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武德九年，玄武之变：李建成、李元吉被诛杀

唐高祖武德九年，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已经结怨，认为洛阳地势优越便利，担心一时发生变故，想离京防守此地。所以李世民就让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派秦王府车骑将军荥阳人张亮率领亲信王保等一千多人去洛阳，暗中结交山东的杰出人士，等待时势的变化，拿出大量金银绢帛，任凭他们使用。李元吉告发张亮图谋不轨，张亮被交付刑吏审查验证。张亮始终没有承认，朝廷便释放了他，让他返回洛阳。

李建成夜间叫来李世民，与他饮酒，而在酒中下了毒。李世民喝了之后突然心痛异常，吐了几升血，淮安王李神通搀扶着他返回西宫。高祖亲自来到西宫，询问李世民的病情，命令李建成说：“秦王平时就不善于饮酒，从今以后，不能再让他夜间饮酒。”高祖因而对李世民说：“第一个提出反隋的谋略，削平国内的敌人，都是你的功劳。我原本打算立你为继承人，你却坚决推辞。而且，建成年纪最大，作为继承人，为时已久，我也不忍心剥夺他的太子之位啊。我看你们兄弟似乎难以相容，同时住在京城，肯定要发生纷争，我应当派你返回行台，留居洛阳，陕州以东的地区都由你主持。我还要让你设置天子的旌旗，像汉代梁孝王那样。”李世民哭泣着，以不愿意远离高祖为理由表示推辞。高祖说：“天下原本是一家。东、西二都，距离很近。我想你之时，即可动身前去，你不用烦恼悲伤。”李世民准备启程时，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起商议道：“如果秦王到了洛阳，拥有土地与军队，便再也不能控制了。不如将他留在长安，则就他一个人而已，拿下他也就容易了。”于是，暗中让好几个人以密封的奏章上奏高祖，声称：“秦王身边的人们得知要前往洛阳，无不欢喜雀跃。察看李世民的意向，恐怕不会再回来了。”他们还指使高祖宠信的官员以秦王去留的得失利弊劝说高祖。高祖改变了主意，秦王前往洛阳的事情就搁置下来。

李建成、李元吉与后宫的嫔妃日夜不停地向高祖诬陷李世民，高祖竟然信了，准备惩治李世民。陈叔达进谏道：“秦王为天下立下巨大的功劳，是不可废黜的。况且，他性情刚烈，倘若加以折辱贬斥，恐怕受不了内心的忧伤愤郁，一旦染上难以预测的疾病，陛下后悔还来得及吗？”于是，高祖没有处罚李世民。李元吉暗中请求杀掉秦王李世民，高祖说：“他平定天下立下功勋，而他犯罪的事实并不显著，要用什么理由呢？”李元吉说：“秦王刚平定东都洛阳的时候，观望形势，不肯返回，散发钱财绢帛，以树立个人的恩德，又违背陛下的命令，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应该赶紧将他杀掉，何必担心找不到理由！”高祖没有答应。

秦王府所属的官员都忧虑恐惧，不知所措。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对比部郎中长孙无忌说：“现在仇怨已经结下，一旦祸患暗发，岂止是秦王府不可收拾，实际上江山社稷的存亡都令人担忧。不如劝说秦王采取周公平定管叔蔡叔叛乱的行动，以安定皇室与国家。存亡关键，迫在眉睫，就在今天！”长孙无忌说：“这个想法我是由来已久了，只是不敢讲出口。现在你说的这番话，正符合我的心愿，请让我去禀告秦王。”于是，长孙无忌去告诉了李世民。李世民召房玄龄一同商议，房玄龄说：“大王功盖天地，应当继承皇帝的大业。现在忧虑危险，正是上天在帮助大王啊。希望大王不要疑惑不定了。”于是，房玄龄与秦王府属杜如晦共同劝说李世民诛杀李建成与李元吉。

李建成与李元吉看上秦王府的许多骁勇将领，想要引诱他们为己所用，暗中将一车金银器物赠送给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写就一封信邀请他说：“希望得到您的屈驾眷顾，以便加深我们之间的布衣之交。”尉迟敬德推辞道：“我本是编蓬为户、破瓮作窗人家的小民，遇到隋朝末年战乱不息、百姓流亡的时局，长期沦落在抗拒朝廷的境地里，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秦王赐给我再生的恩典，现在我又注册在秦王府中，只应当以死报答秦王。我没有为殿下立尺寸之功，不敢凭空接受殿下如此丰厚的赏赐。倘若我私自与殿下交往，就是对秦王怀有二心，就是贪财忘义，殿下要这种人又有什么用呢？”李建成非常气愤，便与他断绝了往来。尉迟敬德将此事告诉了李世民，李世民说：“你的心就像山岳那样坚实牢靠，即使他送给你的金子堆起来触碰到北斗星，我也知道你的心是不会动摇的。他送你什么你尽管收下，又有什么值得猜疑的呢！况且，这样做能够了解他的阴谋，难道不是一个好计策吗？否则，祸事就将降临到你头上了。”不久，李元吉果然指使壮士夜间行刺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得知后，将所有的门都敞开，自己安然躺着不动，刺客屡次进入他的院子，终究没敢进屋。李元吉于是向高祖诬陷尉迟敬德，敬德被关进奉诏命特设的监狱里审问处治，准备要杀了他。李世民再三求情，才免于一死。李元吉又诬陷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朝廷将他外放为康州刺史。程知节对李世民说：“大王的左膀右臂都快没了，大王自身又怎么能长久呢？我誓死不离开京城，希望大王及早定下计策。”李元吉又用金银绢帛引诱右二护军段志玄，段志玄不肯听从。李建成对李元吉说：“秦王府有智谋才略的人，最可怕的当数房玄龄和杜如晦。”李建成与李元吉又向高祖诬陷他们二人，使他们遭到贬斥。

李世民的亲信只剩下长孙无忌还留在秦王府，他与他的舅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车骑将军三水人侯君集以及尉迟敬德等人，不分昼夜地劝说李世民诛杀李建成和李元吉，李世民犹豫不决。李世民向灵州大都督李靖问计，李靖推辞了；又向行军总管李世问计，李世也推辞了。李世民因此更器重他们二人。

当时适逢突厥郁射设率领数万骑兵驻扎在黄河以南，进入边塞，包围了乌城，李建成推荐李元吉代替李世民督率各军北征突厥。高祖听从他的建议，命令李元吉督率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人前去援救乌城。李元吉请求让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以及秦王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人跟随他出征，检阅并挑选秦王军中精悍勇锐的将士，编入李元吉的军队。率更丞王晊秘密禀告李世民说：“太子对齐王说：‘如今你已得到秦王骁勇的将领和精悍的士兵，拥有数万人马。我与秦王在昆明池为你饯行，让勇士在帐幕中将秦王杀了，上奏时就说他暴病身亡，皇上应该不会不相信。我自当让人进言，让皇上将治理国家的事务交给我。尉迟敬德等人既然被你掌握，那就应该将他们全活埋了，看谁敢不服？’”李世民将王晊的话告诉了长孙无忌等人，长孙无忌等人劝李世民先发制人对付他们。李世民叹息道：“骨肉相互残杀，是古往今来最不好的事情。我诚然知道灾祸迫在眉睫，但我还是想等灾祸真的发生后，再仗义讨伐他们，这不也是可以的吗？”尉迟敬德说：“作为人之常情，谁舍得去死！现在大家誓死拥戴大王，这是上天所授。灾祸的机括就要发动，而大王却仍旧态度安然，不为之担忧。即使大王把自己看得很轻，又怎么对得起宗庙社稷呢？如果大王不肯采纳我的主张，我准备逃亡荒野，不能留在大王身边，拱手任人宰割！”长孙无忌说：“如果大王不肯听从尉迟敬德的主张，事情现在注定失败了。尉迟敬德等人肯定不会再追随大王，我也应当跟着他们离去，不能再侍奉大王了！”李世民说：“我所说的并不是完全舍弃，您再计议一下吧。”尉迟敬德说：“大王如今处理事情犹豫不决，不是明智的表现；面临危难不能决断，不是勇敢的表现。况且，大王平时培养的八百多名勇士，凡是在外面的，现都已进入宫中，穿上铠甲，手握兵器，箭在弦上，大王怎么能停得下来呢！”

李世民征询秦王府各僚属的意见，大家都说：“齐王凶暴乖张，终究不愿意侍奉自己的兄长。近来听说护军薛实曾经对齐王说：‘大王的名字，合起来可以成为一个唐字，所以大王终究是要主持大唐祭祀的。’齐王开心地说：‘只要能够除了秦王，拿下太子易如反掌。’李元吉与太子谋划作乱还没有成功，就已经有取代太子之心。作乱之心是没有满足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假使这二人得逞，恐怕天下就不再归大唐所有。凭着大王的贤能，铲除这二人就像拾取地上的草芥一般容易，怎么能够拘泥于信守平常人的节操，而忘记了国家大计呢！”李世民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大家说：“大王认为虞舜是什么样的人？”李世民说：“是圣人。”大家说：“假如虞舜在疏浚水井之时没能躲过父亲与弟弟在上面填的土，他便化为井中的泥土了；假如他在修葺粮仓之时没能逃过父亲和弟弟在下面放的火，他便化为粮仓上的灰烬了，又怎么还能使自己恩泽遍及天下，法度流传后世呢！所以，虞舜在遭到父亲用小棍打的时候忍受了，在遭到父亲用大棍打的时候便逃走了，这恐怕是因为虞舜心里有着远大志向啊。”李世民让人用占卜听取神的旨意，恰好秦王幕府的僚属张公谨从外面进来，便将龟甲拿过来扔在地上，说：“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的，现在事情并无疑难，还占卜什么呢！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吉利，难道就不采取行动了吗？”于是大家终于确定了计划。(www.xing528.com)

李世民让长孙无忌秘密将房玄龄等人召来。房玄龄等人说：“皇上敕书的旨意是不允许我们再侍奉秦王。如果我们现在私下谒见秦王，肯定会获罪致死，因此我们不敢接受秦王的教令！”李世民很生气，对尉迟敬德说：“房玄龄与杜如晦难道要背叛我吗？”说着摘下佩刀交给尉迟敬德，又道：“你去看一下情况，如果他们确实不愿意来，你可砍下他们的脑袋，带着回来见我。”尉迟敬德去了，与长孙无忌一同告诉房玄龄等人说：“秦王已经做出决定，你们应该赶紧前去秦王府共同商议大事。但我们四人，不能一同走。”于是让房玄龄与杜如晦穿上道士的服装，与长孙无忌一同进入秦王府，尉迟敬德则由别的路绕到了秦王府。

己未（初三），金星再次白天出现在天空正南方的午位。傅奕秘密向高祖上奏说：“金星出现在秦地的分野上，这是秦王应当得天下的征兆。”高祖将傅奕的密状交给了李世民。此时，李世民秘奏李建成与李元吉淫乱后宫嫔妃，而且说：“我丝毫没有对不起哥哥与弟弟的地方，如今他们想杀死我，像是要为王世充和窦建德报仇。如今我含冤而死，永远离开父皇，魂魄到了地下，见到那些被我杀了的乱贼，实在是感到羞耻！”高祖注视着李世民，惊讶不已，回答说：“明天就审问此事，你最好早点前来。”

庚申（初四），李世民带上长孙无忌等人入朝，将士兵埋伏在玄武门。张婕妤暗中得知李世民上表的内容，急忙派人告诉李建成。李建成将李元吉叫来商议此事，李元吉说：“我们应当统率东宫与齐王府的军队，声称有病不去上朝，以观察形势。”李建成说：“军队的防备已很严密了，我与你应当入朝参见，亲自打听消息。”于是二人一起入朝，向玄武门走去。当时，高祖已经将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人召来，准备审查那件事。

李建成与李元吉来到临湖殿时，察觉到有异常，立即勒转马头，准备向东返回东宫和齐王府。李世民跟上来大声呼喊，李元吉拉开弓射李世民，一连三次都没将弓拉满；李世民射向李建成，却将他射死了。尉迟敬德带领七十名骑兵相继赶到，他身边的将士将李元吉射下马。李世民的坐骑奔入树林，他被树枝挂住，倒在地上不能起来。李元吉快步赶到，夺过弓来要勒死李世民，尉迟敬德跃马而来大声呵斥。李元吉打算跑到武德殿，尉迟敬德追着射他，将他射死了。翊卫车骑将军冯翊人冯立得知李建成已经死了，叹息道：“哪里有在人家活着时受其恩惠，人家死了就管自己逃避其灾祸的呢？”于是，他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人谢叔方率领东宫和齐王府两千精兵急忙赶到玄武门。张公谨力大无比，独自关闭了大门据守，冯立等人无法进入。云麾将军敬君弘掌管宿卫军，驻扎在玄武门。他挺身而起，准备出战，与他亲近的人劝阻道：“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姑且慢慢观察事态的变化，等到兵力集合起来，再列阵出战也为时不晚。”敬君弘不肯听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声呼喊着奔出去，结果全部战死。敬君弘是敬显俊的曾孙。守门的将士与薛万彻等人奋力交战了很久，薛万彻擂鼓呐喊，准备进攻秦王府，将士们大为恐惧。这时，尉迟敬德提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首级给薛万彻等人看，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因而溃散，薛万彻与数十骑逃进终南山。冯立杀死敬君弘以后，对手下人说：“这也足够略微报答太子了。”于是，他丢掉兵器，落荒而逃。

高祖正在海池划船。李世民派尉迟敬德入宫担任警卫。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径直来到高祖处。高祖非常惊讶，问道：“今天作乱的人是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尉迟敬德答道：“因为太子和齐王作乱，秦王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担心惊动陛下，派我担任警卫。”高祖对裴寂等人说：“不料今天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你们认为应当怎么办呢？”萧瑀和陈叔达说：“李建成与李元吉原来就没有参与举义反隋之谋，又没有为打江山立下大功。他们妒忌秦王功勋大威望高，于是一起策划了邪恶的阴谋。现在，秦王已经讨伐并杀了他们，秦王的功绩布满天下，国内所有人都诚心归向他。如果陛下能够决定立他为太子，将国家政务交托给他，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高祖说：“好！这也正是我平素的心愿啊。”当时，宿卫军和秦王府的兵马与东宫、齐王府的亲信交战还没有停止，尉迟敬德请求高祖颁布亲笔敕令，命令各军都听从秦王的处置，高祖听从了他的建议。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来宣布敕令，大家便安定下来。高祖又派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开导众将士，将士们便都弃职散去。于是，高祖召见李世民，抚慰他说：“近日以来，我几乎出现‘曾母误听曾参杀人流言而丢开织具逃走’的疑惑。”李世民跪下伏在高祖胸前，放声痛哭了许久。

李建成的儿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儿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等人都获罪被杀，并在宗室的名册上除去他们的名字。

当初，李建成答应李元吉在自己即位后，将他立为皇太弟，所以李元吉为李建成拼死效力。秦王府的众将领想要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一百多名亲信全部杀光，将他们的家产没收官府，尉迟敬德再三争辩说：“罪过都在两个元凶身上，他们已经都死了。倘若还要牵连他们的党羽，就不是谋求安定的做法了！”于是停止了追杀。当天，高祖颁诏大赦天下。叛逆的罪名只加给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对其党羽一概不加追究。僧人、尼姑和男女道士都依照原先颁布的诏令处理。国家的各项政务，全部听候秦王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