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位只有十三年,他最信任的封疆大吏,主要有四人:一是西北的年羹尧,二是西南的鄂尔泰,三是河南的田文镜,四是浙江的李卫,号称四大总督。
其中,年羹尧的功勋最大,他与隆科多一起,是推动雍正获得帝位的最关键人物。
隆科多出身名门,为满洲镶黄旗人,一等公佟国维的儿子、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康熙六十一年(1722)辅佐雍正登极后,承袭了一等公爵位,担任吏部尚书。雍正元年,他与川陕总督年羹尧同时被加封为太保;次年,又兼管“理藩院”事务,负责监修《明史》,担任《清圣祖实录》、《大清会典》的总裁官。此后,时不时受到雍正的各种荣耀性封赏,可谓红极一时。
但是好景不长,雍正三年,因为年羹尧的获罪,他受牵连,被迫交代罪行,以前的那些荣誉头衔逐一被缴了回去。雍正说:“朕御极之初,隆科多、年羹尧皆寄以心腹,毫无猜防。孰知朕视为一德,彼竟有二心,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欺罔悖负,朕岂能姑息养奸耶?”一句“岂能姑息养奸”,就让隆科多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隆科多的罪行是:与明珠、索额图曾结党营私;后与年羹尧重蹈前辙,不知悔改。雍正四年,查出隆科多曾收受年羹尧及总督赵世显、满保、巡抚甘国璧、苏克济的贿赂,就连隆科多的家仆牛伦也仗势索财。雍正下令对牛伦斩立决,革去隆科多的公职。此后,不断发掘隆科多的罪状:如康熙临死时,在帝侧的隆科多身上藏有匕首;他自比诸葛亮,上奏说“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死期将至之时”;雍正祭祀坛庙时,他借口防刺客,随便在祭案下搜查;雍正拜谒皇陵时,妄奏“诸王心变”,等等。这些都被视为大逆的行为。隆科多入狱后,拟有“大不敬之罪”五条、“欺罔之罪”四条、“紊乱朝政之罪”三条、“党奸之罪”六条、“不法之罪”七条、“贪婪之罪”十六条,总计四十一条大罪,按律当斩,妻子为奴,家产要充公。雍正看了判决结果说:隆科多虽然罪不容诛,但当年拥戴他为帝有功,现在要杀他于心不忍,决定从宽处罚,在畅春园外造三间小房,永远监禁隆科多一家。雍正六年六月,隆科多就死在监禁的地方。[45]
作为雍正王朝初期隆科多政坛上的最大盟友,年羹尧的命运则更为不幸。
年羹尧,字亮工,汉军镶黄旗人,父亲遐龄曾任刑部郎中。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羹尧考中进士,任庶吉士。九年后,升官为四川巡抚。康熙五十六年(1717),策妄阿拉布坦派人攻打西藏,四川提督康泰派兵征讨,出黄胜关后军士发生哗变,被迫撤兵。年羹尧密奏康泰不可用,康熙认为他实心任事,逐渐委以重任,康熙五十七年特授其四川总督一职,同时兼管巡抚事。在西藏用兵问题上,自川入藏,年羹尧协同军事,做得十分到位。以往用兵,军队所过之地,都要资助马匹、盘费、衣服、食物,地方仓促无法办理,一般都会挪用库帑;等军队回师,也是如此。但这次从西藏用兵回京,从将军到士兵,途中所得比正项还多;各官费用,动至万金。这与年羹尧在地方上加征火耗的工作,直接相关。
雍正即位后,召抚远大将军允禵回京,命年羹尧代理其职,以后加授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职、太子太保等职。青海的罗卜藏丹津等人反叛后,雍正派年羹尧率军征讨,并下令各地督抚等官和抚远大将军延信、防边理饷诸大臣,军事上都要听年羹尧的调遣。年羹尧要求前锋统领素丹、提督岳钟琪做他的参赞大臣,也得到雍正的同意。
西北边防一直是清代前期未能解决的重大问题,雍正派年羹尧前往弹压,自是充满了信任。雍正元年这次进兵,由于时间已是冬天,寒冷的天气不适合作战,年羹尧提出第二年再出兵的要求:“请选陕西督标西安、固原、宁夏、四川、大同、榆林绿旗兵及蒙古兵万九千人,令钟琪等分将,出西宁、松潘、甘州、布隆吉尔四道进讨,分兵留守西宁、甘州、布隆吉尔,并驻防永昌、巴塘、里塘、黄胜关、察木多诸隘。军中马不足,请发太仆寺上都打布孙脑儿孳生马三千,巴尔库尔驼一千,仍于甘、凉增买千五百。粮米,臣已在西安预买六万石。军中重火器,请发景山所制火药一百驼,驼以一百八十斤计。”对他的用兵策略和军需要求,雍正全部应允。
雍正二年(1724)二月开始,年羹尧派岳钟琪等人大举出兵,罗卜藏丹津最后逃往柴达木,其母阿尔太哈屯及其亲戚等全部被俘,并获男女、牛羊、驼马无数。策妄阿拉布坦最后被迫投降;年羹尧则派兵驻防巴里坤、吐鲁番、哈密、布隆吉尔。青海地区战后工作处理后,在陕西、四川、云南三省边外诸番之地,增设卫所,加强控制;青海地方要三年入贡一次。岳钟琪率军四千,仍驻守在西宁。十月份,年羹尧回京受赏,雍正赐他双眼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金币;论功加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世职。
在封疆大吏中,年羹尧的战功赫赫,远胜同侪。据史书记载,年羹尧才气凌厉,仗着雍正的宠信,十分骄纵。与其他督抚交往,都直呼其名,没有一点礼貌的意思。入京时,居然传令直隶总督李维钧、巡抚范时捷跪在路旁迎送他;诸王大臣到京郊迎他时,他也不还礼。西北边防军政事务,几乎由他说了算,雍正对他的要求都予以满足。年羹尧虽长期在西北边疆,但雍正仍一直让他参与朝廷重大决策,许多事务都是最高机密。
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藏有雍正给年羹尧的朱批谕旨,有一则写道:
陕西光景似少些雨,麦田如何?近京城少旱,闻得直隶四外雨皆沾足,其余他省颇好。闻得江南、河南、山东三省搭界处有十数州县,去岁蝗蝻复发,随便写来你知道。再先因边事急,要尔所办之事外,实不忍劳你心神。今既上天成全,大局已定,凡尔之所见所闻,与天下国家吏治民生有兴利除弊,内外大小官员之臧否,随便徐徐奏来,朕酌量而行。
前面的内容,确实是随便写写,仿佛在拉家常。后边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而且雍正让年羹尧关注的事情,包括了琐细的吏治民生,可见雍正对年羹尧的器重。雍正甚至说过,像年羹尧这样的封疆大臣,只要有十来个,不愁国家治理不好;并经常关心年羹尧,不要太过劳累,要从长远着想;至于年羹尧对雍正健康的关心,雍正觉得没有必要,只要他“一心料理封疆”就行了。[46](www.xing528.com)
青海战事的平定,使雍正极为兴奋,居然说年羹尧是他的“恩人”,十分肉麻,很失体统。另一份朱批谕旨中,雍正向他说:“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47]
看到前面的话,很容易会让人想到儿子对父母的口气,也不过如此。于此,可见两人关系之亲密无间。所以,对于年羹尧的骄横,雍正一直能够隐忍。
但是大臣们的不满,不断爆发出来;雍正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年羹尧的亲热很快消失了。
十一月十三日,雍正给直隶总督李维钧的朱批这样写道:“近日年羹尧陈奏数事,朕甚疑其居心不纯,大有舞智弄巧、潜蓄揽权之意。”十五日,给湖广总督杨宗仁奏折的朱批写道:“年羹尧何如人也?就尔所知,据实奏闻。‘纯’一字,可许之乎?否耶?密之!”[48]对年羹尧已经是完全不信任的态度。
十二月十三日,雍正给河道总督齐苏勒的密谕说道:“近日隆科多、年羹尧大露作威福、揽权势光景,若不防微杜渐,此二臣将来必至不能保全,尔等皆当疏远之。”[49]雍正通过朱批谕旨,向他还信任的臣僚们,一一明示他对年、隆二人的不信任,其实也是在暗示他们,要及时站好政治立场,必要时出来指证年、隆二人的罪行。
雍正三年(1725)正月前后,一些人上疏指责年羹尧的贪暴之罪,都得到雍正的默认。
二月份,出现“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异景象,人们认为这是祥瑞。年羹尧上疏祝贺,颂扬雍正朝乾夕惕、励精图治的功勋,但在奏章中误用了“夕惕朝乾”一词。雍正认为年羹尧是有意颠倒词语用法,怒道:“羹尧不以朝乾夕惕许朕,则羹尧青海之功,亦在朕许不许之间而未定也。”年羹尧入京后,雍正说他奏对悖谬,下令削去年的官职。四月,雍正继续批评道:“羹尧举劾失当,遣将士筑城南坪,不惜番民,致惊惶生事,反以降番复叛具奏。青海蒙古饥馑,匿不上闻。怠玩昏愦,不可复任总督,改授杭州将军。”将年羹尧的总督一职,转授给岳钟琪,“抚远大将军”的印章也被缴了回去。年羹尧上疏说:“臣不敢久居陕西,亦不敢遽赴浙江,今于仪征水陆交通之处候旨。”仪征在江苏,年羹尧居然抗旨不去浙江杭州。雍正很生气,催促年羹尧及时到杭州赴任。据说,年羹尧到杭州驻防时,每天坐在涌金门旁,鬻薪卖菜的都不敢出这个门,说:“年大将军在也。”[50]
差不多同时,山西巡抚伊都立,都统、前山西巡抚范时捷,川陕总督岳钟琪,河南巡抚田文镜,侍郎黄炳,鸿胪少卿单畴书,原任直隶巡抚赵之垣,都上了奏章,纷纷揭发年羹尧的罪状;侍郎史贻直、高其佩还弹劾年羹尧曾经杀戮无辜百姓。雍正当即下令,分别议处年的罪责,将年的所有职务全部罢免。[51]
很快,年羹尧被抓到北京,案情由议政大臣、三法司、九卿联合会审,判定年羹尧的“大逆之罪”五条、“欺罔之罪”九条、“僭越之罪”十六条、“狂悖之罪”十三条、“专擅之罪”六条、“忌刻之罪”六条、“残忍之罪”四条、“贪黩之罪”十八条、“侵蚀之罪”十五条,共计九十二条,按律应当大辟、亲属连坐。[52]年羹尧罪责比隆科多多出一倍还多,雍正像对待隆科多一样,也表示了一点宽容:“羹尧谋逆虽实,而事迹未著,朕念青海之功,不忍加极刑。”十二月二十一日,派人到狱中,宣布他的谕旨,让年羹尧自裁:“朕以尔实心为国,断不欺罔,故尽去嫌疑,一心任用,尔作威福,植党营私,如此辜恩负德,于心忍为乎?”这是年羹尧在死之前,最后一次听到的雍正“心腹”之语。
作为惩罚,儿子年富被斩,其他儿子中十五岁以上的,全部发配至极边之地;年的幕僚中,邹鲁、汪景祺先后被斩;亲属给披甲人为奴。还有一个静一道人,被四川巡抚宪德捕获,押到京师后,也被杀掉。
邹鲁、静一道人是被诬与年羹尧图谋不轨,所以有此杀身大祸。汪景祺是年的重要谋士,因为写有《西征随笔》一书,被判“大不敬”,斩立决;刑部同时认为,汪景祺还作诗讽刺圣祖仁皇帝,更是大逆不道,要处极刑。雍正同意将汪景祺斩首示众,其妻子发配黑龙江,给穷披甲人为奴,亲族连坐。[53]
比较而言,中国历史上的帝王,很少有宽怀仁厚的。一般都认为,宋太祖赵匡胤用“杯酒释兵权”的办法,让功臣们隐退后,仍能享有荣华的生活,是少见的仁厚君主。雍正对功臣的态度,与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一样,都使用了各种伎俩,实行大肆杀戮,当是巩固君主专制、崇隆帝权而出现的政治斗争需要。
相比之下,另位三位著名总督的命运,要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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