前的气节予以高度旌扬。譬如,宝山县霜号三十八图的东勇墓,收埋咸丰十一年五月间大场镇死于太平军战事的地方百姓;嘉定县外冈镇北七图的保元堂,同治五年由知县汪福安倡建,祭祀咸同间殉难乡民;昆山县光区九图江圩的申迁义冢,是同治九年敦善堂司董朱惟沅、蒋泰咸修筑,为昆山、新阳城乡居民避至申江旅次病故,由上海辅元、保安各善堂代厝的公地;而新阳县天区三图南黄圩的抚恤局义冢,是在同治二年克复县城后,根据上级要求,为病故的难民而设,无主棺柩葬在普育堂的空闲地上。

太平天国战乱后,浙江地区田亩荒芜,昔日繁华的市镇大多被焚毁,乡村更是人烟寥落。苏州、常州、镇江、杭州、嘉兴、湖州诸地受害可以说是最深最久。到同治三年(1864),清人仍对江南饱受战患后的残破保留着极深的印象,称其“自沪至昆,炊烟缕缕,时起颓垣破屋中。而自昆至苏境转荒落。金阊门外瓦砾盈途……由是而无锡,而常州,而丹阳,蔓草荒烟,所见一律。”浙江全省在战后几乎田地尽荒,“各市镇悉成焦土”,而且远近乡村“人烟寥落,连阡累陌,一片荆榛”。

战争结束,地方上出现了一些歌谣,描写了战后江南社会的凄凉景象。其中一首“猪换妇”称:

朝作牧猪奴,暮作牧猪奴。冀得牧猪妇,贩猪过桐庐。睦州妇人贱于肉,一妇价廉一斗粟。牧猪奴,牵猪入市廛,一猪卖钱十数千。将猪卖钱钱买妇,中妇少妇载满船,蓬头垢面清泪涟。

而在苏州地区,原来兴盛的佛教信仰及寺庙,大多被太平军荡平,神佛塑像处处残毁,寺庙中的戏台、殿屋等自然难逃被焚的厄运。

江南地区的寺庙遭受了一场毁灭性的打击,有些寺庙就此永远堙废,有些虽有重建,但规模远不如前。如苏州府的常熟县地区,各庙香火极差,原因就在于战争期间各寺的神佛塑像不是被毁坏,就是被搬走。即如佛寺极盛的金陵地区,城南原有的四百八十寺,在清时仍有几十所,但在太平天国战争后便“无复孑遗”,所以当时人就感叹这次对于寺庙的劫难是“千年所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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