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雁,由一名演员而成为广东知名度最高的女剧作家,她崭露头角后为羊城剧坛献演的三台话剧,又一直是争议纷扬,毁誉参半;这伴随着珠江文化新潮而生发的“许雁现象”真的能为人们提供些发人深省的启示吗?
从3 年前反映特区人精神风貌的《裂变》,到《我是太阳》的呼唤,再到在第二届中国艺术节(中南)上演的《哦,女人们……》,许雁殚精竭虑地为80 年代投身于改革开放的大潮的知识女性描绘了一副又一副的特写画面:蘸着她们的泪花,露着她们的甜笑,披着她们的迷惘,带着她们的骄傲……你可以责备她们的粗率,却无法否认她们的挚诚;你可以嘲谑她们的稚嫩,却无法回避她们的苦恼;你可以嗤笑她们的偏激,却无法漠然于她们的创痛……这一切,便是许雁剧作扑面而来让人感受强烈的大容量、高密度的审美信息。
“几乎每一个女强人都有一部辛酸史”。许雁通过《裂变》剧中人李想之口说出的这番话,是在暗示些什么?是在说明女中豪杰在开放改革的时代大潮里,成才之难、道路之艰、生活之苦吗?是的,无论是离了婚到特区开拓未来的美乐影视公司总经理夏雨,还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却不忘弘扬民族文化的中华国际文化艺术咨询中心的高级职员慕容雪儿,或是遭到丈夫离弃的副市长沙柳以及女记者杨风,部长夫人黄绮霞,女影星绿原,女建筑师司徒晓月等等,都在酸涩地品尝着自酿的人生苦酒而茫然若失,陷入事业与爱情、角色与人性的悖论之中。独特的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下的失重爱情题材,是许雁女性系列三部曲的第一特色。其中心人物夏雨、雪儿与沙柳,都是身居要职、身负重任、身怀特技的中年知识女性,而她们在个人情感的天地里又无一面临着同样剧烈的裂变和痛苦的抉择。
这种以成熟的女性为主要审美对象,以坦露女性敏感而细腻,丰富而负责的内心世界为主旨的独特审美视角,构成了许雁话剧系列的又一特色。在作者最后完稿的剧作《我是太阳》里(公演则排第二),她通过女主人公雪儿之口喊出了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最可悲的是人性的毁灭!……俄底休斯在压抑中毁灭,灰暗而平庸!美狄亚在追求中毁灭,惨烈而灿烂!”这对夏雨当年在《裂变》中受到诸多非议的“那没有感情的才是第三者!”的著名台词,是一种哲理深化、同时为我们提供了一把解开许雁话剧主旨之谜的钥匙。诚然,作为把自己捆死在诡杆以抵御女妖们充满情欲骚动和灵魂燃烧的迷人歌喉的俄底休斯的现代翻版的,是不敢分别接受夏雨、雪儿坦诚爱恋的特区的工业区主任易北林及市里的周泯副部长。他们或者违心地戴上假面具拒绝真挚的爱情,或者甘于做一个靠隐忍支撑生命的懦夫。至于身为工程师的柳沙丈夫尚大川,虽无情恋的骚动,却也同样过得灰暗而平庸——他那终于无法压抑而炸毁家庭的怒火,竟由他那固执的男尊女卑的夫权信念所烧起!正是在这样的肩负着传统观念的因袭重担,社会地位显赫而不乏才气,具备男性魅力偏又患有软骨症的三位男人面前,三女性为着人性美的“惨烈而灿烂的追求”,冒着毁灭的危险,经受了残酷的灵魂搏战和拷问:夏雨在向情人披肝沥胆之后,得到的却是“我怕……”的颤抖回答,以至她不得不在无数次原谅过他的怯懦后,再度感到震惊与深深的怀疑!
雪儿对周泯的失望也是痛入骨髓的,她那“再一次向他扑去,让积郁已久的眼泪流在他的肩膀、胸膛、浸湿他的灵魂……”的美梦成了泡影,以至不得不为他那明哲保身的行为和麻木不仁的隐忍而激愤!至于沙柳,更是于内外交困、心力交瘁之际扑倒在裸女雕像脚前,发出了“你在奉献,我也在奉献。你的奉献,得到的是赞美的诗,赞美的歌,赞美的画;而我的奉献,换来的却是丈夫的气恼,女儿的埋怨,同事的嫉恨,上司的不满,市民的指责!”这样的自怨自艾。“女人是一种奇妙的创造物,甚至那些才智卓绝的也是这样”(马克思语)。从作者为我们所披露的并由夏雨、雪儿、沙柳这些人物在感情海洋的飓风恶浪里所展示的人性的美与复杂性里,你可以充分体验到这一点。
尽管各阶层观众从各自地位出发,可能对《裂》、《我》、《女》三剧的人物和寓意褒贬不一,但却莫不为夏雨那宁可死去也要发出生命之歌的荆鸟之愿,为雪儿那情愿在惨烈而灿烂的追求中毁灭也不愿去过那平庸而灰暗的生活的誓言,为沙柳那情辞恳切的关于命运之谜的质问而怦然心动,默然深思,为三剧体现审美主题而采用的表达方式所强烈吸引。而这种独特的戏剧表现手法,正是许雁剧作的第三特色。这一特色的显现,既得之于剧本的创作,亦得之于许雁在广州市话剧团的支持下,对于像王小鹰这样具有强烈创新意识的青年导演的大胆聘用。其舞台艺术最突出的地方,便是理想与现实的交叉,不同时代背景的时空交叉,不同门类的艺术交叉。
像神秘男子无名氏的出现,便是搭架现实至理想之境的桥梁,他与沙柳关于“充满生命活力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才能激起异性的冲动和欲念,才能产生心灵的撞击,迸发感情的火花,才能创造生命”,以及关于“残缺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的对话,既是对沙柳怨艾和困惑的回答,又何尝不是一首女性美与生命美的赞歌!像慕容雪儿与周泯的回忆场景的迭现,便把现实生活引向了过去,加剧了全剧的历史纵深感和震撼力。像《我》剧将当代摇滚乐化入话剧,则是不同门类艺术嫁接产生杂交优势的创新。更可贵的是,这种嫁接不是生硬的拼凑,而是与剧情及氛围的有机融合,甚至连作者的原始创作意念,也是于观看著名摇滚乐歌星崔健的野性而狂躁的表演后生发的,这便为话剧的表现天地拓展了又一新领地。《女》剧中雕塑艺术的妙用,也是同样的尝试。(www.xing528.com)
要而言之,许雁反映当代女性的系列剧的思想意义与艺术魅力,正是从其独特的题材、独特的视角、独特的表演手法中体现出来的。它表现了改革开放时代人的现代化的艰难足迹与必然性,真实表现了当代拔尖女性们的所思,所恋,所忧,所恼,所痛,所喜。它把向往人性美的“惨烈而灿烂的追求”由古远的历史和遥远的将来拉到了现实的幕前,逼迫每个观众都经受灵魂的拷问。它的表现手法新颖,与传统话剧的审美追求迥异其趣而艺术魅力不减。
马克思说过:“没有妇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社会的进步可以用女性(丑的也包括在内)的社会地位来精确的衡量。”可见,妇女题材长期受到艺术家们的高度重视决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无关紧要的。在世界话剧史上,曾出色地表现特定时代背景下知识女性的迷惑、醒悟的名剧作家中,易卜生与曹禺是特别值得称道的。前者的《玩偶之家》把一个曾是丈夫手中小鸟的女子,如何破笼而飞的心态变化过程刻画得细致入微;后者在《雷雨》、《日出》、《北京人》中,将受着剥削社会大家庭(这里将白露寄居的旅馆也视为一种无血缘关系的大家庭)精神绳索束缚的三位经历不同,性格迥异的知识女性的痛楚、挣扎、毁灭、新生描摹得真切感人。广东的许雁则在创作中接受了大师们的艺术影响,虽说在艺术功力上仍稍逊一筹,但她毕竟是带着当代女性的敏锐、热情、爱恋乃至于执着及带点偏激而全力投入创作的,因此塑造出来的知识女性必然带着历史上姐妹形象所不曾有过的开放进取,浪漫爽朗,葱俊可喜的青春气息,因而也更契合同时代人们的审美心理。
当然,正如一些才华横溢,艺术想象力丰富而情感充沛的剧作家们所无法避免的那样,许雁在领有自己艺术天赋的同时,也有着自己艺术理论的困惑乃至盲点。她对女性形象偏爱至深,对其佼佼者更是情笃意钟,格外青睐。她也许过于同情她们所具有的超前意识太强的理想追求,过于怜爱她们处处碰壁的困顿处境,过于苛责不敢大胆回报她们火热情焰的男性公民,以至于似乎是和严酷冷峻的现实开了一个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是的,易北林在剧终前是发出了“跃上新的人生高度”的呐喊,周泯在儿子的谴责下也沉痛而“义无反顾地迈出了一生中最果决的步子”。然后,这些人物的意外之举并没有在其性格中找到变化的根据,因而也就难免显得空泛而乏力。男人是撑持世界的栋梁。由于对优秀男性的隔膜(以至于有时不得不将他幻化为超现实的无名氏)和把握失当,便也无形中削弱了与之相吸相斥的女性中心形象,这大概是苦心孤诣精心刻画女性角色的作者所始料不及的吧?
总之,太多的思考,太多的哲理,太多的愤懑,重压在几个出类拔萃的女性形象和几个相形见绌的男性形象身上的结果,便形成了许雁那不能简单以妇女题材规划的系列剧的鲜明美学特色。一方面,它引发了广泛的社会注意与思考,其能量甚至超过了某些一般意义的社论,超过了单纯的妇女社会问题研讨会,具有形象思维艺术结晶所特有的大容量社会信息和审美信息的优点;另一方面,又因其主观色彩过浓的偏激而倾斜了人物关系构架,削弱了剧作的现实力量。
创作之路是艰辛的,失败往往与成功并至,泪珠往往与汗水交流,而最难能可贵的,不正是艺术家们那锲而不舍、坚韧不拔的沿着人类理想之路而前行的美学追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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