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元和十二年,春,正月,李愬来到唐州。唐州的军队经过挫败伤亡后,将士们都害怕作战,李愬对此心知肚明。有人出来迎接李愬,李愬便对他们说:“皇上知道我软弱怯懦,能够忍受耻辱,因此派我来抚慰你们。至于打仗进取,那不是我的事情。”大家信以为真,于是都放心了。
李愬亲自去看望众将士,慰问抚恤伤病者,没有威严的架子。有人以军中政事不够整肃向李愬进言,李愬说:“我不是不知道。袁尚书专门以恩惠安抚敌人,敌人轻视他。现在敌人知道我来了,肯定要增设防备。所以我故意让敌人看到我没有整肃军队,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怯懦而又懒惰,其后我才可以想办法对付他们。”淮西人自认为曾打败了高霞寓和袁滋两个主帅,而李愬名不见经传,官位又卑微,因此不再作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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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李愬策划袭击蔡州,上表请求增派兵力,宪宗颁诏将昭义、河中、鄜坊的两千步骑拨给了他。丁酉(初七),李愬派十将马少良率领骑兵十余人巡回侦察,遇到吴元济的捉生虞候丁士良,与其交战时将他擒获。丁士良是吴元济手下骁勇善战的将领,经常祸害东边的交界处。大家请求将丁士良的心剜出来,李愬答应了。随即将丁士良带上来,李愬当面斥责他,丁士良却毫无惧色。李愬赞叹道:“真是一位大丈夫!”他下令为丁士良松绑。于是丁士良主动说:“我原本不是淮西的官吏,贞元年间我隶属安州,与吴氏作战,被其擒获,自以为会被处死,吴氏却释放并起用了我。我因为吴氏而得以再生,所以我为吴氏父子尽力效命。昨天我力不能支,又被您所擒获,料想这次会被处死,现在您又让我活下来。请让我为您竭力效命,以报答恩德。”于是,李愬将铠甲兵器都还给他,任命他为捉生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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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士良向李愬进言:“吴秀琳拥有三千人马,据守文城栅,是敌人的左臂。官军不敢靠近他的原因,是有陈光洽为他出谋划策。陈光洽骁勇善战,但不够稳重,喜欢亲自冲锋陷阵,请让我替您先活捉陈光洽,吴秀琳自然就会投降了。”戊申(十八日),丁士良擒获陈光洽,将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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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吴秀琳率文城栅守军向李愬投降。戊子(二十八日),李愬领兵来到文城西面五里处,派唐州刺史李进诚率领八千士卒来到城下,召呼吴秀琳。城中箭石如雨而下,将士们无法上前。李进诚回来报告说:“敌人是假装投降,不能相信。”李愬说:“这是在等我亲自去。”李愬当即来到城下,吴秀琳收起兵器,伏在李愬的马前。李愬抚摩着他的脊背,好言宽慰,并接收了吴秀琳的三千人马。吴秀琳的将领李宪武艺高强又很勇敢,李愬为他改名为李忠义,并起用了他。李愬把各将领的女眷搬迁到唐州。于是,唐州与邓州部队的士气又振作起来,人人都有准备打仗的决心。敌军接二连三地前来投降,李愬根据情况对他们做出安置。得知归降者家中有父母需要照料,便发给粮食布帛让他们回去,说:“你们都是朝廷的百姓,不能丢下亲属不管。”大家都感动得哭了。
官军与淮西军隔着溵水扎营。官军的各支军队相互观望,没有哪支军队敢率先渡过溵水。陈许兵马使王沛率领五千人马先行渡过溵水,占领要害之处构筑营垒。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队都相继渡过溵水,进逼郾城。丁亥(二十七日),李光颜在郾城大败三万淮西军,赶走了其主将张伯良,杀死十分之二三的敌军。
己丑(二十九日),李愬派山河十将董少玢等人分别攻打各处栅垒。就在当天,董少玢占领马鞍山,攻克路口栅。夏季,四月,辛卯(初二),山河十将马少良占领嵖岈山,擒获淮西将领柳子野。
吴元济任命蔡州人董昌龄为郾城县令,而将他的母亲杨氏当作人质。杨氏对董昌龄说:“忠于朝廷而死胜于叛逆朝廷而生。你摆脱叛逆,就是我死了,你也是我孝顺的儿子;你追随叛逆,就是我活着,也等于杀死了我。”当时适逢官军包围青陵,切断了郾城的退路,郾城守将邓怀金去找董昌龄商议,董昌龄便劝其归顺朝廷。于是,邓怀金向李光颜请求投降,说:“郾城将士的父母、妻子、儿女都住在蔡州,请您前来攻打郾城,我点燃烽火向蔡州请求救援,等援军赶来时,您便迎击他们,蔡州兵马必定失败。此后我再归降,郾城将士的父母、妻子、儿女大概便能幸免于难了。”李光颜听从了他的主张。乙未(初六),董昌龄与邓怀金率领全城归降,李光颜带领兵马占领了郾城。吴元济得知郾城失守,非常恐惧。当时,董重质率领骡军在洄曲防守,吴元济将亲信将士以及守城士兵全派往董重质处,让其抵御李光颜。
李愬的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攻克了冶炉城。丙申(初七),山河十将阎士荣攻克了白狗、汶港两处栅垒。癸卯(十四日),妫雅、田智荣攻破西平。丙午(十七日),游弈兵马使王义攻下楚城。
五月,辛酉(初二),李愬派柳子野、李忠义袭击朗山,擒获了守将梁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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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丑(十八日),李愬派方城镇遏使李荣宗攻克青喜城。
每当李愬得到归降的士兵,一定要亲自领来询问淮西的底细,因此他对敌方的地形和兵力布置了解得十分清楚。李愬对吴秀琳格外优待,与其谋划夺取蔡州。吴秀琳说:“如果您想夺得蔡州,必须有李祐相助方可,我是无能为力的。”李祐是淮西的骑兵将领,有勇有谋,驻防兴桥栅,经常欺凌官军。庚辰(二十一日),李祐率领手下在张柴村收割麦子,李愬叫来厢虞侯史用诚,告诫道:“你带领三百骑兵埋伏在那片树林中,再让人在前面摇动旗帜,做出将要焚烧他们的麦堆的样子。李祐向来轻视官军,一定会率领轻骑前来驱逐。这时,你便派骑兵袭击他,定能将其擒获。”史用诚按照李愬的吩咐前往,果然生擒李祐而归。由于李祐以前杀害了许多官军,将士们争着请求将他杀掉。李愬不答应,还给他松了绑,以宾客的礼节对待他。
当时李愬准备突袭蔡州,于是更加隐密地谋划。他只叫来李祐和李忠义,屏退其他人后才密谈,有时一直谈到夜半,其他人都不能够参与商议。各将领担心李祐会谋反作乱,多次规劝李愬,而李愬却待李祐更为优厚。这让士兵们不高兴了,各军每天都有文书声称李祐是淮西的内应,而且号称是听敌方奸细讲的。李愬担心这些流言先传至朝廷,自己来不及搭救李祐,便握着李祐的手哭泣着说:“难道是上天不愿意平定这帮贼人吗?为什么你我二人如此相知却不能制止众人的流言呢?”因而,李愬对大家说:“既然诸位怀疑李祐,请让我把他送到皇上那里接受死刑吧!”于是,李愬给李祐加上枷锁,送往京城,而事先暗中上表讲清缘由,并且说:“如果杀了李祐,讨伐吴元济就无法取得成功。”宪宗下诏放了李祐,将他还给李愬。李愬见到李祐,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说:“你得以保全,这是社稷的神灵保佑啊!”李愬便任命李祐为散兵马使,让他带着佩刀巡视警戒,出入自己的帐中。有时,李愬与他一同就寝,秘密交谈直到天明还不入睡。有人在帐外悄悄偷听,只听到李祐感动的哭泣声。当时,唐州、随州节度使牙卫队三千人,号称六院兵马,都是山南东道的精锐军队,李愬又任命李祐为六院兵马使。(www.xing528.com)
根据旧时的军令,留宿敌方的奸细要被诛灭全家。李愬废除这一军令,让大家优待敌方的奸细。奸细反而将实情报告给李愬,李愬因此更了解敌人的情况。乙酉(二十六日),李愬派兵攻打朗山,淮西兵前去援救,官军失利。大家都很沮丧恼恨,只有李愬开心地说:“这正是我的计策啊!”于是,李愬募集了敢死之士三千人,号称突将,每日从早到晚亲自训练他们,让他们时刻做好出征的准备,李愬就是打算以这支军队袭击蔡州。当时正值连日下雨,到处积水,这一计划没有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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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人马讨伐淮西蔡州,历时四年,没有攻克,物资转运使得人们疲惫不堪,百姓甚至只能用驴子耕种田地。宪宗也为此忧虑,便向宰相询问。李逢吉等人争着说军中士气低落,财物消耗完了,意思是要停止用兵。唯独裴度一言不发,宪宗征求他的意见,他答道:“臣请求亲自前去督战。”乙卯(二十八日),宪宗又对裴度说:“你果真能够为朕走一趟吗?”裴度答道:“我发誓不与这些贼人一起活在这世上。近日臣看了吴元济的奏表,发现他的处境已经十分窘困,但我方各将领心不齐,没能齐心协力逼迫他,所以他还没有降顺。如果我亲自前往行营,各位将领唯恐我夺了他们的功劳,肯定争着出兵破敌了。”宪宗非常高兴。丙戌,宪宗任命裴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还充任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同时任命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制书下达后,裴度因韩弘已经出任都统,不想再担当招讨使,请求只称宣慰处置使。他还奏请由刑部侍郎马总担任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担任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等职都由朝廷选派。宪宗都批准了。裴度将要启程时,对宪宗说:“倘若叛贼覆灭了,我不久就会前来朝见陛下;倘若叛贼没有肃清,我就不会回到朝廷中来。”宪宗听了,不禁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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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甲寅(二十八日),李愬准备攻打吴房。诸将领都说:“今天是不宜用兵的往亡日啊。”李愬说:“我们人马少,不足以打阵地战,应该出其不意。敌人也会因为今天是往亡日而不加防备,这正是可以袭击的时候。”于是,李愬率军前往,攻克了吴房的外城,斩首一千余级。残敌退守内城,不敢出战。李愬率领兵马回撤以引诱敌军,淮西将领孙献忠果然率领五百名骁勇的骑兵从后面追来。大家惊惶失措,准备逃走。李愬跳下马来,靠在胡床上,下令道:“有胆敢退却的斩!”众将士于是回军奋力作战。孙献忠战死,淮西兵马这才退去。有人劝李愬乘胜攻打吴房的内城,认为能够攻克。李愬说:“这不是我的计策。”于是率领人马返回营地。
李祐向李愬进言说:“蔡州的精锐部队都被派往防守洄曲,以及四周的边境,防守蔡州城的都是老弱残兵。我们可以趁其空虚,直捣蔡州城。等到叛军将领得知消息时,吴元济已经就擒了。”李愬认为他说的有理。冬季,十月,甲子(初八),李愬派掌书记郑澥前往郾城,秘密禀报裴度。裴度说:“用兵打仗,不出奇兵,不能取胜,李常侍的计策很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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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度率领幕僚在沱口察看修筑城墙,董重质率领骑兵从五沟出发,拦击裴度。叛军大声呼喊着向前冲,搭着弓弩,挥舞兵器,将要伤及裴度。李光颜与田布奋力作战,抵御董重质,裴度才得以进入沱口城中。叛军退去,田布扼守其沟中的退路,叛军下马翻越沟堑,摔死压死的有一千多人。
辛未(十五日),李愬命令马步都虞侯、随州刺史史旻等留守文城,命令李祐与李忠义率领三千敢死队作为前锋,自己与监军率领三千人作为中军,命令李进诚率领三千人殿后。军队出发后,并不知道开往哪里。李愬说:“一直往东走!”军队走了六十里路,夜幕降临,来到张柴村,将屯戍村中的叛军和守候烽火的人全部杀了,占领了叛军的营垒。李愬让将士稍作休息,吃些干粮,整顿马具,让义成军的五百人留守张柴村,以截断朗山过来的援军,命丁士良率领五百人,摧毁洄曲与各条道路间的桥梁。李愬继续带领部队趁着夜色出了张柴村的栅门。各位将领请示目的地,李愬说:“去蔡州捉拿吴元济!”各位将领都大惊失色。监军哭着说:“果然中了李祐的奸计!”当时,狂风暴雨,旗帜破裂,冻死的战士与马匹随处可见。天色阴暗,由张柴村往东去的道路,都是官军从来没有走过的,人人都暗自以为此去必死无疑。但他们畏惧李愬,不敢违抗命令。半夜时分,雪下得更大了。官军走了七十里路,来到蔡州城下。城边有一处养鹅鸭的池塘,李愬命令哄打鹅鸭,以遮掩军队行走的声音。
自吴少诚抗拒朝廷以来,官军不到蔡州城下已经有三十多年,所以蔡州人并没有防备。壬申(十六日),四更时,李愬来到蔡州城下,叛军无人知晓。李祐和李忠义用锄头在城墙上掘出坑坎,率先登城,强壮的士兵紧随其后。看守城门的叛军睡得正香,就被杀了,只将巡夜打更的人留了下来,让他继续敲打木梆。于是,李祐等人打开城门,让大家进去。来到内城时,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城中的人毫不知晓。拂晓鸡鸣之时,雪停,李愬已经进入吴元济的外宅。有人向吴元济报告:“官军到啦!”吴元济睡着,笑道:“不过是被俘的囚徒在行窃罢了!天亮后我会把他们都杀了。”又有来报告的人说:“州城失陷啦!”吴元济说:“这一定是洄曲的小子们来向我要求发放冬季服装的。”他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向外聆听,听到李愬军在发布号令说:“常侍发布命令。”响应的人有将近一万。吴元济这才开始害怕,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常侍,竟能够来到此地!”于是吴元济率领亲信登上牙城,抵御官军。
当时,董重质拥有精锐兵马一万多人,占据着洄曲。李愬说:“吴元济盼望的事情,只是董重质前来援救而已!”于是,李愬寻找到董重质的家人,厚加宽慰,让他的儿子董传道带着书信前去规劝董重质。结果董重质单枪匹马前往李愬处投降。
李愬派李进诚攻打牙城,摧毁了牙城的外门,得到了兵甲仓库,取出了武器装备。癸酉(十七日),李进诚再次攻打牙城,火烧其南门,百姓竞相背来柴草帮助官军,射向城上的箭像刺猬毛一样密集。到了申时,城门烧毁了,吴元济在城上请罪,李进诚用梯子将他接下来。甲戌(十八日),李愬用囚车将吴元济送往京城,并向裴度报告。这一天,申、光二州以及各镇军队有两万多人相继前来归降。
吴元济被擒获后,李愬没再杀任何一人。凡是吴元济的官吏及帐下、厨房、马厩的士兵,李愬一概让其复职,使他们没有疑虑。然后,李愬便在鞠球场上驻屯兵马,等候裴度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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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重质离开洄曲军后,李光颜驰入他的营垒,收降了他的全部人马。庚辰(二十四日),裴度派马总先入蔡州抚慰将士。辛巳(二十五日),裴度手执彰义军的符节,带着一万多名投降的士兵进入蔡州城。李愬全副武装,出来迎接,拜于道路左侧。裴度准备避开李愬的大礼,李愬说:“蔡州人愚妄悖逆,不懂得上下的礼节,已经有几十年了。希望您做个示范,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尊严。”裴度于是接受了拜礼。
李愬返回文城栅驻扎。各位将领向他请教道:“起初,您在朗山败了却不忧虑,在吴房胜了却不夺取吴房,冒着狂风暴雨不肯停止行军,孤军深入却不畏惧,最终居然获得成功,这些都是我们所不明白的,敢问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李愬说:“朗山失利,敌人便轻视我们而不加防备。如果夺取了吴房,吴房的叛军就会逃奔蔡州,合力固守,所以我故意将吴房留给叛军,以分散其兵力。急风暴雪,天色昏暗,便无法用烽火取得联系,敌人就不会知道我们已经到来。孤立无援的军队深入敌境,将士便都拼死奋战,战斗力自然倍增。所以说,眺望远处的人不必顾及近处,计虑大事的人不必知悉细事。倘若夸耀小小的胜利,顾惜小小的失败,首先就把自己搅乱了,哪里还有工夫去建立功劳呢!”大家都口服心服。李愬生活节俭,但对将士的赏赐却很丰厚;他知道一个人是贤能的,就不对他疑心;他见到可以实行的事,便能做出决断,这就是他获得成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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