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立国虽晚(在西周厉王时立国),但其开国君主郑桓公身份高贵,他是周厉王的幼子,是根正苗红的王室。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其他诸侯被严重戏耍,“太伤自尊了”,所以就都不拿周幽王的“烽火”当正事了。结果,当犬戎真的进攻周王室时,周幽王的“烽火”失效了。可就在这种情况下,独独郑桓公带兵赶来,并为了保护周幽王而“以身殉职”。郑桓公死后,郑国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不得不迁出了原本的封地,搬家到今天河南新郑一带。此时的国君就是郑庄公的爸爸郑武公。当年的河南新郑一带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加之郑武公鼓励工商,励精图治,结果郑国就发展成了春秋早期最富庶的诸侯国。
这个时候,晋国还没有兴起,楚国的势力还局限在长江流域,齐国正忙于和东夷作战,秦国也苦于西北蛮族的侵扰。趁着几个大国还没崛起的当儿,郑国凭借着高贵的身份和富庶的国力,俨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就在这个当口儿,郑庄公与老妈、弟弟之间闹起了家庭矛盾。
郑武公从申国娶了一个姜姓女子,人称“武姜”(“武”表示丈夫是郑武公,“姜”表示娘家姓姜)。武姜先生了太子寤生(就是后来的郑庄公),后来又生了小儿子共叔段。郑庄公出生时难产,惊吓了姜氏,所以姜氏不喜欢他,而宠爱他的弟弟共叔段。公元前744年,武公病重,武姜多次在武公面前为共叔段求情,但郑武公没有答应——“欲立段为太子,公弗许”。郑武公病逝后,郑庄公继承君位。郑庄公元年(前743年),武姜请求把制地(今郑州市荥阳汜水镇)作为共叔段的封邑。庄公说:“那里不行,因为制邑地势险要,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军事要地。”武姜改而威逼郑庄公把京(今郑州市荥阳东南)封给共叔段。大夫祭仲进谏道:“京邑比都城还要大,不可作为庶弟的封邑。”庄公说:“这是母亲姜氏的要求,我不能不听啊!”
共叔段到京邑后,仗着母亲的支持,从不把尊君治民放在心上,而是招募勇士,加固城垣,囤积粮草,训练甲兵,准备篡权。郑庄公虽然明知弟弟共叔段的阴谋,但他不动声色,纵容共叔段犯错误,等共叔段快要跟母亲里应外合叛乱之时,他迅速出兵平叛,打败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了鄢地,郑庄公又追到鄢攻打共叔段,共叔段逃到了共地,最后自杀了。
平叛之后,郑庄公对母亲武姜也十分恼恨,把她逐出国都,软禁在城颍(今河南临颍西北),并发誓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直译为:我活着的时候实在不想见到你)”,但武姜毕竟是自己的母亲,郑庄公不久又后悔起来。当时有个孝子颍考叔,他看破了郑庄公的心思,就对郑庄公说:“如果让人挖地挖出泉水,然后你们母子在隧道里相见,也不算违背誓言,谁又能说什么呢?”
听从了颍考叔的建议,郑庄公在隧道里见到了母亲。郑庄公进入隧道时赋诗:“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母亲姜氏出来的时候赋诗:“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之后,“母子如初”。
粗略地看,这就是一个宫廷斗争的故事。可是,若仔细考量,就发现里面大有学问。
重视家庭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点,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也。家庭不和睦,实乃为人生之一大缺憾。针对家庭,古人又提出“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及“父义母慈,兄友弟恭”等许多极具操作性的原则。梁漱溟先生在《中国文化要义》一书中提出,中国传统文化其实是一种家庭本位的文化,中国人一直是在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确认中来认识自己、完善自我的。中国人考察世界的视角也离不开家庭,所以才有“家国情怀”、“家天下”等说法。这种“从家庭到天下”的思维与西方人“从个人到团体”的思维差距极大。前者重视感情建设和道德修养,重视人际关系的和谐,强调自己对他人的义务,而后者重视理性思辨和科学精神,强调契约意识,重视个人的权利,关注团体的效率。
值得注意的是,像郑庄公一家似的悲剧在中国历史上不断重演。在专制帝国的体制之下,为了争夺皇权,兄弟相残、父子成仇的事情屡见不鲜。《左传·文公元年》就记载了楚太子商臣逼死父亲、夺得王位的事件。楚太子商臣(即后来的楚穆王)听说父亲楚成王要废了他的太子地位,再立其弟为太子。他就将此事告诉了他老师潘崇。潘崇问:“你能侍奉你的弟弟吗?”商臣说:“不能。”潘崇又问:“你能逃跑吗?”回答是:“不能。”潘崇又问:“你能发动兵变夺取王位吗?”回答是:“能。”于是,太子商臣就发动兵变,控制了父王。“王请食熊蹯而死,弗听。丁未,王缢。谥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这个楚成王被儿子夺了王位还不算,死后儿子都不愿意给个好点的谥号,也难怪他死不瞑目。这样的父子关系,又哪里有温情可言?(www.xing528.com)
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也是靠发动玄武门之变登上帝位的,玄武门之变中,他的哥哥和弟弟都成了刀下之鬼。为了夺得帝位,就连李世民这样的明君都不惜杀兄弑弟,可见专制体制将人性扭曲到了何种程度!
再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一心想把太子朱标培养成合格的接班人,可惜朱标早死。于是他又选中了朱标之子来继承帝位,这就是建文皇帝。当时,明朝的开国功臣几乎都被朱元璋杀光了,朱元璋以为没人能威胁孙子的帝位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身为燕王的朱棣竟然会起兵夺取自己侄儿的皇位。这场名为“靖难之役”的战争不仅让朱家人之间骨肉相残,而且还让众多的黎民百姓跟着受苦受难。
我们不禁要问: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长幼有序,这些不都是中国人一直强调的家庭文化吗?帝王将相也一直是这样教导民众的,为何这些理念在这些帝王之家反而被束之高阁?是这些家庭文化理念错了,还是专制制度瓦解了这种文化?今天,我们又该如何来看待家庭问题?又该如何来实现家庭和睦?这些问题显然值得深思。
从郑庄公的家庭悲剧中我们可以看出,家庭失和没有赢家,不管是偏心的母亲,还是骄横跋扈的弟弟,乃至有意纵容的哥哥,大家都是输家。对母亲武姜而言,她的偏心不仅影响了自己与大儿子之间的亲子关系,而且还害死了小儿子共叔段。她最根本的错误就在于没有把心放正,明明都是儿子,却对一个溺爱,对另一个“恶之”,用佛家的话来说这叫“分别心太重”。“分别心太重”就不能给家庭成员以理性的爱,失去理性的爱,要么是溺爱,要么是冷漠,二者都会造成家庭成员之间的心理隔膜。
对共叔段而言,他仗着母亲的溺爱飞扬跋扈,可恨又可怜。母亲的溺爱让他变得自私自利,利欲熏心,铤而走险,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自食恶果。对郑庄公而言,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没有得到足够的母爱,看着母亲如此溺爱弟弟,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他后来之所以有意纵容弟弟,就是为日后的讨伐做准备,他这样做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怀着对弟弟的恨的——同是儿子,你凭什么就能得到母亲那么多的爱,而我却不能?他看着弟弟一步步地踏入火坑而不管,这种不动声色之中已然暗藏杀机。如果他能及早感化或惩戒,弟弟和母亲或许还不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可是他不作为,眼睁睁地看着兄弟相残、母子失和的悲剧发生。当悲剧真的发生之后,他追杀弟弟,软禁母亲,并说出了“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狠话,表面上看,他是胜利者,可是他内心快乐吗?并不快乐。颍考叔给他进献土特产,他赐颍考叔吃饭,颍考叔吃饭的时候把肉留下来。郑庄公问他,他说:“我有母亲,我孝敬她的食物她吃过,但她没吃过国君赏赐的食物。请您让我把肉带回去献给母亲。”看到颍考叔这样的孝子,郑庄公是既感动又羡慕,同时还有点惭愧。他说:“你有母亲可以献给她食物,可我没有呀。”这时,颍考叔才给他出了那个“阙地及泉,隧而相见”的建议。可见,孝养父母、兄弟友爱是符合人性的,它不仅是一种责任,而且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即便是李世民,杀兄弑弟之举日后也成了他长久的心灵隐痛,他后来多次请教玄奘法师,以图寻求解脱心灵之路。他晚年在几个儿子中间选接班人,之所以不选择更有才华的魏王李泰、吴王李恪,而选中了有些懦弱的晋王李治,就是为了避免兄弟相残的悲剧再次发生。
那些杀兄弑弟、逼父囚母的君王,他们或许可以争到帝位,争得世俗的荣华富贵,但他们不会得到良心的安宁和人伦情感的足够慰藉。在精神和情感的层面,他们仍然是失败者。至此,我们可以说,圣贤所提倡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家庭和睦的理念并没有错,错的是有些人在偏执的情感、泛滥的欲望中失去了理性,违背了圣贤的教诲。他们从反面证明了圣贤教诲的正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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