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因参与季平子与郈昭伯的“斗鸡事件”而被驱逐的那一年(公元前517年),孔子恰好三十五岁。孔子说:“危邦莫入,危城不居。”现在,鲁国发生了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大夫合伙驱逐国君之事,孔子赶紧“适齐”,躲到了齐国。
三十五岁的孔子已然是国际闻名的大学者了。到了齐国之后,他与齐国的乐师讨论音乐,说:“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继之,纯如也,缴如也,绎如也,以成。”随后他还在齐国听到了《韶》乐,美妙的《韶》让他“三月不知肉味”。对孔子的种种表现,“齐人称之”。随后,就连齐景公也向孔子问政,孔子回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是国君要遵守君道,有个国君的样子,臣子守臣子本分,有个臣子的样子;同理,当爹要像个当爹的样儿,为人子女的也有个为人子女的样儿,不可乱了规矩。
听了孔子的回答,齐景公非常高兴,他说:“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意思是,您说得太好了。如果国君不像国君,臣子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子女不像子女,那就算是有粮食,我又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我们一定要注意孔子与齐景公说这番话的背景。当时,鲁国刚刚发生了政变,鲁昭公被“三桓”(指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个政治家族,因他们都是鲁桓公的后代,故称“三桓”)驱逐,正在齐国流亡。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说显然是有感而发,而齐景公无疑也是深有感触。齐景公当政之前,齐国就发生过崔杼弑齐庄公之事,其后,崔氏、庆氏都曾先后控制齐国政权。即便在齐景公问政孔子之际,齐国国政也为国氏、高氏、陈氏等几个大的政治家族所掌控。在齐景公之后,齐国大夫陈恒于公元前481年杀害了齐简公,立齐平公,自任执政,这便是历史上有名的“田氏代齐”事件。
齐景公虽然贪图享乐,但他不笨,有复兴齐国霸业的壮怀激情。他在位期间,以晏子为相,尚能于春秋末期维持住齐国的大国地位。他向孔子问政,收获很大。于是又抽出时间,再次向孔子请教,“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这次孔子的回答是:“政在节财。”意即为政不可瞎折腾,乱花钱,大搞排场,大搞个人享乐。要知道,齐景公本人就是一个爱搞楼堂馆所、喜欢享乐的主儿。可以说,孔子这次的回答针对性更强,批评的锋芒直接指向齐景公本人。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与帮闲文人的差别正在于此。“君子爱人以德,小人爱人以姑息”,君子“志在求道”,“文以载道”,以言说弘扬道义,即便面对有权有势者亦不改初衷,而小人则溜须拍马,通过给有权有势者抬轿子的方式来给自己捞取名利。
应该说,齐景公还是很有修养的。他并没有因为孔子“暗讽”自己而恼羞成怒,反而觉得孔子说到了点子上,还想重用孔子,“欲以尼谿之田封孔子”。若此事成行,春秋后期齐鲁两国的历史恐怕都会被改写。可惜的是,孔子在齐国的从政之路被晏子所阻止。
晏子也是春秋时期的贤者,他有很好的德行和智慧,也有治国之才,可是他对孔子及其所倡导的儒家思想并不认同。他对齐景公说:“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晏子这段话的主要意思是说,孔子研究那些繁复的礼仪,阐述那些先贤的治国之道,这些在今天这个乱世根本不适用。学那些复杂的礼仪,得花费多大的时间成本呀?要让国家达到他所说的“大治”,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反正在您的任期内恐怕没戏。晏子是齐国国相,晏子这么一说,齐景公也信心不足了,史书载,“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他见了孔子还是非常尊敬,但是已经不再用心请教周礼了。
在齐景公冷落孔子的同时,一些齐国大夫害怕孔子得到重用,想要谋害孔子。孔子一看情况不妙,就赶紧离开齐国,又返回了鲁国。
“不是冤家不聚头”,十六年之后,孔子与齐景公再次相见。这一年,齐景公与鲁定公在夹谷举行会盟,此时的孔子受到鲁定公重用,担任鲁国的大司寇。孔子以“好礼”著称,此次齐鲁两君的会盟仪式自然由孔子担任主持人。会盟之前,齐国大夫犁弥对齐景公说:“孔子懂得礼仪,但是没有勇气,如果派莱人用武力劫持鲁侯,我们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齐景公听从了犁弥的话。
齐景公和鲁定公相见礼毕,齐国的官员向齐景公请示:“请奏四方之乐。”结果,莱人拿着兵器“鼓噪而至”,说是来献武,实际上是想劫持鲁定公。孔子对此招早有防备,遂带着鲁定公往后退,同时说:“卫兵们快杀了他们!两国国君友好会见,而华夏之地以外的夷人俘虏却用武力来捣乱,这不是齐国国君的命令。华夏以外的人不得图谋中原,夷人不得触犯盟会,武力不能逼迫会盟。这样做对神灵是不吉祥的,对德行是伤害,对人来说是丧失礼仪,国君一定不会这样做。”(www.xing528.com)
听了孔子义正词严的话,齐景公赶紧叫莱人退下。
过一会儿,齐国官员又说:“请奏宫中之乐。”结果,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再次出面阻止,“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然后大义凛然地说:“匹夫而荧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意思是说,这些“优倡侏儒”竟敢在诸侯面前演低俗节目,属于目无诸侯,“罪当诛”。结果,齐国的这批优倡侏儒就被受到刑罚,“手足异处”了。
举行盟誓时,齐国人在盟书上加上了这样的话:“一旦齐国军队出境作战,鲁国如果不派三百辆兵车跟随我们,就按此盟誓接受惩罚。”
孔子回答:“如果你们不归还我们汶水北岸的土地,却要让我们供给齐国所需,也要按盟约接受惩罚。”
在夹谷之会上,由于孔子的出色表现,齐国没有占到鲁国的任何便宜。齐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他先是被孔子的凛然正气所震慑,知道自己所行不义,等回国之后又“大恐”,并拿出孔子与他手下的大臣做比较,对群臣说:“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意思是说,人家鲁国的孔子以君子之道辅佐国君,你们却让我用夷狄之道,结果使我在鲁国国君面前丢了脸,现在,怎么才能挽回点面子呢?有大臣告诉齐景公:“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实。”意思是给鲁国送点实际礼物以示谢罪。齐景公接受了这个建议,“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虽然在夹谷之会上表现出色,甚至由此跻身鲁国最高决策层,但鲁定公和鲁国的执政官季桓子没有经受住齐景公谋划的女色和金钱之诱惑,使得孔子明白他们压根不想再恢复周礼,鲁国也无法再用礼乐精神来治理了。于是,孔子毅然辞职,离开鲁国,开始周游列国。
孔子出生平民阶层,又生逢春秋末年的乱世,但他从不自暴自弃。他凭着孜孜以求的好学精神迅速成为著名学者,并闻名于诸侯。孔子怀抱理想,四处寻找合作对象。在还没有周游列国之前,他最先选中的诸侯就是齐景公。两个人也一度谈得很投机,可就在关键时刻,晏子打碎了孔子在齐国从政的希望。之后,鲁定公成了孔子选定的第二个合作对象,鲁定公给了孔子展示政治才华的机会,孔子也没有让鲁定公失望。可是,就在孔子的仕途一帆风顺之际,齐景公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又使出阴招,阻止孔子在鲁国进一步推行“仁政”的治国理念。
孔子能在夹谷之会这样的正式外交场合凭着凛然正气折服齐景公,但他却不能让鲁定公和季桓子不中齐景公的阴招。当鲁定公和季桓子被齐景公送上的“糖衣炮弹”击中之时,孔子原本顺利的仕途以及鲁国蒸蒸日上的国势也不得不戛然而止。
孔子之于齐景公,本有合作的机会,可终因机缘不足而彼此错过;齐景公之于孔子,始终非常欣赏与敬重,但他最终给孔子的却还是伤害。细细品味孔子与齐景公两个人之间的交往,其中有纠结与惋惜,有欣赏与对抗,有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残酷冲撞。但更多的,恐怕还是知识分子与政治人物之间的思想错位。这类悲剧,孔子与齐景公只是一例。在他们之后,类似的情形,更换时空,不断上演,从未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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