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2年,鲁僖公二十八年。
曹、伐卫。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晋卒。原轸将中军,胥臣佐下
二十八年春,晋侯将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南河济。侵军,上德也。晋侯、齐侯盟于敛盂。卫侯请盟,晋人弗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于晋。卫侯出居于襄牛。
二十八年春,晋文公准备讨伐曹国,为此而向卫国借道。卫国当然不干。当年晋文公在流亡途中经过卫国,卫文公“不礼”,由此得罪晋文公,两国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敌意的国家,卫国怎么可能同意借道?就算没有敌意,假道伐虢的故事,谁又不知道?谁又能担保晋国不会故伎重施,顺手牵羊,把卫国给灭了?
卫成公不答应,晋文公也不强求。说白了,他本来也没指望卫国答应,只不过是想给攻打卫国找个借口罢了。大军原路返回,从南河(地名)渡过黄河,绕了一个大圈,入侵曹国和卫国。
正月,晋军攻取五鹿。
回想当年,晋文公一行经过五鹿,向当地的农民乞食,农民扔给他一块土。狐偃以为这是上天赐予土地的征兆,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冲突。现在,晋军攻取五鹿,也许并不是战略上的需要,而是晋文公想借此应验狐偃所说的征兆吧。
二月,中军元帅去世。于是提拔先轸为中军元帅,胥臣臼季替补为下军副帅。选人用人的原则,还是以德为先。
晋国一出兵,齐国的压力立马减轻。齐昭公跑到卫国的敛盂来与晋文公会盟。卫成公感觉不妙。卫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正在齐、晋之间。如果这两个大国联合起来对付卫国,休说是楚成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卫成公赶紧主动要求参加会盟。当然,被晋文公拒绝了。
这种情况下,卫成公只能铁了心跟着楚成王干,可是卫国人不干了。为了讨好晋国,他们将卫成公赶出国都,让他住到一个叫作襄牛的地方。
此举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国人赶走国君,很有可能是在唱双簧,以求得晋文公对卫国的宽恕。这是一种责任上的切割,意思是:“寡君得罪了您,敝国却从来是心向晋国的。”
公子买戍卫,楚人救卫,不克。公惧于晋,杀子丛以说焉。谓楚人曰:“不卒戍也。”
同样,这场战争的挑起者——鲁国看到风向不对,也在作责任上的切割。
晋军攻卫的时候,鲁国派公子买(字子丛)率军前去帮助卫国防守,楚国也派兵救援卫国,未能成功。鲁僖公害怕了,他没想到晋国的实力那么强,于是杀了公子买以取悦晋国。又欺骗楚国人说:公子买擅离职守,没到戍期结束就回来了,所以杀了他。
公子买:敢情我是临时工?
晋侯围曹,门焉,多死。曹人尸诸城上,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谋,称“舍于墓”。师迁焉。曹人凶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且曰献状。令无入僖负羁之宫,而免其族,报施也。魏颠颉怒,曰:“劳之不图,报于何有?”僖负羁氏。魏伤于胸。公欲杀之,而爱其材。使问,且视之。病,将杀之。魏束胸见使者,曰:“以君之灵,不有宁也!”距跃三百,曲踊三百。乃舍之。杀颠颉以徇于师,立舟之侨以为戎右。
卫国既然服软,晋文公便挥师南下,包围了曹国的国都陶丘。
晋军攻城,死伤累累。曹国人不但打退了进攻,还采取心理战术来削弱敌人的斗志——将晋军留下的尸体挂在城墙外边。这一招非常狠毒,晋军士兵看到如此场景,又愤恨又惊惧,箭不敢射,石头不敢扔,梯子也不敢搭,怕伤害同胞的尸体,攻城陷于停顿。
有人给晋文公献了一计:公开宣称“将到曹人的墓地去宿营”,将部队转移到那里。
前面说过,曹国也是姬姓诸侯。按照周人的习俗,“坟墓相连,民乃有亲”,可知曹国的士大夫阶层,甚至于国人的墓地必定连在一起,形成了当时的国家公墓。
对于中国人来说,祖坟被撬,那是比天塌下来还严重的大事。反过来说,挖人家的祖坟,是伤天害理,大损阴德,一般人是不敢干的。所以,晋文公也没有明确表示会挖曹国人的祖坟,只是将部队驻扎过去,把想象空间留给了曹国人。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
曹国人果然害怕,主动将晋军的尸体用棺材装好,礼送出城。
心理战的结果,晋国人占了上风。趁着曹国人士气低落,晋军发动进攻,攻破了城池。
晋文公数落曹共公的罪状,总共有三条:
第一,不用僖负羁这样的贤臣;
第二,小小曹国,居然有“乘轩者”(即大夫)三百人,政府官员严重超编;
第三,不尊重贵人,偷看人家洗澡。
僖负羁当年背着曹共公给重耳送饭,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是他老婆劝说的结果。就算是他自己的意愿,因为送过一顿饭,就被称为贤臣,也实在是有点过了。但是对于晋文公来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正是时候。他命令,不许任何人闯进僖负羁的宅子,并且赦免僖负羁的族人,以示报答。
晋国军中,有两个人情绪不佳,那就是魏和颠颉。这两个人都曾跟随晋文公流亡列国,然而回国之后并没有受到重用,看到僖负羁因为一饭之恩而大受其赏,发牢骚说:“不为辛苦卖力的人打算,报答个什么恩惠呢!”两个人喝了不少酒,乘着酒兴,带人抱着柴火,把僖负羁家给烧了。
魏大概是不小心被烧毁的柱子砸到,胸部受伤。
事后,晋文公追责,想杀了魏,但是又爱惜他是个大力士,于是派人去看望魏,观察他的伤情。如果伤得太重,没有利用价值,就杀掉算了。魏知道使者来意,包扎好胸部,强忍着伤痛,对使者说:“因为国君的威灵,下臣岂敢图安逸?”一口气做了三百个跳跃,又做了三百个俯卧撑。使者一看,还挺生龙活虎的嘛,于是回报晋文公,没有杀魏,仅仅是免去其戎右之职,改由舟之侨接任。
颠颉就没有这么好命了,被拉出去砍头示众。
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借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废乎?军志曰:‘允当则归。’又曰:‘知难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子玉使伯棼请战,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
宋国派门尹般为使者来告急。自去年冬天到现在,宋国以区区一国之力,抵抗楚国及盟国的进攻已经三个多月,首都睢阳岌岌可危。
晋军伐卫侵曹,目的就是牵制楚国,救援宋国。现在卫、曹两国均已告臣服,楚成王仍然不为所动,死死咬住宋国不放。显然,楚成王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晋文公面临决策上的困难:如果不救宋国,宋国就和晋国断绝关系了。请求楚国解围吧,那是与狐谋皮,不可能答应。如果要救援宋国,只能继续挥师南下,与楚军面对面地决战。但这样一来,晋军劳师袭远,而楚军以逸待劳,战争的主动权在楚国手里。而且,晋国的盟友秦国和齐国也不会答应。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是继续牵制并调动楚军,迫使其离开宋国,主动来寻找晋军决战。为此,先轸建议:
一、要宋国装作舍弃晋国的样子,转而贿赂齐、秦二国,请他们向楚国呼吁停战。
二、与此同时,将曹共公囚禁起来,并把卫、曹二国的土地赠送给宋国,以作为继续坚持抵抗的补偿。
楚国爱护卫国和曹国,必定不同意齐、秦二国的停战呼吁。而齐、秦二国喜于宋国的重金贿赂,恼怒楚国人的蛮不讲理,岂能不全力与之一战?
先轸的计谋,真是高超,好比将一个烫手的山芋强行塞到楚成王手里,不管他接或是不接,都将处于不利的位置。
晋文公采纳了先轸的建议。
先轸的计谋高超,楚成王的警惕性更高。他觉察到了晋文公的阴谋。他当然不会答应齐、秦两国提出的停战呼吁,让晋文公坐收渔翁之利。但是拒绝的话,齐、秦两国就被彻底推向晋国那一方,成为楚国的敌人了。三个大国联合起来,在兵力上超过了楚军,而且很有可能导致鲁、郑、陈、蔡等同盟见风使舵,倒戈一击。在这种两难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我不玩了。
楚成王雷厉风行,立即退回到楚国境内的申县,在那里继续指挥全局。同时命令镇守谷城的申叔侯撤军,命令围攻睢阳的成得臣放弃进攻宋国,将部队迅速撤回楚国。
楚成王深知成得臣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还派人专门给他带去一封信,说:“不要和晋军作战!晋侯在外流亡了十九年,最终还是得到了晋国。艰难险阻,他全尝试过了;民情真伪,他也都知道了。老天让他活了那么多年,又替他除去了祸害。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废。兵书上说,适可而止。又说,知难而退。又说,有德之人不可战胜。这三条,都适用于晋国。”
成得臣果然不甘心,派部将斗椒(字伯棼,斗伯比之孙)向楚成王请战,说:“不敢说一定会立功,而是希望堵住邪恶小人的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去年在地练兵的时候,贾不是说过“给子玉兵车超过三百乘,肯定有去无回”吗?
如果连个小孩都敢这样说,可想而知,楚国又有多少“邪恶小人”在等着看他成得臣的笑话?
成得臣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急于通过战争来证明自己。
楚成王知道自己错了,错在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国家的命运托付给了成得臣这样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战争是国之大事,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存亡。每一场战争的目的,都是为国家的利益,而不是让某人逞一时之强,证明自己的才能。成得臣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怎么能够当统帅呢?而且,当统帅有了这种心态,势必对形势产生错误的判断,举止失常,进退失据,那是相当危险的!
楚成王后悔不迭,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远征军的主力还在宋国,如果此时撤换成得臣,势必引起军心混乱。更可怕的是,如果成得臣拥兵自重,反过来进攻楚国,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既然成得臣要战,那就让他战吧,给他一个教训也好。楚成王这样想着,答应了成得臣的请求,但是只派了“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前去增援成得臣。
简单说明一下,春秋年间,各国公室都蓄养着一定规模的武装,称为“公卒”或“族兵”。公卒的规模不大,但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是各国军中的精锐。楚王本人拥有的公卒,共计兵车三十乘,分为东西两广,每广十五乘,轮流值班。东宫之卒是楚国太子的亲兵。而若敖之六卒,则是若敖氏(即成得臣家族)的族兵六百人。
这支援兵不算大,但是贵在精锐。
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雠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
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雠,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
得到楚成王的许可和少许支援,成得臣便行动起来了。但他没有马上挥师北上,而是派部将宛春前往晋军大营,向晋文公提出:请晋文公恢复卫侯的国君地位,把土地还给曹国;作为交换条件,成得臣愿意放弃围攻宋国。
成得臣这一手倒是高明:晋文公将一个烫手的山芋交到楚成王手里,他又给晋文公塞回去了。
晋文公开会研究对策。
狐偃以为,成得臣太无礼了。如果按照他提出的方案,晋文公作为国君,只得到救宋国一件功劳;而成得臣作为人臣,却得到了救卫国、曹国两件功劳。无礼之人必败!所以机不可失,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无礼之徒。
先轸的意见则是,不妨答应成得臣。理由:成得臣一句话,三个国家得到安宁;我们一句话,三个国家陷于灭亡。无礼的是我们,拿什么作战?不答应他的话,就等于放弃了宋国,我们本来就是来救宋国的,到头来却放弃了宋国,诸侯会怎么看?楚国人的这个建议,对宋、卫、曹三国都是恩惠,我们不答应,必定会引起这三个国家的怨恨。积聚那么多的怨恨,拿什么作战?不如私下和卫、曹两国交易,答应卫侯、曹伯复国,离间他们与楚国的关系。然后将宛春拘禁起来,激怒楚国人,引诱他们前来作战!
晋文公采纳先轸的计谋,将宛春拘禁在卫国,又派人与卫成公、曹共公达成秘密交易:晋国同意他们复国为君,条件是他们要与楚国断绝关系。
成得臣给晋文公出这个难题,本意是想陷晋国于不义。不料先轸看穿了他的意图,反客为主。这个时候,成得臣再也沉不住气了,发动全军自宋国出发,进攻晋军。
晋文公采取的对策是:逃跑。
将士们想不通:以晋国国君之尊,逃避与楚国臣下交锋,这是耻辱。而且,楚军长期在外作战,师老无功,我们为什么要退?
狐偃解释:“师出有名,则为壮;师出无名,则为老,哪里在于在外作战的时间久不久?当年如果没有楚王的支持,主公也没有今天,退三舍之地以避其锋芒,是为了信守诺言,报答楚王的恩情。如果忘记恩惠,自食其言,激起楚国人的同仇敌忾之心,我们理亏,他们理直。楚国人本来就士气饱满,怎么能够说是‘师老’呢?如果我军退让,楚军也就此回去,我们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如果楚军不肯回去,我们的国君退却而他们的臣下进犯,理亏的就是他们了。”
按狐偃的说法,打仗就是讲理,谁有理,谁就会获胜。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狐偃还没有迂腐到这个程度。《孙子兵法》有言:“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意思是善于打仗的人,牵着敌人的鼻子走而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晋军避让楚军,表面上是兑现晋文公当年“退避三舍”的诺言,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诱敌深入,寻找有利的战机。
晋军退了九十里,楚军将士都不想再追下去了,但是成得臣意犹未尽,不肯答应。
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次于城濮。楚师背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四月,双方终于在卫国的城濮对阵。
晋军方面,是晋文公,宋成公,齐国大夫国归父、崔夭,秦国公子慭率领的诸侯联军。
楚军则有陈、蔡等仆从国军队支持,背靠险要的山陵扎营。
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可就在这个时候,晋文公突然害怕了。他怕什么?怕楚军强悍的战斗力。想想看,齐桓公称霸中原三十年,却从来没有和楚成王真正交过锋。鲁僖公四年,诸侯联军都开到楚国边境了,硬是不敢闯进去一战。宋襄公以齐桓公的继承人自居,却没有学到齐桓公的隐忍不发,冒冒失失地在泓水和楚成王干了一仗,结果自取其辱,身败名裂。对于晋文公来说,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有一天,晋文公听到军营中的役夫在唱歌,大概意思是:“休耕的田野里绿草油油,将要舍弃旧土而谋耕新田。”也许就是一首无厘头的歌,并无深意。晋文公听了,却觉得这是某种预示,心下疑惑不安。
狐偃给晋文公打气:“战斗吧!战而获胜,必得诸侯而为霸主;战若不胜,晋国外有大河,内有高山,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晋文公扭扭捏捏地说:“那怎么对待楚国的恩惠呢?”
这句话更加暴露了他的胆怯。大敌当前,不去想怎么打败敌人,而在念叨敌人的恩情,难道不是很滑稽吗?栾贞子(即栾枝)说:“汉水以北的姬姓诸侯,楚国都给灭了。想着他对您的小恩小惠而忘记周朝的奇耻大辱,不如一战!”
晋文公还是犹豫。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和楚成王搏斗,楚成王将他打倒在地,伏在他身上,吸食他的脑髓。醒来之后,晋文公仍然胆战心惊。狐偃却说,这是个吉兆——因为我方仰面朝天,楚方朝地伏罪,胜负已判。
狐偃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原文中的“吾且柔之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后人有各种诠释,比较一致的意见是:脑髓是阴柔之物,晋文公的脑髓被楚成王吸食,意味着晋文公以柔克刚,战胜楚成王。总之,就是一个梦嘛,正说、反说、胡说、乱说都没问题。关键是,以狐偃为首的晋国群臣,都在制止晋文公打退堂鼓。可以说,城濮之战是楚国的大夫和晋国的大夫坚持要打的一场战争,至于晋文公和楚成王,倒是没那么想打。
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
成得臣派部将斗勃到晋营挑战,说:“请求和您的勇士玩玩,您靠着车轼观看,得臣和您一道寓目以视。”(www.xing528.com)
晋文公派栾枝应答:“寡君听到命令了。楚王的恩惠一直不敢忘记,所以才退避三舍,来到这里。原以为大夫您会撤退——再怎么说您也是臣,难道敢对抗我这个国君吗?既然大夫不肯退兵,那就麻烦您告诉手下将士,准备好你们的战车,忠于你们的国事,明天早上见!”
说句题外话,这是古代,什么话都说得文绉绉的。如果是现代,想必是这样的——
成得臣:“你来啊!你来啊!你来啊!”
晋文公:“来就来,谁怕谁!”
晋车七百乘,鞅。晋侯登有莘之虚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
当时,晋军有战车七百乘。“、、鞅、”,皆为驾车的战马身上的装备,意指装备齐全。晋文公登上古代有莘国的废墟检阅部队,满意地说:“年少的年长的排列有序,合于礼,可以用来作战了。”于是砍伐树木,修造兵器,进一步增强武备。
四月初二,两军在莘北开战。
楚军摆出的阵势:成得臣以“若敖六卒”为核心,自领中军,斗宜申率领左军,斗勃率领右军。成得臣发表战前演讲,只有六个字:“今日必无晋矣!”
晋军如何列阵,老左没有明确记载,但是从字里行间不难推测:晋军以中军直面楚军中军,以上军抵挡楚军左军,以下军进攻楚军右军。
晋军寻找的突破点,正在楚军右军——由陈、蔡两国军队组成的盟军,排在楚军右军前列,是整支部队的薄弱环节。胥臣臼季带领下军的精锐,将战马蒙上虎皮,猛攻陈、蔡军队。陈、蔡军队一战即败,导致楚军右军全线崩溃。
与此同时,晋军的上军、中军分别与楚军的左军、中军发生战斗。看到楚军右军崩溃,晋军上军不进反退,栾枝更命人在战车后面拖着树枝奔驰,造成晋国上军溃败的假象。楚军左军穷追不舍,经过晋国中军阵地之时,先轸、溱率领中军的精锐——公卒,从中横插到楚军的队列之中。而晋国上军也杀了个回马枪,两面夹攻,又将楚国左军击溃。
至此,楚军败局已定。但是,成得臣在战场上的指挥能力还是相当强的,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了中军的阵势不乱,有条不紊地撤离了战场。
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晋栾枝入盟郑伯。五月丙午,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
丁未,献楚俘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郑伯傅王,用平礼也。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弓矢千鬯一卣,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觐。
城濮之战后,晋军在楚军的营地里逗留了三天,吃了楚军留下来的粮食,直到初六才启程回国。二十七日,晋军抵达郑国的衡雍,并在衡雍附近的践土建造了一座王宫,准备迎接周襄王的到来。当然,所谓王宫,仅仅是象征性地修筑了方圆三百步的矮围墙,四面开门,作为诸侯朝见天子的场所,并非真的宫殿。
战前三个月,郑文公曾经跑到楚国,表示要派军队协助楚军作战。现在,楚军已经败退,晋军又大摇大摆地开到了郑国,郑文公赶紧派大夫子人九(子人氏,名九)向晋国媾和。晋文公派栾枝进入新郑,和郑文公盟誓。五月初九,郑文公亲自来到衡雍,与晋文公结盟。
晋文公为什么会如此爽快地放过郑文公呢?往下看就知道了。
五月初十,在践土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晋文公向周襄王进献楚国战俘,计有披甲战车一百乘、步兵一千人。前面说过,根据周礼,诸侯献捷于天子,是因为讨伐四夷有功;如果是对华夏诸国作战获胜,则不存在献俘一说。这样的话,等于把楚国视为蛮夷之邦,排除在中国之外了。这走的还是齐桓公的老路子——尊王,攘夷。
郑文公担任了献俘仪式的司仪,用的是周平王年代的礼乐。这一切,仿佛一百多年前的历史重演。那还是周平王东迁的时候,晋文公的先祖晋文侯打败犬戎部落,曾在雒邑举行大规模的献俘仪式,当时担任司仪的是郑国的先君郑武公。由此可知,安排郑文公担任司仪,是为了仿照当年的盛况,增加这次献俘仪式的神圣感。
十二日,周襄王设宴,以甜酒招待晋文公,命他向自己敬酒。王室的卿士尹氏、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三人受天子之命,策命晋文公为“侯伯”,也就是诸侯之长。周襄王还赐给晋文公如下物品:
一、大辂之服和戎辂之服——大辂是天子的乘车,戎辂是作战的戎车,连同相应的旗帜、配饰和服装,由天子颁给诸侯,象征特殊的礼遇。
二、红弓一张、红箭一百支、黑色弓箭一千副——这是仪仗,不是用来打仗的。
三、鬯一卣——为黑黍,鬯即用黑米和香草酿造的好酒,古人用以祭祀鬼神,当然也可以开怀畅饮。卣是装酒的青铜器。鬯一卣也可以理解为御酒一缸。
四、虎贲之士三百人——字面上解释,虎贲之士就是像老虎一样奔跑的武士。依周礼,守卫王宫的卫士称为虎贲,为天子独有。因此,这也是荣誉多于实质,象征晋文公的特殊地位。
周襄王颁给晋文公的策书上写着:“天子命令叔父,恭敬地服从王命,安抚四方诸侯,纠察驱逐怀恨天子之人。”这就相当于授予其征伐大权了,相比当年的齐桓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晋文公三次辞谢,然后从命,说:“重耳谨再拜叩首,接受和宣扬天子的命令。”接过策书,出宫而去。
在践土期间,晋文公三次朝见周襄王,以示尊崇。
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将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
卫成公听说楚军战败,害怕了。他本来已经被国人赶到襄牛,现在觉得襄牛也不安全,决定逃亡到楚国。经过陈国的时候,却又停下来,指示大夫元辅佐他的弟弟叔武暂摄国政,代表卫国接受盟约。《春秋》记载,五月十六日,晋、齐、鲁、宋、蔡、郑、卫、莒等各国诸侯在践土会盟,王室代表王子虎出席并主持盟誓,约定:“都要支持王室,不要互相伤害。如果背弃盟约,将遭神明诛杀,使其军队败亡,不能享有国家,直至其玄孙,不分老幼。”君子以为,这个盟约是值得信任的;又认为晋国在这次战争中,能够以德为攻,是道义的胜利。
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孟诸之麋。”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曰:“非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以为戮。’”及连谷而死。
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吕臣实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当初,成得臣有点小手艺,自己打造了一套琼弁玉缨,也就是镶玉的马冠马鞅,还没来得及给马套上。城濮之战前,他梦见黄河之神对自己说:“将你打的那套玩意儿给我,我将赐给你孟诸之麋。”孟诸是宋国境内的大湖,麋是湖边的水草丰美之地。孟诸之麋,就是指宋国的土地。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成得臣竟然拒绝了。
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和斗宜申听说这件事,派荣黄(字季)前来相劝,可成得臣就是不听。荣黄说:“如果利于国家,就算是死也值得,何况是些许琼玉?那不过是粪土罢了,如果对战争有所帮助,有什么舍不得的?”成得臣还是不听。荣黄出来,对成大心和斗宜申说:“不是神要令尹失败,而是令尹不以国事为重,委实是自取其败。”
战败之后,楚成王派使者责备成得臣:“大夫如果回到楚国,将如何面对申、息两县的父老?”
前面说过,申、息两县是楚国北部的军事重镇。城濮之战中,这两个县的子弟死伤最重。楚成王这样说,实际上也就是要成得臣自寻了断,不要回来了。成得臣岂能不明白?楚国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败将不回国。当年楚文王战败归来,尚且被鬻拳拒之门外。现在楚国遭受如此重大的失败,就算楚成王肯原谅,成得臣本人好意思回国吗?
成得臣准备自杀。成大心和斗宜申制止了他,说:“还是等待国君的处罚吧!”回到靠近楚国边境的连谷,楚成王的第二个使者还没有到。成得臣自知无望,还是自杀了。
得知成得臣的死讯,最高兴的是晋文公。他情难自禁,喜形于色地说:“这下可再也没人害我了。”又得知继任楚国令尹的是吕臣,晋文公就更放心了:“他就是奉养自己而已,不会为百姓考虑。”
不为百姓考虑就是不为国家考虑,这样的对手确实不足为虑。
或诉元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不废命,奉夷叔以入守。
六月,晋人复卫侯。宁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贰。
卫侯先期入,宁子先,长牂守门,以为使也,与之乘而入。公子犬、华仲前驱,叔武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之股而哭之。犬走出,公使杀之。元出奔晋。
夷叔就是叔武,夷为其死后的谥号。
有人在卫成公面前诬陷元,说他将要立叔武为君。当时,元的儿子元角正跟随卫成公流亡陈国,卫成公不问青红皂白,把元角杀了。虽然遭受不白之冤和丧子之痛,元却不敢忘记君命,始终如一地侍奉叔武,做好摄理国政的工作。
践土之盟后,晋文公开恩,允许卫成公回国。但是,卫成公毕竟是被驱逐出去的,他和国人之间,始终心存芥蒂,互怀戒心。在这种情况下回国,必须先消除心理上的隔阂。更重要的是,卫成公要确保自己的安全。所以,他先派了一个人回国,在宛濮和国人代表举行政治协商。
此人叫宁俞,死后谥“武”,史称宁武子。在《论语》的记载中,孔子曾经这样赞扬宁俞:“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意思是宁武子这个人很有头脑,国家政治清明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很有智慧,大胆发言,慷慨陈词;国家昏暗无道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很愚蠢,人云亦云,甚至一问三不知。孔子认为,自己能够比得上宁武子的智慧,但是装疯卖傻的本领怎么都赶不上。
宁俞在宛濮发表的演讲,极其具有感召力,比之古希腊、古罗马那些巧舌如簧的政客也毫不逊色:
“上天降罪于卫国,致使君臣不和,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忧患。现在,上天开启了我们心中的善良愿望,让我们抛弃纷争,团结在一起。试问,如果没有留守在国内的人,谁来保卫社稷;如果没有在外奔波的人,谁来保护养牛牧马者?由于不和,因此在大神明面前明白宣誓,以求上天保佑。自今而后,在外奔波的人不要居功自傲,在内居守的人也不要担心秋后算账。如果违背誓言,互相攻击,请神明和祖宗明察秋毫,降罪于他!”
国人十分感动,纷纷表示同意。原文中所谓“不贰”,就是对卫成公再无二心。
但是,卫成公的心病还没有消除。他真正担心的,倒不是国人,而是代为摄政的叔武。他本来已经和国人约定好了回国的日期,却别有用心地提前回来了。宁俞比他还先行一步,去打前站。大夫长牂负责看守城门,看到宁俞,以为他是卫成公的使者,尊重起见,便和宁俞同乘一车进城。不久,卫成公的前驱——公子犬和华仲到了,自城门长驱直入。叔武当时正准备沐浴,听说卫成公回来,很高兴,顾不上礼节,抓着头发就跑出来迎接,却被公子犬一箭射杀。
卫成公随后赶到。看到这番情景,再多疑的人也知道叔武确实是没有任何异心了。卫成公将头枕在叔武的大腿上,大哭。犬情知不妙,拔腿就跑,被卫成公派人追上杀死。
犬杀叔武,究竟是不是卫成公指使?
当然是的。元看着卫成公呼天抢地地表演,悲从中来。他对于自己儿子的冤死,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对于叔武的惨死,无论如何难以释怀。所以,他逃到了晋国。
城濮之战,晋中军风于泽,亡大旆之左旃。祁瞒奸命,司马杀之,以徇于诸侯,使茅代之。师还。壬午,济河。舟之侨先归,士会摄右。秋七月丙申,振旅,恺以入于晋。献俘、授馘,饮至、大赏,征会、讨贰。杀舟之侨以徇于国,民于是大服。
君子谓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诗云‘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不失赏、刑之谓也”。
城濮之战中,晋国的中军在沼泽地遇到大风,丢失了“大旆之左旃”——旆是带有飘带的军旗,一般竖立在先驱战车上,引申为前军之义。旃是大红的军旗。所谓“大旆之左旃”,即前军的左边大旗。祁瞒,大概是掌旗官吧,因此触犯军令,为军中司马所杀,并且通报诸侯,派茅取代他。大军返回途中,六月十六日渡过黄河,晋文公的戎右舟之侨不知道是思乡心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然先行回国。于是,又选派士会代理戎右。秋天七月,大军胜利归来,高唱凯歌进入绛都,在宗庙祭告祖先,报告俘虏和杀死敌军的人数,犒赏有功之人;同时发布通告,征召诸侯会盟,准备讨伐有二心的国家。杀舟之侨,并通报全国,百姓因此而大为敬服。君子认为,晋文公能够严明刑罚,杀了三个罪人(颠颉、祁瞒、舟之侨)而使百姓敬服。《诗》云,“惠及中原国家,安定四方诸侯”,说的就是赏罚公正严明。
冬,会于温,讨不服也。
《春秋》记载,冬天,晋、齐、鲁、宋、蔡、郑、陈、莒、邾、秦各路诸侯(有的国家派的是大夫)在温地会见,商量讨伐不服的国家。
所谓“不服”是指谁呢?接下来会讲到。
卫侯与元讼,宁武子为辅,庄子为坐,士荣为大士。卫侯不胜。杀士荣,刖庄子,谓宁俞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之于京师,置诸深室。宁子职纳橐焉。元归于卫,立公子瑕。
前面说到,卫成公指使公子犬杀死叔武,元出走晋国。他到晋国干什么呢?告状,告卫成公谋杀叔武。
晋文公以“侯伯”的身份受理了这桩案件,而且借着在温地召开诸侯大会的机会,进行了公开审判。到场的有原告元、被告卫成公,还有被告的助手宁俞、被告的替身庄子(原告与被告身份不对等,因此要用替身)和辩护律师士荣(卫国的刑法官)。审判的结果,卫成公败诉。法庭当场宣判:
一、士荣死刑;
二、庄子刖刑;
三、宁俞忠义可嘉,免于起诉;
四、逮捕卫成公,送往王城雒邑,监禁于“深室”,也就是幽深的囚室,宁俞负责给他送饭洗衣服;
五、元即日回卫国,奉卫成公的弟弟公子瑕为君。
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这次温地之会,晋文公还召周襄王前来参加。周襄王居然也来了。晋文公率领诸侯朝见周襄王,又请他打猎,气氛倒是搞得蛮热烈,想必周襄王也很高兴。孔子对此评价:以臣下的身份召请君王,这是不可以作为榜样的。言下之意,下不为例。而《春秋》记载,天子在河阳狩猎。是强调狩猎的地点已经不是王畿了,这当然是非礼的,要批评。但是与此同时,又表扬了晋文公勤于王事的功德。
司马迁对这件事则有另外一种解读:晋文公在温地会见诸侯,本来想带着他们到雒邑朝见天子,但是当时形势不太稳定,恐怕其中有人叛乱,所以只能请天子过来相见。考虑到以臣召君,实为非礼,所以找了个借口,说天子是到河阳来打猎的。
壬申,公朝于王所。
十月初七,鲁僖公到周襄王的住所朝见。
丁丑,诸侯围许。
十二日,诸侯联军围攻许国。这便是前面说到的“讨不服”了。城濮之战前跟随楚国的几个国家,鲁国见风使舵,悄然改换门庭;郑国主动媾和,郑文公还担任了践土之盟的司仪;卫国早在叔武摄政的时候就前来“受盟”;陈国则参加了温地之会。唯独许国没有任何表示。所以,不服的就是许国,打的就是它。
然而,这么多国家去打区区一个许国,竟然没有下文。为什么?
可能有两个原因。
晋侯有疾,曹伯之竖侯货筮史,使曰以曹为解:“齐桓公为会而封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也;与卫偕命,而不与偕复,非信也;同罪异罚,非刑也。礼以行义,信以守礼,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将若之何?”公说,复曹伯,遂会诸侯于许。
第一个原因是,晋文公生病了。曹共公身边的小臣侯贿赂晋国的“筮史”,也就是掌管卜筮的官,请他把晋文公得病的原因说成是因为灭了曹国:“齐桓公会盟诸侯而重建邢国、卫国这些异姓国家,现在您会盟诸侯而灭同姓国家。曹国的先祖曹叔振铎,乃是周文王之子;您的先祖唐叔,乃是周武王之子。您这样做,是会合诸侯而灭兄弟之国,这是非礼的。曹国与卫国一同得到您的许诺(指城濮之战前晋国许诺两国复国),不让它们一同复国,这是不守信用。相同的罪过却受不同的惩罚,这是不合刑律。礼仪是用来推行道义,信用是用来保护礼仪,刑律是用来纠正邪恶。如果将这三者都抛弃,您打算怎么办啊?”晋文公于是同意让曹共公复国。曹共公重获自由,赶紧参加了诸侯围攻许国的行动。
第二个原因,狄人入侵了。
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将中行,屠击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前面说过,晋国已经有三军的规模。为了应对狄人的入侵,晋文公打算再次扩编军队。但是按照周朝的规定,大国三军,已经是诸侯武装力量的极限,再扩军就是逾越体制了。所以晋国换了个名头,新组建的三军不叫作三军,而叫作三行,任命荀林父为中行元帅,屠击为右行元帅,先蔑为左行元帅。这样一来,晋国有三军三行,实际上已经是六军的规模,堪比王室了。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所谓的“行”就是步兵。随着战争规模的逐渐扩大,再加上与异族作战的过程中越来越感受到战车的局限性,自春秋中期以后,各国越来越重视步兵的建设。“晋侯作三行”,就是组建了三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以别于传统的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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