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僖公十年：狄灭温，苏子无信，吕甥重葬申生

公元前650年，鲁僖公十年。

十年春，狄灭温，苏子无信也。苏子叛王即狄，又不能于狄，狄人伐之，王不救，故灭。苏子奔卫。

苏子即王室大夫苏氏，温为其封邑。

鲁庄公十九年，苏氏参与五大夫叛乱，因而得罪王室，于是私通狄人，以求保护。但是，苏氏与狄人相处也不好。所谓“无信”，估计是保护费没交足吧。所以这一年春天，狄人进攻温邑，王室不救，温邑灭亡，苏氏出逃卫国。

夏四月，周公忌父、王子党会齐隰朋立晋侯。晋侯杀里克以说。将杀里克，公使谓之曰：“微子，则不及此。虽然，子杀二君与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对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伏剑而死。于是郑聘于秦，且谢缓赂，故不及。

四月，周公忌父、王子党作为王室代表，与齐国大夫隰朋一道，立夷吾为晋侯，这就是历史上的晋惠公。

晋惠公上台第一件事，便是杀大夫里克，以示讨好——毕竟，齐桓公派兵干涉晋国内政，打的旗号是平乱，不杀几个乱党，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但是，明眼人很容易看出，晋惠公杀里克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为了讨好齐国，是因为里克拥护重耳。晋惠公派人对里克说：“如果没有你杀死奚齐、卓子和荀息，我也就没有今天。可是，你毕竟杀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夫，当你的国君不是太危险了吗？”里克回答：“我不杀他们，哪里轮得到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于是自刭身亡。

至于里克的同党郑，当时正在秦国访问，为推迟割让土地而向秦穆公致歉，所以祸不及身。

晋侯改葬共大子。

秋，狐突适下国，遇大子。大子使登，仆，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矣，将以晋畀秦，秦将祀余。”对曰：“臣闻之：‘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君祀无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图之！”君曰：“诺。吾将复请。七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而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告之曰：“帝许我罚有罪矣，敝于韩。”

共通恭，是申生的谥号。“共大子”即故太子申生。

申生因为得罪晋献公而自杀，身后之事想必办得极其草率。现在，晋惠公下令重新厚葬申生。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办成了坏事。

这年秋天，狐突到曲沃办事，途中遇到了申生的鬼魂。如果要黑泽明来拍这一幕，大概是这样的——

狐突坐在车上，不知不觉，四周起了雾，白茫茫一片，连路都看不清，只有曲沃的城楼在远方若隐若现。四下寂然无声，马蹄声和车轮声也消失了。狐突正在狐疑，猛然发现有一辆马车与自己的马车平行。他转头望去，发现那辆马车竟然没有御者，而端坐在车厢中的，赫然是盛装打扮的故太子申生。

狐突赶紧拍御者的肩膀，示意停车。旁边那辆车也停下来了。申生不说话，只是做了一个动作，示意狐突上他的车，坐到御者的位置上。拿起缰绳的一瞬间，狐突想起，他原本就是申生的御者。申生讨伐东山，正是由他驾车冲锋陷阵，大破皋落氏。狐突百感交集，潸然泪下。只听得申生在背后缓缓地说：“夷吾无礼，我已经向上天禀告并获得同意，将晋国给予秦国。秦国将祭祀我。”

狐突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喜欢晋惠公，甚至很讨厌他，可是把晋国给予秦国，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而且，晋惠公下令厚葬申生，怎么就无礼了呢？狐突回头想对申生说点什么，一下子就呆住了。

狐突看到的，是一张残破不堪的脸。他久经战阵，什么样恐怖的场景都经历过，但是看到这张脸，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想起来，听说申生改葬的时候，尸体早已经腐烂，臭不可闻，围观的百姓都感叹：“真是好人没好报啊，要不然的话，他的尸体怎么会那么臭呢？”敢情申生是因为这个而抱怨晋惠公无礼？

不管怎么样，晋国不能灭亡。本着这样的想法，狐突战战兢兢地对申生说：“我听说，神明不会接受异族人的祭祀，而人民也不会祭祀异族的祖先，您这样做，不是自绝香火吗？况且，就算夷吾有罪，晋国的百姓也不应该受牵连，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www.xing528.com)

申生沉默了半天，那张残破的脸竟然慢慢地恢复了血肉，变成了丰润如玉的模样。“你说得对。”申生轻轻说道，“我再向上天请示一次，七日之后到曲沃城西找我，我将在一个巫师身上显灵。”

说完这些，申生就不见了。狐突大叫一声醒来，才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七日之后，狐突如约前往曲沃城西，果然见到了一个巫师。狐突走过去打招呼。那巫师一说话，狐突便听出那是申生的声音了。

申生告诉他：“上天已经改变主意，允许我只惩罚夷吾一个人，我将在韩地打败他。”

郑之如秦也，言于秦伯曰：“吕甥、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问以召之，臣出晋君，君纳重耳，蔑不济矣。”

冬，秦伯使泠至报、问，且召三子。芮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遂杀郑、祁举及七舆大夫，左行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累虎、特宫、山祁，皆里、之党也。

豹奔秦，言于秦伯曰：“晋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与也。伐之，必出。”公曰：“失众，焉能杀？违祸，谁能出君？”

晋惠公派郑出使秦国，其实也没安好心。他交给郑的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任务：告诉秦穆公，当初答应给秦国的一大片土地，现在不能兑现，要推后再说。

据《史记》记载，晋惠公是这么说的：“大臣们都说，地是先君之地，我身在国外，怎么能够擅自许给秦国。我据理力争，无奈大臣们就是不答应，没办法啊！”

不管找什么理由，不守承诺就是不守承诺。秦穆公很生气，当即就想杀了郑。但是，郑说了一句话，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那都是因为吕甥、称、冀芮三人极力反对，敝国才不能将河外土地划给贵国。如果您派人持厚礼回访晋国，请这三个人到秦国来做客，而我趁机将夷吾赶出去，您则扶立公子重耳回晋国为君，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吕甥是晋侯的外甥，具体是晋献公还是晋惠公的外甥则不得而知。此人名饴，获封吕、瑕、阴三地，因此又记载为瑕甥，或阴饴甥，或瑕吕饴甥。

称和芮是兄弟。因为芮在晋惠公回国为君的事情上出力甚多，获封冀地，所以又称为冀芮。

秦穆公同意了郑的建议。冬天，秦国使者泠至回访晋国，询问吕甥、芮三人情况，并邀请他们访问秦国。芮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莫名其妙送那么贵重的礼物，而且甜言蜜语，那是想引诱我们上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晋惠公于是诛杀里克、郑党徒，包括郑本人在内，共计九人。

郑的儿子豹出逃秦国，请求秦穆公兴兵为他父亲报仇：“晋侯背叛大国君主而忌恨小仇小怨，百姓不拥护他。如果讨伐他，百姓一定会赶走他。”

秦穆公这回倒是清醒了：“如果没有百姓支持，他哪里能够诛杀这么多大夫？如果晋国人都像你这样出来避祸，又有谁来赶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