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纮字子纲,广陵人。游学京都,[1]还本郡,举茂才,公府辟,皆不就,[2]避难江东。孙策创业,遂委质焉。表为正议校尉,[3]从讨丹杨。策身临行陈,纮谏曰:“夫主将乃筹谟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脱,自敌小寇。愿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
张纮字子纲,广陵郡人。游学到了京都,后来回到本郡,被举为茂才,官府征召,他都不接受,避难去江东。孙策开创基业时,他就投靠孙策。孙策上表推荐他为正议校尉,随从征讨丹杨。孙策亲临战阵,张纮进谏道:“主将是筹划和谋略的制定者,关系到三军的命运,不应该轻率,亲自去对付小寇。希望您珍重上天授予您的英才,顺应四海的愿望,不要让国内上下感到危惧。”
建安四年,策遣纮奉章至许宫,留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与亲善。[4]曹公闻策薨,欲因丧伐吴。纮谏,以为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从其言,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曹公欲令纮辅权内附,出纮为会稽东部都尉。[5]
建安四年,孙策派张纮进呈表章到许昌朝廷,被留下来担任侍御史。少府孔融等人都和他亲善。曹公听说孙策死了,想要趁有丧事去讨伐吴国。张纮谏阻,认为乘着人家办丧事,已经不符合古人提倡的道义,如果不能取胜,就成为仇敌失去了友邻,不如趁此机会厚待它。曹公听从了他的话,就上表推荐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任会稽太守。曹公想让张纮帮助孙权归附自己,派他出朝担任会稽东部都尉。
后权以纮为长史,从征合月巴。[6]权率轻骑将往突敌,纮谏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霸王之计。”权纳纮言而止。既还,明年将复出军,纮又谏曰:“自古帝王受命之君,虽有皇灵佐于上,文德播于下,亦赖武功以昭其勋。然而贵于时动,乃后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隐息师徒,广开播殖,任贤使能,务崇宽惠,顺天命以行诛,可不劳而定也。”于是遂止不行。纮建计宜出都秣陵,权从之。[7]令还吴迎家,道病卒。临困,授子靖留笺曰:“自古有国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暗于治体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与治道相反。《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8]无假取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离则有衅,巧辩缘间,眩于小忠,恋于恩爱,贤愚杂错,长幼失叙,其所由来,情乱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时年六十卒。权省书流涕。
后来孙权任命张纮为长史,随从征讨合肥。孙权率领轻骑兵将要去突击敌人,张纮谏阻道:“兵刃是凶器,战争是危险的事。现在您依仗盛壮的勇气,忽视强暴的敌人,三军将士,无不寒心。即使斩将夺旗,威震敌方,但这只是偏将的责任,不是主将应当做的。希望您抑制孟贲、夏育那样的勇气,胸怀霸王那样的大计。”孙权接受了张纮的意见,停止了这次行动。回来之后,第二年又要出兵,张纮又谏阻道:“自古以来,帝王受天命为君,虽然上有皇灵保佑,下有文治德政传播,也要依赖武功来显示他的勋业。但重要的是适时而动,然后才能建立威望。现在您正值四方有难,有匡扶危困的功业待做,应该暂且使将士们休养生息,广泛开展种植养殖,任用贤能,务必崇尚宽厚,布施恩惠,顺从天命以实行诛讨,这样可不劳而安定天下。”于是孙权就停止出兵了。张纮建议应该建都在秣陵,孙权听从了他的意见,并命令他回吴县去接家属,结果他在半路上病故。病危时,张纮交付给儿子张靖(转呈孙权的)遗笺说:“自古有国有家的人,都想要施行德政来和过去的盛世比美,至于他们的政绩,大多并不美好。这并不是没有忠臣贤士,也不是他们不明治理之道,而是由于主上不能控制自己的私情,未能任用他们。人之常情总是怕难而趋易,喜欢赞同而厌恶异议,这和治理之道相反。古书上说‘从善像登山,从恶像山崩’,说的是为善的艰难。君主秉承累世的基业,依据自然形成的权势,掌握‘八柄’的威权,甘于‘趋易好同’的欢悦,没有什么要向别人求助的;而忠臣怀抱难以进献的治国之术,口吐逆耳之言,君臣不和,难道有什么可怪的?不和就有了裂痕,巧辩的人乘虚而入,主上为小忠所迷惑,恋恋于男女之情,使得贤愚错杂,长幼失序。这些情况是人君的好恶私情搞乱的啊。所以贤明的君主领悟这个道理,求贤如饥似渴,接受规谏而不厌烦,抑制私情私欲,为了义割舍恩爱,上面没有偏颇错误的授予,下面没有非分的希冀。应对此三思,广纳各方意见,以成就仁爱覆盖天下的大业。”张纮终年六十岁。孙权看了这封书信流下了眼泪。
纮著诗赋铭诔十余篇。[9]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书。[10]玄子尚,[11]孙晧时为侍郎,以言语辩捷见知,擢为侍中、中书令。晧使尚鼓琴,尚对曰:“素不能。”敕使学之。后宴言次说琴之精妙,尚因道“晋平公使师旷作清角,旷言吾君德薄,不足以听之”。晧意谓尚以斯喻己,不悦。后积他事下狱,皆追以此为诘,[12]送建安作船。久之,又就加诛。
张纮著有诗赋铭诔十多篇。儿子张玄,官做到南郡太守、尚书。张玄的儿子张尚,孙晧时代为侍郎,因为言语敏捷善辩被赏识,提升为侍中、中书令。孙晧要张尚弹琴,张尚答道:“向来不会。”孙晧下令让他学琴。后来在宴会言谈中说到琴的精妙,张尚便说:“晋平公要师旷弹奏清角乐曲,师旷说我们的君王德薄,不足以听这支曲子。”孙晧认为他用这话来讽喻自己,不高兴。后来积了一些其他的事被捕入狱,都把此事作为凭证予以追究,送他到建安去造船。过了一段时间,又就地加以诛杀。
初,纮同郡秦松字文表,陈端字子正,并与纮见待于孙策,参与谋谟。各早卒。
起初,张纮的同郡人秦松字文表,陈端字子正,都和张纮一道为孙策所接纳,参与出谋划策,秦、陈二人都早死。
严畯字曼才,彭城人也。少耽学,善《诗》、《书》、三《礼》,又好《说文》。避乱江东,与诸葛瑾、步骘齐名友善。性质直纯厚,其于人物,忠告善道,志存补益。张昭进之于孙权,权以为骑都尉、从事中郎。及横江将军鲁肃卒,权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据陆口。众人咸为畯喜,畯前后固辞:“朴素书生,不闲军事,非才而据,咎悔必至。”发言慷慨,至于流涕,[13]权乃听焉。世嘉其能以实让。权为吴王,及称尊号,畯尝为卫尉,使至蜀,蜀相诸葛亮深善之。不畜禄赐,皆散之亲戚知故,家常不充。广陵刘颖与畯有旧,颖精学家巷,权闻征之,以疾不就。其弟略为零陵太守,卒官,颖往赴丧,权知其诈病,急驿收录。畯亦驰语颖,使还谢权。权怒废畯,而颖得免罪。久之,以畯为尚书令,后卒。[14]
严畯字曼才,彭城人。少年时非常好学,精研《诗》、《书》、三《礼》,又爱好《说文》。在避乱江东时,和诸葛瑾、步骘齐名,互相友好。性格质朴直爽、纯正宽厚。他对于别人,忠诚告诫,妥善引导,心里总想着给人益处。张昭将他推荐给孙权,孙权任命他为骑都尉、从事中郎。到横江将军鲁肃亡故时,孙权要用严畯接替鲁肃,督率士兵万人,镇守陆口。大家都为严畯高兴,严畯一再坚决推辞说:“我是朴实的读书人,不熟悉军事。不是这种人才而占据这个职位,过失、懊悔必定到来。”话说得慷慨激昂,甚至流了泪,孙权就听从了他。当时的人嘉许他能据实推让。孙权做了吴王,到称帝时,严畯曾担任卫尉,出使到蜀国,蜀国丞相诸葛亮很称道他。他不积蓄俸禄和赏赐,都散发给亲戚知交故旧,自家开支常常不够。广陵人刘颖和严畯是旧交。刘颖身居乡里精研学问,孙权听说了便征召他,刘颖以有病推辞不受。他的弟弟刘略担任零陵太守,死在任上,刘颖前去奔丧,孙权知道他是装病,忙派驿使去收捕他。严畯也很快告知刘颖,让他回来向孙权认错。孙权发怒,撤了严畯的职,而刘颖得以免罪。过了很久,任命严畯为尚书令,后来去世了。
畯著《孝经传》、《潮水论》,又与裴玄、张承论管仲、季路,皆传于世。玄字彦黄,下邳人也,亦有学行,官至太中大夫。问子钦齐桓、晋文、夷、惠四人优劣,钦答所见,与玄相反覆,各有文理。钦与太子登游处,登称其翰采。
严畯著有《孝经传》、《潮水论》,又和裴玄、张承评论管仲、季路,这些著作都流传于世。裴玄字彦黄,下邳人,也有学问品行,官做到太中大夫。他问儿子裴钦关于齐桓、晋文、伯夷、柳下惠四人的优劣,裴钦答出自己的见解,与裴玄反复研讨,各有道理。裴钦和太子孙登交游相处,孙登称赞他的文采。
程秉字德枢,汝南南顿人也。逮事郑玄,后避乱交州,与刘熙考论大义,遂博通五经。士燮命为长史。权闻其名儒,以礼征;秉既到,拜太子太傅。黄武四年,权为太子登娉周瑜女,秉守太常,迎妃于吴,权亲幸秉船,深见优礼。既还,秉从容进说登曰:“婚姻人伦之始,王教之基,是以圣王重之,所以率先众庶,风化天下,故《诗》美《关雎》,以为称首。愿太子尊礼教于闺房,存《周南》之所咏,则道化隆于上,颂声作于下矣。”登笑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诚所赖于傅君也。”
程秉字德枢,汝南郡南顿县人。曾跟从郑玄学习,后来在交州避乱,与刘熙考证论述古书大义,便博览精通五经。士燮任命他为长史。孙权听说他是一位名儒,以礼征召他;程秉来到以后,官拜太子太傅。黄武四年,孙权为太子孙登聘娶周瑜的女儿,程秉作为掌管礼仪的太常官,到吴县迎接太子妃,孙权亲自来到程秉的船中,给他很优厚的礼遇。回来之后,程秉从容地进言劝说孙登道:“婚姻是人伦的开始,王教的基础,因此圣王重视,用它统率百姓,感化天下,所以《诗经》赞美《关雎》,把它列为全书的首篇。希望太子在闺房之中尊崇礼教,保存《周南》所赞咏的美德,那就会使王道教化兴隆于上,而歌颂之声兴起于下了。”孙登笑着说:“我要顺势助成美德,改正和补救错误,诚心地依赖师傅您。”
病卒官。著《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凡三万余言。秉为傅时,率更令河南征崇亦笃学立行云。[15]
程秉因病死于任所。著有《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共三万余字。程秉担任太子太傅时,率更令河南征崇,也是个学问深厚、品行优良的人。
阚泽字德润,会稽山阴人也。家世农夫,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由是显名。察孝廉,除钱唐长,迁郴令。孙权为骠骑将军,辟补西曹掾;及称尊号,以泽为尚书。嘉禾中,为中书令,加侍中。赤乌五年,拜太子太傅,领中书如故。
阚泽字德润,会稽郡山阴县人。家里世代务农,到阚泽时,他很好学,生活贫困无钱,常常受雇为人抄书写字,以供纸笔的费用,抄写的任务完毕,他也把抄写的书诵读完了。寻访老师论述探讨,深研博览群书,还通晓天文历法,因此出了名。被推荐为孝廉,担任钱唐县长,升任郴县县令。孙权为骠骑将军时,征召他为西曹掾;孙权当了皇帝后,命阚泽为尚书。嘉禾年间,担任中书令,加侍中衔。赤乌五年,担任太子太傅,仍旧兼任中书令。
泽以经传文多,难得尽用,乃斟酌诸家,刊约《礼》文及诸注说以授二宫,为制行出入及见宾仪,又著《乾象历注》以正时日。每朝廷大议,经典所疑,辄谘访之。以儒学勤劳,封都乡侯。性谦恭笃慎,宫府小吏,呼召对问,皆为抗礼。人有非短,口未尝及,容貌似不足者,然所闻少穷。权尝问:“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喻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权览读焉。初,以吕壹奸罪发闻,有司穷治,奏以大辟,或以为宜加焚裂,用彰元恶。权以访泽,泽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权从之。又诸官司有所患疾,欲增重科防,以检御臣下,泽每曰“宜依礼、律”,其和而有正,皆此类也。[16]六年冬卒,权痛惜感悼,食不进者数日。
阚泽认为经传文字繁多,难得全部用上,就斟酌诸家之说,删节《礼》的原文及各家注释来为太子孙登及鲁王孙霸讲授,替他们制订并颁行出入及会见宾客的礼仪,又著《乾象历注》以校正时日。每当朝廷议论大事,经典古书上的疑难,都向他咨询。因为他研究儒学勤劳,被封为都乡侯。他性情谦恭,厚道谨慎,宫廷或府署的小吏,召来问话时,都以平等的礼节相待。人家有错误短处,他口里未曾说及,只在表情上似乎感到不足,但听到的事很少去追问。孙权曾问他:“书传文赋,哪一篇为好?”阚泽想用讽谏比喻来说明治乱之道,就回答说贾谊的《过秦论》最好,孙权便阅读了这篇文章。起初,因吕壹的奸恶罪行暴露,法吏追查到底,奏请判处大辟之刑,有人认为应处炮烙或车裂,用来昭示元凶的罪恶。孙权就此事问阚泽,阚泽说:“盛明时代,不当再有这种刑法。”孙权听从了他的意见。各衙门感到有些隐患和弊病,想要加重处罚和防范,用来约束驾驭部下,阚泽每每说:“应该依照礼教和刑律。”他温和而有原则,都像这般情况。赤乌六年冬季去世,孙权痛惜、悲悼,一连数日不能进食。
泽州里先辈丹杨唐固亦修身积学,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榖梁传》注,讲授常数十人。权为吴王,拜固议郎,自陆逊、张温、骆统等皆拜之。黄武四年为尚书仆射,卒。[17]
阚泽同乡先辈丹杨人唐固也修身养性,积累学行,被称为儒者,著《国语》、《公羊》、《穀梁传》注,常教授几十人。孙权为吴王时,任命唐固为议郎,陆逊、张温、骆统等人都去拜见他。黄武四年任尚书仆射,去世。
薛综字敬文,沛郡竹邑人也。[18]少依族人避地交州,从刘熙学。士燮既附孙权,召综为五官中郎将,除合浦、交阯太守。时交土始开,刺吏吕岱率师讨伐,综与俱行,越海南征,及到九真。事毕还都,守谒者仆射。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19]奉曰:“不当复列君吴邪?”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其枢机敏捷,皆此类也。[20]
薛综字敬文,沛郡竹邑县人。少年时随族人到交州避难,跟从刘熙学习。士燮归附孙权之后,召薛综为五官中郎将,担任合浦、交阯太守。那时交州地区刚刚开辟,刺史吕岱率兵讨伐,薛综随行,跨海南征,一直到了九真。事毕回到都城,代理谒者仆射。西蜀使者张奉在孙权面前列举尚书阚泽的姓名来嘲讽阚泽,阚泽不能对答。薛综下席斟酒,就劝酒说:“蜀是什么呢?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张奉说:“难道不应当再论列你们吴国吗?”薛综应声答道:“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座中众人嬉笑,而张奉无言对答。薛综的机智敏捷,都像这般情况。
吕岱从交州召出,综惧继岱者非其人,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于苍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则四国之内属也,有自来矣。赵佗起番禺,怀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汉武帝诛吕嘉,开九郡,设交阯刺史以镇监之。山川长远,习俗不齐,言语同异,重译乃通,民如禽兽,长幼无别,椎结徒跣,贯头左衽,长吏之设,虽有若无。自斯以来,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稍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及后锡光为交阯,任延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为设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学校,导之经义。由此已降,四百余年,颇有似类。自臣昔客始至之时,珠崖除州县嫁娶,皆须八月引户,人民集会之时,男女自相可适,乃为夫妻,父母不能止。交阯糜泠、九真都庞二县,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为俗,长吏恣听,不能禁制。日南郡男女倮体,不以为羞。由此言之,可谓虫豸,有面目耳。然而土广人众,阻险毒害,易以为乱,难使从治。县官羁縻,示令威服,田户之租赋,裁取供办,贵致远珍名珠、香药、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奇物,充备宝玩,不必仰其赋入,以益中国也。然在九甸之外,长吏之选,类不精核。汉时法宽,多自放恣,故数反违法。珠崖之废,起于长吏睹其好发,髡取为髲。及臣所见,南海黄盖为日南太守,下车以供设不丰,挝杀主簿,仍见驱逐。九真太守儋萌为妻父周京作主人,并请大吏,酒酣作乐,功曹番歆起舞属京,京不肯起,歆犹迫强,萌忿杖歆,亡于郡内。歆弟苗帅众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讨,卒不能克。又故刺史会稽朱符,多以乡人虞褒、刘彦之徒分作长吏,侵虐百姓,强赋于民,黄鱼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贼并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离丧亡。次得南阳张津,与荆州牧刘表为隙,兵弱敌强,岁岁兴军,诸将厌患,去留自在。津小检摄,威武不足,为所陵侮,遂至杀没。后得零陵赖恭,先辈仁谨,不晓时事。表又遣长沙吴巨为苍梧太守。巨武夫轻悍,不为恭所服,辄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骘。是时津故将夷廖、钱博之徒尚多,骘以次治,纲纪适定,会仍召出。吕岱既至,有士氏之变。越军南征,平讨之日,改置长吏,章明王纲,威加万里,大小承风。由此言之,绥边抚裔,实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祸福尤甚。今日交州虽名粗定,尚有高凉宿贼;其南海、苍梧、林、珠官四郡界未绥,依作寇盗,专为亡叛逋逃之薮。若岱不复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检摄八郡,方略智计,能稍稍以渐治高凉者,假其威宠,借之形势,责其成效,庶几可补复。如但中人,近守常法,无奇数异术者,则群恶日滋,久远成害。故国之安危,在于所任,不可不察也。窃惧朝廷忽轻其选,故敢竭愚情,以广圣思。”
吕岱从交州被召回,薛综恐怕接替吕岱的不是适当的人选,上疏道:“往昔舜帝南巡,在苍梧逝世。秦朝设置桂林、南海、象郡,可见这四郡的归附内地,有来由啊。赵佗起于番禺,怀柔收服百越的君长,这就是珠官以南地区。汉武帝诛杀吕嘉,开设九郡,设置交阯刺史来镇守、监抚它。那里山川远隔,习俗不一样,言语不同,要经过翻译才能沟通,老百姓像禽兽一样,老幼没有区别,头上挽着椎髻、赤脚走路,衣服是从头上贯穿的无襟衣或者左边开衣襟,官吏设置,即使有也像没有一样。从那时以来,让很多中原的罪人流放在那里,与当地人民生活在一起,稍稍使他们读书学习,粗略懂得文明语言,驿使往来,能观察闻见中原的礼仪风化。到后来锡光为交阯太守,任延为九真太守,就教他们用犁耕田,使他们戴帽穿鞋;设立媒官,才知道聘问嫁娶的礼仪;建立学校,用经义开导他们。从那时以来,四百余年,大抵类似这种情况。自从臣过去客游初到该地时,珠崖郡除了州县实行嫁娶外,其他地方都是在八月核实户口,人民集会时,男女自己相互选择认可,使结为夫妻,父母不能禁止。交阯郡的糜泠、九真郡的都庞这两个县,都是兄死弟娶其嫂为妻,世代以此为风俗,官吏放纵听任,不能禁止。日南郡男女裸体,不以为羞。由此看来,可说是如虫豸一般,有损体面啊。然而那里地广人多,道路险阻,虫兽毒害,容易作乱,难以使他们服从治理。官府约束他们,发布命令以示威信,农田户口的赋税,采办供奉的物资,贵在取得名珠珍宝、香药、象牙、犀角、玳瑁、珊瑚、琉璃、鹦鹉、翡翠、孔雀、奇物,以充实宝玩,不必依靠其赋税收入来补益中原。然而在那距离王都遥远的九甸之外,官吏的选择,一般不精审细致。汉朝时法律宽松,大多放任自流,所以屡次发生反叛违法事件。珠崖郡的丢失,起于官吏看见当地人有一头好发,强行剃取来制作假发。后来臣见到这样的情况:南海人黄盖担任日南太守,到任时因为供奉设备不丰盛,就拷打杀害主簿官,于是被驱逐。九真太守儋萌为岳父周京主办宴会,并请了大吏,酒酣之际开始奏乐,功曹番歆起舞并邀请周京同舞,周京不肯起身,番歆还要强迫,儋萌大怒并用杖击番歆,打死在郡府内。番歆的弟弟番苗,就率众攻打郡府,用毒箭射儋萌,儋萌死去。交阯太守士燮派兵讨伐,终究不能取胜。又前任刺史会稽人朱符,多用同乡人虞褒、刘彦这班人分别担任下属官吏,他们侵害虐待百姓,向人民强征重税,一条黄鱼要收稻谷一斛,百姓怨恨叛乱,山贼一起出动,攻击州郡。朱符逃入海上,颠沛流离而死。接着有南阳人张津出任,张津与荆州牧刘表有矛盾,官方兵弱,而敌人强大,年年兴兵,诸将厌烦,不服调遣去留自由。张津略加检束整顿,威信和武勇都不足,被诸将欺凌侮辱,最终被杀害夷灭。后来又得零陵人赖恭,这位长辈仁厚拘谨,不明时事。刘表又派长沙人吴巨为苍梧太守,吴巨是个剽悍武夫,不服赖恭,互相怨恨,吴巨驱逐了赖恭,求靠步骘。这时张津的旧将夷廖、钱博这类人还很多,步骘依次铲除惩治,政纲法纪才初步奠定,恰逢步骘又被召回。吕岱来了之后,发生士氏的变乱。广州兵南征,平定之日,改派官吏,宣扬王朝的政纲法纪,声威远慑万里,地方无论大小,承受风化。由此说来,安抚边远地区,实在应有合格的人选。州牧官员的任命,本应该注重清廉能干,边远蛮荒之地,祸福尤为严重。现在交州虽说初步安定,还有高凉郡的残留贼寇,南海、苍梧、林、珠官四郡还不安宁,为盗寇所凭据,成了逃亡叛乱分子的藏身地。如果吕岱不再南归,新任刺吏应该挑选精明谨慎、能检束整顿八郡、其谋略智慧可以逐渐平治高凉郡的人,借给他威风宠幸,授予他权力,要求他务必治理有效,这才可望补益恢复。如果只是中等水平的人,仅能墨守平常法规,没有奇特的权术策略,那就会使各种丑恶日益滋长,日久成为祸害。所以说国家的安危,在于所任官吏的好坏,不可不考察啊。臣内心害怕朝廷轻视忽略官吏的人选,所以冒昧地尽情陈说这些不高明的想法,以便扩大圣明的思考。”
黄龙三年,建昌侯虑为镇军大将军,屯半州,以综为长史,外掌众事,内授书籍。虑卒,入守贼曹尚书,迁尚书仆射。时公孙渊降而复叛,权盛怒,欲自亲征。综上疏谏曰:“夫帝王者,万国之元首,天下之所系命也。是以居则重门击柝以戒不虞,行则清道案节以养威严,盖所以存万安之福,镇四海之心。昔孔子疾时,托乘桴浮海之语,季由斯喜,拒以无所取才。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谚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尊乎?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池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显以符瑞,当乘平丧乱,康此民物;嘉祥日集,海内垂定,逆虏凶虐,灭亡在近。中囯一平,辽东自毙,但当拱手以待耳。今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惟陛下抑雷霆之威,忍赫斯之怒,遵乘桥之安,远履冰之险,则臣子赖祉,天下幸甚。”时群臣多谏,权遂不行。
黄龙三年,建昌侯孙虑为镇军大将军,驻扎在半州,以薛综为长史,对外掌管日常事务,对内讲授书籍。孙虑去世以后,入朝担任贼曹尚书,升为尚书仆射。当时公孙渊降而复叛,孙权大怒,想要亲自出征。薛综上疏谏阻道:“帝王是万国的元首,关系到天下的命运。因此居住则深宫重门打更巡逻以防不测,外出就要肃清道路,讲求仪仗以维护威严,这是为了保存万安的福祉,镇定四海的人心。往昔孔子痛恨时弊,托言要乘筏浮海,子路因此而高兴,孔子便以无法取到材料来推托。汉元帝要乘楼船,薛广德要自割脖颈以血染车来谏阻。为什么呢?水火的危害是最为险恶的,不是帝王所应当涉足的。谚语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天子之尊呢?现在辽东只是一个戎貊小国,没有坚固的城防,没有守御的能力,武器钝劣,人如犬羊没有组织,出征必定能擒敌制胜,的确如圣上明诏所说。然而那里气候寒冷,土地贫瘠,谷物不能种植,人民习于鞍马,辗转迁徙不定。突然听说大军到来,自料不能抵敌,像被惊骇的鸟兽一般,远走高飞奔驰逃窜,连一个人一匹马也见不到,虽然夺得空地,守住它也无用处,这是不可行的第一个理由。加以水势汪洋,过去有过成山之难,海上航行,气候不测,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和船便会碰上异常情况,虽有尧舜之德,无法施展智谋;有孟贲、夏育之勇,也无法发挥威力,这是不可行的第二个理由。况且上有浓雾笼罩,下有咸水蒸腾,容易生流肿病,互相传染,凡是航海的人,很少不得这种病的,这是不可行的第三个理由。天生神圣的君王,显示吉祥的征兆,应当顺势平息丧乱,使人民康乐、物产丰富;美好吉祥之事与日俱增,海内逐渐趋于安宁,叛逆逞凶肆虐,灭亡在即。中原一旦平安,辽东自然败亡,只需拱手来等待啊。现在却违背自然的规律,寻求最险阻的途径,忽视九州的巩固,宣泄一时的愤怒,既不是社稷的重大方针,又是开天辟地以来所未曾有过的,这实在是群臣为什么侧身而卧,屏住呼吸,搞得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原因啊。希望陛下抑制雷霆般的威风,忍住赫赫的怒气,遵循过桥的坦途,远离履冰的危险,那就臣子托福,天下大幸。”当时群臣大多谏阻,孙权便不出征了。
正月乙未,权敕综祝祖不得用常文,综承诏,卒造文义,信辞粲烂。权曰:“复为两头,使满三也。”综复再祝,辞令皆新,众咸称善。赤乌三年,徙选曹尚书。五年,为太子少傅,领选职如故。[21]六年春,卒。凡所著诗赋难论数万言,名曰《私载》,又定《五宗图述》、《二京解》,皆传于世。
正月乙未日,孙权命令薛综祭祖不得使用平常文章,薛综奉诏,立即写作,文章诚敬而辞藻灿烂。孙权说:“再作两篇,足成三数。”薛综又再作祝词,辞令都很新颖,大家都说好。赤乌三年,调任选曹尚书。五年,任太子少傅,同时仍旧兼任选曹尚书。六年春季去世。总计所著诗赋论文有数万字,题名叫《私载》,又撰写《五宗图述》、《二京解》,都流传于世。(www.xing528.com)
子翊,官至威南将军,征交阯还,道病死。[22]珝弟莹,字道言,初为秘府中书郎,孙休即位,为散骑中常侍。数年,以病去官。孙晧初,为左执法,迁选曹尚书,及立太子,又领少傅。建衡三年,晧追叹莹父综遗文,且命莹继作。莹献诗曰:“惟臣之先,昔仕于汉,奕世绵绵,颇涉台观。暨臣父综,遭时之难,卯金失御,邦家毁乱。适兹乐土,庶存孑遗,天启其心,东南是归。厥初流隶,困于蛮垂。大皇开基,恩德远施。特蒙招命。拯擢泥污,释放巾褐,受职剖符。作守合浦,在海之隅,迁入京辇,遂升机枢。枯瘁更荣,绝统复纪,自微而显,非愿之始。亦惟宠遇,心存足止。重值文皇,建号东宫,乃作少傅,光华益隆。明明圣嗣,至德谦崇,礼遇兼加,惟渥惟丰。哀哀先臣,念竭其忠,洪恩未报,委世以终。嗟臣蔑贱,惟昆及弟,幸生幸育,托综遗体。过庭既训,顽蔽难启。堂构弗克,志存耦耕。岂悟圣朝,仁泽流盈。追录先臣,愍其无成,是济是拔,被以殊荣。珝忝千里,受命南征,旌旗备物,金革扬声。及臣斯陋,实暗实微,既显前轨,人物之机;复傅东宫,继世荷辉,才不逮先,是忝是违。乾德博好,文雅是贵,追悼亡臣,冀存遗类。如何愚胤,曾无髣髴!瞻彼旧宠,顾此顽虚,孰能忍愧,臣实与居。夙夜反侧,克心自论,父子兄弟,累世蒙恩,死惟结草,生誓杀身,虽则灰陨,无报万分。”
儿子薛珝,官做到威南将军,出征交阯回来,在途中病死。薛诩的弟弟薛莹,字道言,起初任秘府中书郎,孙休即位后,担任散骑中常侍。几年之后,因病辞去官职。孙晧即位初年,担任左执法,升为选曹尚书,到立太子时,又兼任少傅。建衡三年,孙晧追思赞叹薛莹父亲薛综的遗文,并且命令薛莹续写。薛莹献诗道:“臣的祖先,昔时任职于汉,一代接着一代,颇有人登上高官。待到臣父薛综,遭逢时世艰难,刘氏失去控制,国被摧毁家遭祸乱。我家投奔乐土,希望保留劫后余生,上天启示我们,我等归向东南。起初流离失所,困于边远蛮荒之地。大皇开创基业。恩德布施到远方。承蒙下令征召,拯救我们于泥潭,脱下布巾褐衣,领受官职兵符。担任合浦太守,身处东海之隅。后来迁入京都,职位升到中枢。像枯槁的树又开花,快绝的世系又绵延,由微弱而显赫,开始时哪有这种心愿。蒙受恩宠优遇,心感满足幸福。其后再遇文皇,立号太子东宫,臣父就任少傅,更加显耀光荣。皇皇圣人后嗣,道德最谦最崇,以礼待遇臣下,真是沾润丰隆。可哀我父先臣,每念尽其忠诚,大恩未曾报答,遽尔弃世而终。可叹微臣低贱,只有兄弟相携,幸而生育成长,延续薛综骨血。虽受严父训诲,难开顽蔽性情,不能继承遗业,内心只想农耕。岂料圣朝天子,仁义恩泽充盈,追思臣的先辈,怜惜臣的无成,扶助又加提拔,给以特殊光荣。薛诩远行千里,受命随军南征,旌旗高高飘荡,军乐阵阵扬声。像臣这种陋质,实在愚昧低能,既任政治要职,掌握人选枢机,又授东宫少傅,两代荣辉相继。才能不及先辈,做事辱没背违。圣德博大美好,重视文雅礼教,追思悼念亡臣,保存他的后人。为何愚蠢后嗣,一点不像先臣!瞻望那旧日恩宠,看自己顽劣虚空,谁能没有惭愧,臣是愧在心中,昼夜辗转反侧,扪住心窝自问,臣的父子兄弟,累世蒙受圣恩,今后死当结草,生则杀身报恩,即使粉身碎骨,难报万分恩情。”
是岁,何定建议凿圣谿以通江淮,晧令莹督万人往,遂以多盘石难施功,罢还,出为武昌左部督。后定被诛,晧追圣谿事,下莹狱,徙广州。右国史华覈上疏曰:“臣闻五帝三王皆立史官,叙录功美,垂之无穷。汉时司马迁、班固,咸命世大才,所撰精妙,与六经俱传。大吴受命,建国南土。大皇帝末年,命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始撰《吴书》。孚、峻俱非史才,其所撰作,不足纪录。至少帝时,更差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及臣五人,访求往事,所共撰立,备有本末。昭、广先亡,曜负恩蹈罪,莹出为将,复以过徙,其书遂委滞,迄今未撰奏。臣愚浅才劣,适可为莹等记注而已,若使撰合,必袭孚、峻之迹,惧坠大皇帝之元功,损当世之盛美。莹涉学既博,文章尤妙,同寮之中,莹为冠首。今者见吏,虽多经学,记述之才,如莹者少,是以为国惜之。实欲使卒垂成之功,编于前史之末。奏上之后,退填沟壑,无所复恨。”皓遂召莹还,为左国史。顷之,选曹尚书同郡缪祎以执意不移,为群小所疾,左迁衡阳太守。既拜,又追以职事见诘责,拜表陈谢。因过诣萤,复为人所白,云祎不惧罪,多将宾客会聚莹许。乃收祎下狱,徙桂阳,莹还广州。未至,召莹还,复职。是时法政多谬,举措烦苛,莹每上便宜,陈缓刑简役,以济育百姓,事或施行。迁光禄勋。天纪四年,晋军征皓,皓奉书于司马伷、王浑、王濬请降,其文,莹所造也。莹既至洛阳,特先见叙,为散骑常侍,答问处当,皆有条理。[23]太康三年卒。著书八篇,名曰《新议》。[24]
这一年,何定建议开凿圣谿以沟通江淮,孙晧命令薛莹督率万人前往,因为大石太多,难以施工,停工而回,出任武昌左部督。后来何定被诛杀,孙晧追查圣谿停工的事,把薛莹关入牢狱,后来又流放到广州。右国史华覈上疏说:“臣听说五帝三王都设立史官,记录功勋美德,使它永远流传。汉朝的司马迁、班固,都是举世闻名的大才,他们的著作妙,与六经共同流传。我大吴承受天命,建国于南方地界。大皇帝末年,命令太史令丁孚、郎中项峻开始编撰《吴书》。丁、项二人都不是修史之才,他们所撰写的,不足以记录保存。到少帝时,又派韦曜、周昭、薛莹、梁广和臣共五人,采访探求往事,共同修撰,史事本末已初具规模。周昭、梁广先死,韦曜忘恩犯罪,薛莹外出为将,又因罪过被流放,修书的事便停顿了,到现在还未撰毕上奏。臣愚昧浅陋,文才低劣,只能为薛莹等人作记录、注解罢了,若让臣主编,必然沿袭丁孚、项峻的老路,恐怕会降低大皇帝的伟大功勋,损害当代的盛德美政。薛莹学问渊博,文章尤其精妙,同事之中薛莹当居首位。现在在职的官吏,虽然多有经学,而记述之人,像薛莹这样的却少见,因此臣诚心地为国家惋惜他。实在是想要完成已快成功的事业,将我朝史书编排在前代史籍的后面,书成奏上之后,臣就是老死沟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孙晧就把薛莹召回,担任左国史。不久以后,选曹尚书、薛莹的同郡人缪祎因为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愿改变,被众多小人忌恨谗害,降职为衡阳太守。授职之后,又追查责问他过去职责内的事,他上表陈述认错。缪祎拜访薛莹,又被人举报,说缪祎不认罪,带了许多宾客在薛莹住所聚会。朝廷就逮捕缪祎入狱,随即流放桂阳。薛莹又被遣回广州,还没到达,又召薛莹回来,恢复原职。当时法令政策有许多弊端,措施烦琐而苛刻,薛莹经常上疏陈说利国利民的事,建议宽松刑罚,简省劳役,以保护和抚育百姓,他所奏的事有时能得到施行。升任光禄勋。天纪四年,晋朝军队征讨孙皓,孙皓上书给司马伷、王浑、王濬请求投降,降书是薛莹写的。薛莹到了洛阳之后,被优先录用,任散骑常侍,对答问题,处理事务,都有条理。太康三年去世。有著作八篇,题名为《新议》。
评曰:张纮文理意正,为世令器,孙策待之亚于张昭,诚有以也。严、程、阚生,一时儒林也。至畯辞荣济旧,不亦长者乎!薛综学识规纳,为吴良臣。及莹纂蹈,允有先风,然于暴酷之朝,屡登显列,君子殆诸。
评论说:张纮文才好,心意正,是当世的美才,孙策待他仅次于张昭,实在是有道理的。严畯、程秉、阚泽,都是当时儒林名士。至于严畯辞退显荣的高官、救助故旧同僚,难道不是个长者么!薛综学识纯正,规谏进言,是吴国的良臣。到薛莹继承遗业,诚然有先人的风范,然而在暴虐残酷的朝代,屡次登上显要的地位,君子为他感到危险啊。
[1] 《吴书》曰:纮入太学,事博士韩宗,治京氏《易》、欧阳《尚书》,又于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
[2] 《吴书》曰:大将军何进、太尉朱儁、司空荀爽三府辟为掾,皆称疾不就。
[3] 《吴书》曰:纮与张昭并与参谋,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后吕布袭取徐州,因为之牧,不欲令纮与策从事。追举茂才,移书发遣纮。纮心恶布,耻为之屈。策亦重惜纮,欲以自辅,答记不遣,曰:“海产明珠,所在为宝,楚虽有才,晋实用之。英伟君子,所游见珍,何必本州哉?”
[4] 《吴书》曰:纮至,与在朝公卿及知旧述策材略绝异,平定三郡,风行草偃,加以忠敬款诚,乃心王室。时曹公为司空,欲加恩厚,以悦远人,至乃优文褒崇,改号加封,辟纮为掾,举高第,补侍御史,后以纮为九江太守。纮心恋旧恩,思还反命,以疾固辞。
[5] 《吴书》曰:权初承统,春秋方富,太夫人以方外多难,深怀忧劳,数有优令辞谢,付属以辅助之义。纮辄拜笺答谢,思惟补察。每有异事密计及章表书记,与四方交结,常令纮与张昭草创撰作。纮以破虏有破走董卓,扶持汉室之勋;讨逆平定江外,建立大业,宜有纪颂以昭公义。既成,呈权,权省读悲感,曰:“君真识孤家门阀阅也。”乃遣纮之部。或以纮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于此,权不以介意。初,琅邪赵昱为广陵太守,察纮孝廉,昱后为笮融所杀,纮甚伤愤,而力不能讨。昱门户绝灭,及纮在东部,遣主簿至琅邪设祭,并求亲戚为之后,以书属琅邪相臧宣,宣以赵宗中五岁男奉昱祀,权闻而嘉之。及讨江夏,以东部少事,命纮居守,遥领所职。孔融遗纮书曰:“闻大军西征,足下留镇。不有居者,谁守社稷?深固折冲,亦大勋也。无乃李广之气,仓发益怒,乐一当单于,以尽余愤乎?南北并定,世将无事,孙叔投戈,绛、灌俎豆,亦在今日,但用离析,无缘会面,为愁叹耳。道直途清,相见岂复难哉?”权以纮有镇守之劳,欲论功加赏。纮厚自挹损,不敢蒙宠,权不夺其志。每从容侍燕,微言密指,常有以规讽。
《江表传》曰:初,权于群臣多呼其字,惟呼张昭曰张公,纮曰东部,所以重二人也。
[6] 《吴书》曰:合肥城久不拔,纮进计曰:“古之围城,开其一面,以疑众心。今围之甚密,攻之又急,诚惧并命戮力。死战之寇,固难卒拔,及救未至,可小宽之,以观其变。”议者不同。会救骑至,数至围下,驰骋挑战。
[7] 《江表传》曰:纮谓权曰:“秣陵,楚威王所置,名为金陵。地势冈阜连石头,访问故老,云昔秦始皇东巡会稽经此县,望气者云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气,故掘断连冈,改名秣陵。今处所具存,地有其气,天之所命,宜为都邑。”权善其议,未能从也。后刘备之东,宿于秣陵,周观地形,亦劝权都之。权曰:“智者意同。”遂都焉。
《献帝春秋》云:刘备至京,谓孙权曰:“吴去此数百里,即有警急,赴救为难,将军无意屯京乎?”权曰:“秣陵有小江百余里,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军,当移据之。”备曰:“芜湖近濡须,亦佳也。”权曰:“吾欲图徐州,宜近下也。”
臣松之以为秣陵之与芜湖,道里所校无几,于北侵利便,亦有何异?而云欲窥徐州,贪秣陵近下,非其理也。诸书皆云刘备劝都秣陵,而此独云权自欲都之,又为虚错。
[8] 《周礼》太宰职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三曰予,以驭其幸。四曰置,以驭其行。五曰生,以驭其福。六日夺,以驭其贫。七日废,以驭其罪。八曰诛,以驭其过。
[9] 《吴书》曰:纮见柟榴枕,爱其文,为作赋。陈琳在北见之,以示人曰:“此吾乡里张子纲所作也。”后纮见陈琳作《武库赋》、《应机论》,与琳书深叹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谭,非其实也。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纮既好文学,又善偕篆,与孔融书,自书。融遗纮书曰:“前劳手笔,多篆书。每举篇见字,欣然独笑,如复睹其人也。”
[10] 《江表传》曰:玄清介有高行,而才不及纮。
[11] 《江表传》称尚有俊才。
[12] 环氏《吴纪》曰:晧尝问:“《诗》云‘泛彼柏舟’,惟柏中舟乎?”尚对日:“《诗》言‘桧楫松舟’,则松亦中舟也。”又问:“鸟之大者惟鹤,小者惟雀乎?”尚对曰:“大者有秃鹙,小者有鹪鹩。”晧性忌胜己,而尚谈论每出其表,积以致恨。后问:“孤饮酒以方谁?”尚对曰:“陛下有百觚之量。”晧云:“尚知孔丘之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发怒收尚。尚书岑昬率公卿已下百余人,诣宫叩头请,尚罪得减死。
[13] 《志林》曰:权又试畯骑,上马堕鞍。
[14] 《吴书》曰:畯时年七十八,二子凯、爽。凯官至升平少府。
[15] 《吴录》曰:崇字子和,治《易》、《春秋左氏传》,兼善内术。本姓李,遭乱更姓,遂隐于会稽,躬耕以求其志。好尚者从学,所教不过数人辄止,欲令其业必有成也。所交结如丞相步骘等,咸亲焉。严畯荐崇行足以厉俗,学足以为师。初见太子登,以疾赐不拜。东宫官僚皆从谘询。太子数访以异闻。年七十而卒。
[16] 《吴录》曰:虞翻称泽曰:“阚生矫杰,盖蜀之扬雄。”又曰:“阚子儒术德行,亦今之仲舒也。”初,魏文帝即位,权尝从容问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孤不能及之,诸卿以为如何?”群臣未对,泽曰:“不及十年,丕其没矣,大王勿忧也。”权曰:“何以知之?”泽曰:“以字言之,不十为丕,此其数也。”文帝果七年而崩。
臣松之计孙权年大文帝五岁,其为长幼也微矣。
[17] 《吴录》曰:固字子正,卒时年七十余矣。
[18] 《吴录》曰:其先齐孟尝君封于薛。秦灭六国,而失其祀,子孙分散。汉祖定天下,过齐,求孟尝后,得其孙陵、国二人,欲复其封。陵、国兄弟相推,莫適受,乃去之竹邑,因家焉,故遂氏薛。自国至综,世典州郡,为著姓。综少明经,善属文,有秀才。
[19] 臣松之见诸书本“苟身”或作“句身”,以为既云“横目”,则宜曰“句身”。
[20] 《江表传》曰:费祎聘于吴,陛见,公卿待臣皆在坐。酒酣,祎与诸葛恪相对嘲难,言及吴、蜀。祎问曰:“蜀字云何?”恪曰:“有水者濁,无水者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祎复问:“吴字云何?”恪曰:“无口者天,有口者吴,下临沧海,天子帝都。”与本传不同。
[21] 《吴书》曰:后权赐综紫绶囊,综陈让紫色非所宜服,权曰:“太子年少,涉道日浅,君当博之以文,约之以礼,茅土之封,非君而谁?”是时综以名儒居师傅之位,仍兼选举,甚为优重。
[22] 《汉晋春秋》曰:孙休时,珝为五官中郎将,遣至蜀求马。及还,休问蜀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正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
[23] 干宝《晋纪》曰:武帝从容问莹曰:“孙晧之所以亡者何也?”莹对曰:“归命侯臣晧之君吴也,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亲信,人人忧恐,各不自保,危亡之衅,实由于此。”帝遂问吴士存亡者之贤愚,莹各以状对。
[24] 王隐《晋书》曰:莹子兼,字令长,清素有器宇,资望故如上国,不似吴人。历位二宫丞相长史。元帝践阼,累迁丹杨尹、尚书,又为太子少傅。自综至兼,三世傅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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