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院老君殿
“华山自古一条路”是华山地理广为流传的经典说法。为什么华山的登山路线只有一条?一般而言,如果是南北绵延的山脉——比如太行山,总是东坡和西麓相应的构造格局,既可以从山西省登山,也可以由河北省攀顶。而东西绵延的山脉呢,比如秦岭,一般也是南坡和北麓相应,就会有多条山路可供选择,我们既可以从北麓的眉县汤峪登太白山,也可以由南坡的周至县厚畛子攀顶,还可以从西边的太白县启程。攀登秦岭终南山可供选择的山路就更多了:既可以从北麓的长安区登山,也可以由南坡的柞水县攀顶;仅就北麓长安区这边看,既可以从正北的太乙峪直接通达终南山,也可以由西边的石砭峪、东边的小峪登山攀顶。近年众多驴友的穿越登山告诉人们,对于高山登顶而言,也可谓“条条道路通罗马”。华山就不行:“华山自古一条路”——只能从北麓华山峪这边登山!华山属于秦岭北线支脉,也是东西绵延山脉。华山没有南坡,它的“南坡”就是长空栈道下面500米之高的绝壁,从“南坡”洛南县那边根本不可能攀登华山。华山柱峰(南峰与西峰)之南为断层所割,有深达500米的鸿沟,与南面的三公山、凤居山相隔。华山东边的黄甫峪与西边的仙峪两侧受流水深切,谷底至峰顶高差达千米左右,谷坡陡峭,崖壁裸露光滑,登山者根本无立足之地。因之,华山的东、西、南三个方向地理大势和历史条件均无开路的可能性,自古攀登华山只有正北华山峪这一条约20千米的山道;“自古华山一条路”绝非今日国内旅游类动辄“世界第一”的聒噪之辞。
◎险峭的华山
◎回心石
华山北麓山口的玉泉院是“自古华山一条路”的登山起点,玉泉院相传为唐末五代隐士陈传所建。由玉泉院出发,沿着华山峪,经五里关、莎萝坪、石门、毛女洞等到青柯坪,长约7500米,这段路属于沿溪线,为古今中外山路的普遍形式。若论长度,华山此段的沿溪线既不及太白山、峨眉山沿溪线的一半,也远远不及东边的黄甫峪和西边的仙峪。“自古华山一条路”的本质品格不在其长度上,而是它的唯一性与艰险性。只能从华山峪登山是它的唯一性;从青柯坪开始,“自古华山一条路”的艰险性很快就暴露无遗了。攀登华山的蜿蜒沿溪路在青柯坪终止。尽管华山峪继续南伸,人们必须面对天下罕见的陡壁登山了。青柯坪东的回心石告诉人们,畏惧艰险者到此止步,可以回去了。青柯坪东边的回心石处于华山第一道险境千尺幢之下,游人至此,仰观千尺咽喉,石梯就开凿在悬崖峭壁上。游人在此需手攀铁索,沿陡峭、狭窄的石缝中的垂直石级向上攀登,面对倚天峭壁,令人生畏,不少游人至此胆怯而归。千尺幢共370多磴石级,石级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人上下。两旁挂着铁索,人们手攀铁索,一步步向上登,往上看,只见一线天开;往下看,就像站在深井上,千尺幢的顶端就像井口一样。这里的崖壁上刻有“太华咽喉”“气吞东瀛”的字样,千尺幢真像咽喉一样险要。游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千尺幢,往前走就是百尺峡,这是登山的第二道险关,两壁高耸,中间夹有一块崩落下来的巨石,人从石下过,惊心动魄,抬头望去,真正的一线天际,石上题有“惊心石”三字。比较一下,千尺幢、百尺峡属于山地概念中的华山“北坡”。众多山坡有草木灌丛,也较舒缓,一般采取“蛇形”蜿蜒攀登;特别陡峭时,便会出现“七里盘”“十八盘”诸山路形态。
◎鹞子翻身
◎长空栈道(www.xing528.com)
为什么华山的千尺幢、百尺峡是百米之高的直上直下呢?其一,华山山体是“一块长20千米、宽7.5千米、高2000多米的完整的巨型花岗岩体”,“七里盘”“十八盘”的山路形态在这里完全没有可能。其二,千尺幢、百尺峡的直上直下源于华山巨型花岗岩体的特殊构造节理。如果华山巨型岩体的构造节理是平面的或倾斜的,那倒为“七里盘”“十八盘”的普通山路形态提供了可能。华山岩体的构造节理恰恰是直上直下,或接近于直上直下。据韩理洲的《华山志》载:“千尺幢坡降70°,节理走向348°,倾角71°,节理走向和山脊地形一致,攀登道路就是顺着节理石缝凿建,宽仅80厘米。百尺峡也是沿着垂直节理建成,石峡夹持着一块落石,仰望摇摇欲坠,上镌惊心石。”“千尺幢坡降70°”既极端陡峭又寸草不生,如果采取蓝田山“七里盘”、太白山“十八盘”的形式,也只能是傥骆道的“八十四盘”了,千尺幢、百尺峡的垂直节理根本上否决了“八十四盘”的曲径通幽可能。其三,华山岩体的构造节理不仅具有直线特征,节理之间也常常呈现平行特征。这种岩体节理的平行特征就是千尺幢、百尺峡沿着石缝开凿修路的地质缘由,既呈现出石梯直上直下之艰险陡峭,又使两边路缘如尺线般笔直流畅。华山岩体节理的平行特征提供了千尺幢、百尺峡石缝凿路的地质条件,也是老君犁沟、东峰仙掌的地貌缘由。
穿过百尺峡,人们一方面可能多少适应了华山的艰险峻峭,一方面可以稍稍喘口气经过仙人桥、俯渭崖、黑虎岭等小险处,又来到了登山第三道险关——老君犁沟。老君犁沟有500多个石级,这是夹于陡峭石壁间的一条沟状险道,沟深不见底,传说,太上老君到此见无路可通,就牵来青牛,一夜之间犁成这条山沟,作为登山通道。其实,老君犁沟者乃华山岩体的平行节理使然。老君犁沟的尽头就是被称为“猢狲愁”的陡峭崖壁,再向前,就到了华山的北峰。华山北峰又名云台峰,山势孤耸,三面绝壁,形势十分之险,大诗人李白有《云台观》之名作。从北峰继续前进,就到了登华山的第四险关——擦耳崖,因路窄且依壁临渊,游人无不贴壁擦耳而行。再经上天梯、日月崖便到达华山第五险关,同时也是最险的苍龙岭。苍龙岭是通往华山东、南、中、西诸峰的必经险道,其长千米左右,宽仅一米左右,两边是望不见底的陡壁深渊。行人走到苍龙岭,华山最大的生死考验就到了!壮年的杜甫在华山下做官,没有攀登华山;浪漫的李白攀登了华山,留下了描写北峰的《云台观》诗作,似乎并未登上其他四峰——没有登顶。唐朝一流诗人中,也只有韩愈攀登到华山的顶峰了,韩愈在《古意》中写道:“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冷比雪霜甘比蜜,一片入口沈痾痊。”华山的神奇使韩愈从正襟危坐的宿儒变成了相信《山海经》的孩童,华山之路的艰险带来了人生之途的巨变。没有攀登华山艰险的历练,很难想象韩愈后来敢于挑战最高权力,这既有民间广为流传的回心石和“韩退之投书处”为证,也有韩愈的华山诗为证,韩愈在《答张彻》中写道:“洛色得休告,华山穷绝径……悔狂已咋指,垂诫仍镌铭。”今日苍龙岭峻峭的崖壁上雕刻着“韩退之投书处”六个大字,“韩退之投书处”六字刻在苍龙岭的南端,表明韩愈的“悔狂”惧怕产生于返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爬上了苍龙岭,回头一望,韩愈见山路如此险绝,不禁大惊失色,想着这次可能回不去了,于是写了遗书投下山涧,这就是“韩退之投书处”的来历背景。这个故事属于民间传说,却形象地表达了此境之险。记得1988年行走华山长空栈道时,笔者的“悔狂”惧怕心理也是出现在从郝(贺)祖洞返回之时,所谓“后怕”。山势高耸,断崖深谷,雾起云漫,生死一线。唐朝“高干”韩愈在华山苍龙岭上的“悔狂已咋指”充分表现了“自古华山一条路”本质上的唯一性与艰险性,也是《论语》中“君子四畏”的生动个案。苍龙岭是华山北峰通往华山顶峰的唯一道路,韩理洲的《华山志》载:“苍龙岭是黄甫峪与华山峪之间最窄的山岭,长约1300米,最窄处宽仅有一米,山岭两侧都是顺节理面的大崩塌体,俯首下视,一眼看不到谷底,有使人心惊胆战之感。千尺幢、百尺峡和苍龙岭是登华山最陡险的岭脊景观,且是历来登华岳三峰的必经之路,故有‘华山自古一条路’之说。”
◎华山路线示意图
当年韩愈经过苍龙岭时,描写自己是“悔狂已咋指,垂诫乃镌铭”。“垂诫乃镌铭”是后悔自己冒失攀登华山呢?还是告诫他人不要冒失经过苍龙岭呢?事实上,“垂诫乃镌铭”并无作用,这就像《围城》哲理。当年苍龙岭没有栏杆,没有凹槽,山梁鱼脊;两旁绝壁,深不见底,最窄处不足一米,人行走其间,难免心惊肉跳。华阴一带民谚云:“千尺幢、百尺峡,苍龙岭,往上爬。”人们攀登华山,经过苍龙岭,谨慎小心是必要的,尽管“华山自古一条路”,但是源源不断地有勇敢者前往。手脚并用,慢慢坐行,甚至爬着通过苍龙岭都是可能的,也是真实的。蓝田玉山和渭南少华山都有“王爬岭”的故事传说,华山苍龙岭是更为真实的“人爬岭”,是勇敢者“爬”出来的华山道路,“华山自古一条路”正是韩愈般的勇敢者们走出来的。过了苍龙岭,就可以到华山的最高峰南峰。然后从南峰下来,再前往东峰和中峰,这当中也有不少险路。一般认为,华山绝险处要数长空栈道与鹞子翻身,就“华山自古一条路”而言,最险者当首推苍龙岭,长空栈道与鹞子翻身虽惊险万分、千尺绝壁,但它们并非必经之路,而属于探险之道。从自然地貌看,“华山自古一条路”简明说是由峪、坡、岭三者构成:峪是华山峪,构成从玉泉院到青柯坪的华山路段;坡是近乎80度的华山“北坡”,构成著名的千尺幢和百尺峡;岭就是苍龙岭,千米高的山脊宽仅米许,是通往华山(北峰之外)四峰的必经险道。
从“华山自古一条路”的历史地理看,汉武帝曾到过山麓,观看仙掌并在其附近建立庙宇以示崇敬。汉武帝并没有登上华山山顶,魏晋南北朝时期,华山是否已有了今天的这条道呢?北周武帝保定三年(563年),陕西大旱,同州刺史达奚武为了祈雨而攀登华山,他曾这样记述当时情况:山上“人迹罕到”,他们一行几人都是“攀藤援枝”上去的,晚上无法回返,就“借草而宿”。说明在那个时候,上华山既没有一条可通的道路,同时山上也没有庙宇,否则,像他这样的当地父母官就没有必要“借草而宿”了。到了唐代,攀登华山才有一条茅径,但是非常险陡,难以上山。所以杜甫在《封西岳赋》里这样写道:“得非古之圣君,而太华最为难上,故封禅之事,郁没罕闻。”另外,相传“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在攀登华山时,走到苍龙岭的南端,视其险绝,恐不能再返,因而捶胸痛哭,抛绝命书于山下,表示与家人诀别。这说明到了中唐时,像今天这样的一条路还是没有的。大约到了五代以后,以华山陈抟老祖为象征,开始在苍龙岭上初劈小径,并在原有的一些神仙洞外,于峰头增建了简陋的庙宇。即使如此,当时上华山的人也只限于少数道士和樵夫。经过宋、元、明三代,游览华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道教全真教对“自古华山一条路”贡献最大,居功至伟。众所周知,丘处机龙门派弟子贺志真开凿的长空栈道和朝阳洞,被称为“全真岩”。全真七子谭处端曾于华山修炼;广泛流传的郝大通的华山72洞故事并非空穴来风。陆游的《赵将军》一诗中华山隐居的将军,可能就是全真教祖王重阳,20世纪,金庸先生还有王重阳华山论剑的文学灵感。经过全真教几代师徒们的卓绝努力,“自古华山一条路”大体上形成了今天这条路线。人们最熟悉的明代旅行家和地理学家徐霞客曾于明熹宗天启三年(1623年)春,沿着今天这条路攀登了华山,并写有《游太华山日记》一篇,其中记载有“攀锁上千尺幢,再上百尺峡,从崖左转,上老君犁沟,过猢狲岭”等,很清楚,这时在千尺幢、百尺峡上已安装了铁索链,攀登还是困难。明嘉靖年间王世贞在《题王安道游华山图》中写道:“游太华者,往往至青柯坪而上。”“而仙掌、莲花间永绝缙绅之迹,仅为樵子牧竖所有。”很清楚,有钱的绅士们那时还是不敢冒登华山顶峰的风险的。到了清代,曾经多次修缮了攀登华山的道路并且重新安装了铁索链,对很多石级(有的只能说是“脚窝”)也进行了整修。1931年,杨虎城将军驻陕工作期间,曾经整修了全山的道路。1996年,在华山之东的黄甫峪安装了通往北峰的现代化索道,同时开凿了人行石阶路,“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历史宣告结束,但苍龙岭的唯一性与艰险性仍然必须面对。2013年,在华山之西的仙峪安装了第二条现代化索道,直接到达华山西峰。“自古华山一条路”的说法还有效吗?显然,“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唯一性和艰险性,对于人类的勇气和希望具备着永远不可或缺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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