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45年,鲁僖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诸夏故也。三月,盟于牡丘,寻葵丘之盟,且救徐也。孟穆伯帅师及诸侯之师救徐,诸侯次于匡以待之。
这些年来,齐桓公领导的诸侯联盟搞得有声有色,除了鲁、宋、卫、郑等核心成员,还吸引了很多小国参加,徐国便是其中之一。作为齐桓公的死对头,楚成王也没闲着,利用强大的武力和地缘优势,不断吞并周边小国,挑战齐国的霸权。
鲁僖公十五年春天,楚军入侵徐国。齐桓公迅速反应,在牡丘大会诸侯,一则重温葵丘之盟,二则商量救援徐国。会后,诸侯联军救援徐国,在匡地驻扎,等待公孙敖带领的鲁军前去会合。
孟穆伯即公孙敖。公孙敖是庆父的儿子,穆为其谥,伯为排行。庆父的后人,以孟为氏,是以称作孟穆伯。
夏五月,日有食之。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秋,伐厉,以救徐也。
晋侯之入也,秦穆姬属贾君焉,且曰“尽纳群公子”。晋侯烝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既而不与。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籴,故秦伯伐晋。
当初,晋惠公得到秦穆公帮助,从秦国回到晋国。秦穆公夫人(申生的胞姐,当然也是晋惠公的姐姐)交给他两个任务:一是照顾好晋献公的小妾贾君;二是将流亡到各国的“桓、庄之族”召回晋国来,共同搞好晋国的建设。这两个要求合情合理,而且也不难办到,第二个要求更是有利于晋国团结的好事。晋惠公答应得好好的,一回到晋国便将姐姐布置的任务执行得走了样:“桓、庄之族”仍然在国外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贾君他倒是照顾得很好,只是好得过了头——照顾到床上去了。秦穆公夫人对此意见很大。
“中大夫”是指里克和郑。晋惠公能够回国,当然有里克和郑的功劳。据《国语》记载,晋惠公回国之前,曾经亲口说过:“中大夫里克愿意助我为君,我答应给他汾阳土地百万亩;郑愿意助我为君,我答应给他负蔡土地七十万亩。”结果呢,他一当上国君,便把这两个人给杀了。背信弃义,对晋惠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欺骗了姐姐和大臣便也罢了,晋惠公最不应该做的,是欺骗了秦穆公。他承诺给秦国的一大片土地,包括河外地区五座城池,东到虢略,南到华山,外加河内的解梁城,一直没有兑现。晋国发生饥荒,秦国慷慨相助;秦国发生饥荒,晋国一颗粮食也不卖给秦国。所以,秦穆公忍无可忍,终于决定讨伐晋惠公。
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
出征之前,秦穆公命卜徒父算卦,得了个“吉”。其爻辞为:“涉河,侯车败。”秦穆公就奇怪了,这明明是不吉啊!从字面上理解,过河的时候,公侯的车坏了,怎么是吉呢?
卜徒父解释,这确实是大吉,预示着秦军三次打败晋军之后,必定擒获晋惠公。这一卦得“蛊”,其爻辞为:“带领千乘兵车三次出战,三战之后,获得那条雄狐。”所谓狐蛊,就是晋国的君主。蛊卦的下卦为巽☴,代表风;上卦为艮☶,代表山。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秦国的风吹过晋国的山,吹落其果实,取得其木材,所以可以获胜。晋国果实落地而木材丧失,岂能不败?
卜徒父这段话,为历代周易大师所烦恼。为什么?后世流传的周易版本,根本没有他说的“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这句爻辞。是不是周易还有另外一种算法,或是有另外一本《易经》?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总之,秦穆公听了卜徒父的解释深信不疑,信心满满地出发了。
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卜右,庆郑吉。弗使。步扬御戎,家仆徒为右。乘小驷,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必乘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狡愤,阴血周作,张脉偾兴,外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
秦军气势如虹,果然三次打败晋军,抵达韩地。
这里已经是晋国腹地,晋惠公也害怕了,问庆郑:“敌人深入国土,该怎么办?”
庆郑回答:“那都是您把他们招来的,能怎么办呢?”
晋惠公说:“放肆!”
交战前,按惯例要通过占卜来选择戎右,居然是庆郑得了个“吉”。晋惠公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于是让步扬为御戎,家仆徒为戎右,以郑国进献的小驷马驾车。
庆郑以为不妥:“古代发生战争,必用本土出产的战马,因为它们生长于此水此土,知道主人的心意,安于接受调教,熟悉这里的道路,无论放在哪里,没有不如意的。现在用外国的马来驾车作战,它们一害怕就会失去常态,不听主人使唤。粗气乱喷表示不服和愤怒,血脉偾张,不可控制,外表强壮而内心枯竭,进退两难,周旋不得。您一定会后悔的!”
晋惠公不听。
九月,晋侯逆秦师,使韩简视师。复曰:“师少于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况国乎?”遂使请战,曰:“寡人不佞,能合其众而不能离也。君若不还,无所逃命。”秦伯使公孙枝对曰:“君之未入,寡人惧之;入而未定列,犹吾忧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
韩简退曰:“吾幸而得囚。”
九月,晋惠公迎战秦军,派大夫韩简前去侦察敌情。韩简回报:“秦军人数少于我军,然而主动请战之士多出我军一倍。”
晋惠公问:“这是为什么啊?”
韩简说:“当年您出逃梁国,受到秦国的照顾;回到晋国,也是因为秦国的帮助;遇到饥荒,吃的是秦国的粮食。秦国三次有恩于您,却没有收到任何回报,所以前来讨伐。现在双方交战,我军将士也觉得理亏,士气低落;而秦军正处于亢奋状态,斗志昂扬,恐怕不止高出我军一倍。”
晋惠公自知理亏,但仍然嘴硬:“士尚且不可侮辱,何况是一个国家?”于是派韩简前去下战书,说:“寡人倒也没有什么才能,只是能团结晋国的人民,不使其离散罢了。您若是再不回秦国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秦穆公令公孙枝回答:“您没有回到晋国的时候,我担心您回不去;回去之后未列入诸侯,我还是操心,怕您得不到承认;现在您既然都已经列好阵了,我哪敢不遵命与您一战?”
天下诸事,总绕不开一个理字。韩简出来,便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要有幸成为秦国的俘虏了。”
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秦伯,将止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拔舍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戚也!寡人之从晋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是践,岂敢以至?”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
九月十三日,双方在韩原开战。
这一战打得相当激烈,两位国君亲自操戈上阵,全力厮杀。
果如庆郑所担心的,晋惠公的战马水土不服,将戎车拉到一片泥泞之中,不肯再向前。眼看越来越多的秦兵包围过来,晋惠公顾不得面子,呼叫正在附近的庆郑来救他。
庆郑说:“您不听劝谏,宁可违背天命也不肯让我当您的戎右,不就是固执地想求败吗?现在求败得败了,还跑什么呢?”说完扬长而去。
另一方面,秦穆公也陷入了险境。韩简以梁由靡为御者、虢射为车右,一下子冲到秦穆公的戎车跟前,几乎要将他俘虏。恰在此时,庆郑经过,告诉韩简,晋惠公被包围了,非常危险。韩简救主心切,于是放过秦穆公,去救晋惠公。结果晋惠公没救到,秦穆公又跑了。
韩原之战的结果:秦军完胜,秦穆公带着晋惠公回到了秦国。
又据《史记》记载,韩简等人包围了秦穆公,秦穆公一度十分危险,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三百余名壮汉,将晋军士兵一阵乱砍,替秦穆公解了围。原来这些人是秦国岐下的山野之人。某一年秦穆公到岐下打猎,被人偷走数匹良马,官吏前去侦察,发现原来是山里人给偷了,正围着篝火在烤马肉吃。官吏建议调动军队剿灭这些偷马贼,秦穆公却说:“君子不因畜生而加害于人。我听说,吃好马的肉而不喝酒,对人有害。”干脆派人送了几坛好酒过去给山民喝,赦免了他们的盗马之罪。后来,这些人听说秦国和晋国要打仗,偷偷地跟在秦军后面,一直跟到晋国,在关键时刻终于派上了用场。
《史记》的这段记载确实精彩,只是太像小说了,姑妄听之吧。
韩原之战虽然失败,晋国的大夫们却表现出了值得尊重的一面。他们解开发髻,蓬头垢面地跟在秦军后面,以示不抛弃自己的国君。
秦穆公派人对他们说:“你们几位为什么要那么担心呢?我带你们的国君往西去,只不过是应验了晋国的妖梦罢了,岂敢做得太过分?”
所谓妖梦,指的是鲁僖公十年,狐突梦见申生的故事。当时,申生的鬼魂附体于巫师,告诉狐突他将在韩地打败晋惠公,现在果然应验。
晋国的大夫们跪在地上,三拜磕头,说:“君侯您顶天立地,所说的话有天地为证,我等都在下风听着。”
处于下风而听人说话,倍感真切。这是一语双关:既表明晋国愿赌服输、甘认失败的态度,又希望秦穆公言而有信,不要食言,好好对待晋惠公。这便是古文的魅力,不仅言简意赅,传情达意,而且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穆姬闻晋侯将至,以大子、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使以免服衰绖逆,且告曰:“上天降灾,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台。
大夫请以入。公曰:“获晋侯,以厚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人戚忧以重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背天地也。重怒,难任;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曰:“不如杀之,无聚慝焉。”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大子,必得大成。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有言曰:‘无始祸,无怙乱,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乃许晋平。
秦穆公夫人得知晋惠公被俘虏到秦国,立刻带上太子、公子弘和公主简璧登上高台,并在高台四周堆满柴薪,摆出一副举火自焚的架势。然后派使者穿着丧服去迎接秦穆公,说:“天降灾祸,让秦晋两国之君不以玉帛相见,而以刀兵相见。如果晋侯早上进入雍城,臣妾就晚上自焚;如果晋侯晚上进入雍城,臣妾就早上自焚。请国君决定吧。”
前面说过,晋惠公因为贾君和群公子的事得罪了秦穆公夫人。但是得罪归得罪,如果将晋惠公以俘虏的身份带到秦国的首都,对于晋国来说乃是奇耻大辱,这是秦穆公夫人不能接受的。她出此下策来要挟秦穆公,不是为了晋惠公本人,而是为了晋国的颜面。
秦穆公被夫人的举动吓坏了,命令将晋惠公临时囚禁在雍城郊外的灵台。秦国的大臣们纷纷要求将晋惠公带进雍城。不为别的,大伙实在是太恨这个人渣了!秦穆公当然也恨他,可是秦穆公也很无奈:俘虏了晋惠公,本来以为可以带来一笔丰厚的收入,可是一回来就要发生丧事,叫人怎么办?而且,“晋国的大夫用忧愁来感动我,用天地之誓来约束我。如果不考虑他们的情绪,他们就会更加愤怒。我说话不算数,那就是违背天地。那么大的愤怒,我负担不起;违背天地誓言,是为不祥。各位大夫如果没意见的话,咱们还是把这个赔钱货送回去吧!”
公子絷说:“还是杀了他吧,免得积聚怨气。”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大伙都想把晋惠公带回雍城去展览,如果不答应的话,可能会有很多牢骚,比如说,“国君原来是个耳朵啊!”这样对秦穆公的影响很不好。第二,晋惠公这个人根本就不懂知恩图报,放他回去他也不会感激,反而会和晋国那班大夫商量着怎么报复咱们,那还不如杀了省事。(www.xing528.com)
公孙枝则建议:“不如放了他,要他派太子为人质,这样才能实现秦国利益的最大化。既然不可能消灭晋国,那么杀了它的国君,只会造成很坏的后果。史佚说得好,不要轻启祸端,不要趁乱行事,不要增加怨恨。增加怨恨只会让人难以承受,欺凌别人实为不祥。”
公孙枝说到了点子上。搞政治就像做生意,做生意是要好好算一算账的。秦国与晋国,谁也吃不掉谁,没有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杀了晋惠公,对于秦国来说,无非是得了一个“爽”字;对于晋国来说,则势必同仇敌忾,与秦国死磕到底。所以,不如因势利导,为将来的谈判争取主动。秦穆公采纳了公孙枝的意见,同意与晋国媾和。
晋侯使乞告瑕吕饴甥,且召之。子金教之言曰:“朝国人而以君命赏。且告之曰:‘孤虽归,辱社稷矣,其卜贰圉也。’”众皆哭,晋于是乎作爰田。吕甥曰:“君亡之不恤,而群臣是忧,惠之至也,将若君何?”众曰:“何为而可?”对曰:“征缮以辅孺子。诸侯闻之,丧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庶有益乎!”众说,晋于是乎作州兵。其繇曰:‘士刲羊,亦无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邻责言,不可偿也。
晋惠公派身边的随从乞回国,把秦国的情况告诉吕甥,并且要吕甥到秦国来交涉,好让他快点回国。
原文中的“子金”,是吕甥的字,他应该相当于晋惠公的军师吧。这是个很聪明的人。周朝的传统,所谓“国有大故,则致万民于王门”,相当于古希腊城邦开公民大会。晋惠公被秦国俘虏,当然是国有大故,士大夫和首都各界代表都自发地来到公宫门口,想听听乞带回了什么样的消息。“不好意思了各位,国君没有任何话带给你们,他只是想快点回国,在秦国当俘虏的日子可不好受。”乞本来应该实话实说,然后大伙就回家洗洗睡了。但是,按照吕甥教给他的说辞,乞实际上是这么说的:“国君要我告诉各位大夫,拿出国库所存的财物,好好赏赐国人。他还要我告诉父老乡亲们,就算他回来了,也已经给国家带来耻辱,无颜面对大伙。请你们还是占卜一下,准备立太子圉为君吧。”
大伙听到这样的话,一下子就感动了,都哭。哭完之后,便搞了一件大事:“作爰田”。
春秋前期,各国基本采用历史悠久的“井田制”,田地有“公田”和“私田”之分。公田即公室直接占有的土地,公室分封给士大夫阶层的土地。公田的赋税收入是公室的经济来源。随着铁器的出现,生产力大幅增长,大量荒地被开垦出来,私田数量日渐增加,逐渐影响到公田的劳动力分配,各国均出现了“公田不治”的现象。所谓“作爰田”,实际上是将公室土地的使用权直接赏赐给贵族,不再区分公田、私田,按照实际耕地面积征收赋税。这对于提高种田积极性、增加公室的赋税收入都是有好处的事,已经有“开阡陌,废井田”的趋势,恐非一时头脑发热就能想出来的,而是酝酿了多年的改革计划,正好借机提出来实施罢了。
吕甥又趁机鼓动:“国君不为自己在外而担忧,反而为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担忧,惠莫大焉!咱们拿什么来报答他?”
大伙都说:“是啊,拿什么来报答他呢?”
吕甥说:“征收赋税,修整武备,团结在太子周围。诸侯知道我们失去了国君,但是又有了新的国君,群臣和睦,武装增加,那么,对我们友好的国家就会勉励我们,对我们仇视的国家就会害怕我们。这样做,应该是有好处的吧!”
大伙都说:“好啊!”于是又搞了一件大事:“作州兵”。
周朝对于庶民的管理,实行“国野制”,将居民分为“国人”和“野人”。国人居住在城市和聚居点,是那个年代的城市户口;野人则居住在乡野,是那个年代的农村户口。国人享有较大的公民权利,也有披甲作战的义务;而野人基本上没有公民权,亦无须当兵。“州”是国野制下的野人居住区,所谓“作州兵”,意味着将当兵的义务扩大到野人阶层,达到了增加兵源的目的。但是,增兵是要增加财政负担的。所以不难看出,“作爰田”实际上是“作州兵”的配套政策。公室的赋税增加了,才能建立更强大的武装。
这两项改革,在后人看起来也许稀松平常,但是对于春秋时期的中国来说,却是不得了的突破。通过改革田税制度,晋国大幅度增加了财政收入;通过改革征兵制度,大大丰富了兵源,为此后不断扩充军备奠定了基础。晋文公之后,晋国长盛不衰,称霸天下达两百余年,直至战国初年分裂,尚且造就了“战国七雄”中的三个国家。这一切,与其积极进取、大胆改革的精神是分不开的。
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之睽。史苏占之,曰:“不吉。归妹之睽,犹无相也。’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其,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败于宗丘。归妹睽孤,寇张之弧。侄其从姑,六年其逋,逃归其国,而弃其家,明年其死于高梁之虚。’”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从史苏之占,吾不及此夫!”韩简侍,曰:“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先君之败德,及可数乎?史苏是占,勿从何益?诗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沓背憎,职竞由人。’”
又到了八卦时间。
当年,晋献公拟将女儿嫁给秦穆公,为此而令史苏算卦,结果是“遇归妹之睽”。
归妹卦的下卦为兑☱,上卦为震☳;睽卦的下卦为兑☱,上卦为离☲。归妹之睽,乃是归妹卦的第六爻由阴变阳,据后世流传的周易版本,其爻辞为:“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与《左传》的记载,文字上稍有出入,意思却差不多。古代的贵族结婚,大概是保留了原始社会的一些习俗。献祭宗庙之时,男以刀刲羊,以其血祭神;女以筐盛果实,以果实献神。《左传》原文爻辞之意,羊无血,筐无实,所以史苏认为不吉。据此爻辞,秦国于晋国而言为西邻,晋献公以女嫁秦穆公,不足以加强两国关系,反而使秦国多有责言,晋国无以应付。
归妹,有男婚女嫁之意;睽,有离别之意。归妹卦变为睽卦,乃凄然无助之象。震☳为雷,离☲为火。雷变为火,也就是火变为雷。雷火交加,嬴胜姬败,车脱落,大火焚旗,不利出师,败于宗丘(韩原的别称)。
睽卦第六爻的爻辞:“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归妹卦的第六爻由阴变阳,是说女儿出嫁而有如离家在外的孤儿,仇人张开手里的木弓,侄子跟随姑母,六年之后抛弃家人,逃回自己的国家,再过一年则死于高梁的废墟。
晋惠公被俘虏到秦国,大概是和身边的人说起这段故事,非但不感谢姐姐秦穆公夫人的救命之恩,反而说:“如果先君听从了史苏的建议,不将伯姬(指秦穆公夫人)嫁到秦国,也许我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吧。”将自己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先君头上。
韩简看不下去,毫不客气地说:“占卜,是依据龟甲的纹路;算卦,是依据数理。万物生长,先有形象,才能衍生,再有数字。先君的道德败坏,可以说得完吗?史苏的算卦,即使听从了又有什么用?如《诗》所言,下民的灾难,非从天降,当面奉承,背后怨恨,主要还是人祸。”
韩简这段话,值得细细品味。一个国家的运气,是由“德”来决定的,而“德”又体现在具体的行为中。晋献公道德败坏,已经决定了晋国在一段时期要走下坡路;晋惠公本人的所为,更是加快了下行的速度。至于占卜,只是预测必然之事。天威不可预测,人心却可挽留。所以说,要怪,还是怪自己吧!
震夷伯之庙,罪之也,于是展氏有隐慝焉。
雷击中夷伯的庙,这是上天降罪,由此可知展氏家族中有不可告人的罪行。
夷伯是谁?没有人知道。从整句话来看,当为鲁国大夫展氏的先祖。可是,据鲁隐公八年的记载,展氏的先祖为公子无骇。以此推论,夷伯即为无骇?杜预以为,夷为无骇之谥,伯为其字,也只能是姑妄听之了。
冬,宋人伐曹,讨旧怨也。
宋军入侵曹国,那是因为旧恨。至于旧恨是什么,只能大致推测,也许是指鲁庄公十四年,曹国与齐国讨伐宋国吧。
可是,鲁庄公十四年,已经是齐桓公年代了。曹国参与齐桓公主导的军事行动,宋襄公竟然敢秋后算账?
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曹国这些年唯齐国之命是从,指哪打哪,积极参会,从不落后,宋襄公为什么敢对曹国动武?
只有一个解释,齐桓公的影响力变弱了。
楚败徐于娄林,徐恃救也。
楚军入侵徐国,大败徐军于娄林。徐国自恃有齐国撑腰,以为齐桓公会发动诸侯来救。
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
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而悼丧其亲,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雠,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馈七牢焉。
十月,秦晋两国正式就战后问题进行交涉,地点选在王城雒邑。秦国方面,秦穆公亲自出马;晋国方面,则根据晋惠公的指示,以吕甥为全权代表。
秦穆公问吕甥:“贵国国内还和睦吧?”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没安好心,至少是想给吕甥一个难堪。没想到,吕甥很干脆地回答:“不和睦。”反倒把秦穆公的胃口给吊起来了。
晋国怎么不和睦了?吕甥是这样解释的——
小人都在为失去国君感到耻辱,为在战争中失去亲人而悲伤,不怕被征收赋税和当兵打仗,而且吵着嚷着要立太子圉为君,说:“此仇不报,不如服侍戎狄。”但是晋国的君子不这样看,他们虽然爱自己的主公,但也知道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同样也在整兵备战,只不过不是想向秦国报仇,而是在等着秦国的命令,说:“一定要报答秦国的恩德,死而无憾。”君子和小人针锋相对,因此不安定。
秦穆公心里大概在想:好你个吕甥,这哪里是不和睦,明明是君子和小人团结一致,上下一心;说什么“等待秦国的命令”,就是等着看我秦国下一步有什么举动,你们便采取相应的措施;你们的君子和小人不是针锋相对,而是在和秦国针锋相对!说到底,你们就是在整军备战。
能够把狠话说到这个水平,吕甥在外交修辞方面,基本可以和当年的郑庄公媲美了。
秦穆公又问:“贵国国内对国君有什么看法?”
吕甥说:“小人很忧虑,说他肯定不免一死;君子则很放心,说他肯定会回来。小人说,我国冒犯了秦国,秦国哪有可能放了他呢?君子则说,我国已经知罪了,秦国一定会放了他。他对秦国有二心,秦国就把他抓起来;他认错了,就会放过他。秦国这样做,可谓是功德无量,威严无限,服从秦国的人感念秦国的恩德,对秦国有二心的人害怕刑罚。如果放了我国国君,秦国可以称霸于诸侯了!”
秦穆公心想:你就别再演戏了,什么君子小人,全是你一张嘴。一下子忽悠我,一下子又给我戴高帽子,还说什么称霸诸侯,人家齐侯会同意吗?罢了罢了,晋国有这样的臣子,看来是不好欺负。所以,秦穆公也很爽快地说:“那正是我的想法。”
会谈结束,秦国立马提高了晋惠公的待遇,让他从灵台搬到宾馆去住,并且用“七牢”来招待他。
按照春秋时期的礼俗,牛、羊、猪各一头叫作“一牢”,“七牢”则为诸侯之礼。换句话说,秦穆公这是把晋惠公当作诸侯对待,准备送他回去了。
蛾析谓庆郑曰:“盍行乎?”对曰:“陷君于败,败而不死,又使失刑,非人臣也。臣而不臣,行将焉入?”十一月,晋侯归。丁丑,杀庆郑而后入。
有人欢喜有人愁。晋惠公将要回国,对庆郑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的朋友蛾析劝他:“何不逃跑?”庆郑说:“我在战场上使国君陷于失败,战败而又不战死,现在如果跑了,那就让国君没法惩罚我,失于刑政,不是人臣所为。身为人臣而不合于臣道,就算逃跑又能到哪去呢?”
十一月,晋惠公回国,先杀庆郑而后进入国都。
是岁,晋又饥,秦伯又饩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且吾闻唐叔之封也,箕子曰:‘其后必大。’晋其庸可冀乎?姑树德焉,以待能者。”
于是秦始征晋河东,置官司焉。
这一年,晋国又发生饥荒。秦穆公又下令赠送粮食,对臣下解释说:“我恨他们的国君,却怜悯他们的民众。而且,我听说当年唐叔始封晋国时,箕子说过,他的后人必定繁荣昌盛。晋国的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我们姑且树立仁德,等待他们将来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吧。”
好人做到这个份上,连晋惠公之流也不好意思再自食其言了。秦国也终于得到了晋国的河东之地,并在那里设置了官员和机构进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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