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晋、楚、齐、秦是大国,霸主地位的争夺也经常在这四个诸侯国之间发生。公元前632年,晋楚之间在城濮展开大战,楚国战败,晋国由此确立了霸主地位。不过,“江湖风水轮流转”,到了公元前597年,晋楚两国又爆发了邲之战,这次,晋国战败,楚庄王由此跻身于“春秋五霸”的行列。
赢得了邲之战之后,楚国西联秦,东北联齐,东联吴越,灭江、六、舒、蓼,威震中原。而晋国势力则一落千丈,不仅受到来自西方秦、南方楚联盟的威胁,而且北有白狄之患,东有赤狄之祸。
在晋国势力削弱之际,齐国蠢蠢欲动,意欲在北方与晋国一争高下。于是,晋、齐之间出现了矛盾。
虽然在邲之战中伤了元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国依然是北方大国。公元前593年,晋在消灭赤狄以后,想在断道(今山西省沁县东北)召开诸侯大会,就派大臣郤克出使齐国,想通过拉拢齐国的办法巩固自己的霸主地位。
此时,齐国国君是齐顷公。郤克到齐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重大的外交活动,齐顷公在高台之上举行接见仪式。可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非要看热闹(按当时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参与这种外交活动的),齐顷公就给母亲搭了个帷幕,让她偷偷地看。
郤克腿跛,上台阶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看到这种情形,萧同叔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郤克知道这个齐国的女人是在笑话自己,非常气愤,发誓要报复齐国。
公元前589年,齐国与鲁、卫发生了战争,鲁、卫两国向晋国求救。郤克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力主伐齐,晋景公也因齐国倒向楚国而感到恼火,想借机打破楚齐联盟,于是就任命郤克为主帅,率领800辆战车的大军杀向齐国。晋、齐鞍之战由此爆发。
经过激烈战斗,晋军战胜了齐军,齐顷公还险些做了晋军的俘虏。
战败之后,齐顷公派了一个叫宾媚人的高级贵族向晋国求和。求和的条件是齐国向晋国献出灭纪所得的甗(yǎn,音演)和玉磬,并愿割地。
晋军主帅郤克一心想着报当年萧同叔子侮辱自己的私仇,面对这样的求和条件,开始并不接受,他开出的停战条件是:“必以萧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就是说,必须要萧同叔子到晋国来做人质,还要齐国的田垄由南北向改为东西向(这样便于晋国的战车进攻齐国)。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子为寡君之母。按照我们列国之间的关系,晋、齐两国是兄弟,齐君之母也是晋君之母。以国母为质是大不孝。晋怎能以不孝号令诸侯?”这样,就义正词严地将郤克所提“必以萧同叔子为质”的条件给驳回了。
针对晋军提出的“齐之封内尽东其亩”的要求,宾媚人又说,田垄的方向是因地制宜的,他引用《诗经》里的句子说:“我疆我理,南东其亩。”意思是说,我们治理自己的田垄,或南北向,或东西向,这都是根据土地情况和先王之法来定的,你们怎么能光为了你们晋国战车好走就强迫我们改变田垄的方向呢?如果晋再相逼迫,齐国只有“收合余烬,背城借一”,再与晋军一决雌雄。(www.xing528.com)
此时,鲁、卫二国也力劝郤克与齐讲和。最后,郤克只得接受齐国提出的停战条件。随后,齐国归还了侵占鲁国的汶阳之地,鞍之战次年(公元前588年),齐顷公亲自朝晋,建立晋、齐联盟。可以说,经过鞍之战,晋国成功地打破了齐、楚联盟,把齐拉到了自己一边。
宾媚人答复晋国主帅郤克的这篇外交辞令铿锵有力,被选入了《古文观止》,名为《齐国佐不辱命》。通过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出春秋时期战争与外交活动的一些特点。
其一,“春秋无义战”,当时的战争多是争霸、争利之战。而且,很多战争还夹杂了个人恩怨。比如,齐桓公曾与夫人蔡姬一块坐船游玩,蔡姬会游泳,就故意摇船吓唬不会游泳的齐桓公。齐桓公很害怕,要蔡姬停止嬉闹,蔡姬觉得好玩,继续“荡舟”。结果,齐桓公“怒,归蔡姬,弗绝”,把蔡姬撵回了蔡国,但并没有办离婚手续。“蔡亦怒,嫁其女”,蔡国国君一怒之下把蔡姬嫁给了别人。结果,“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夫妻之间的一场小矛盾,由此就演变成了齐国讨伐蔡国的战争。
在齐晋鞍之战之前也有这种公报私仇的战争倾向。晋国的郤克出使齐国,在外事活动中受到了侮辱,就发誓要报仇,最终被晋景公制止。从这里我们还可以看出,整个一个春秋时代,其实就是一个权力不断下移的时代。最先,是周天子失去了权威,权力下移到各诸侯国那里;而在诸侯国内,权力也在不断下移,在不断争霸的过程中,贵族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或因军功而不断受赏,或是在治理国家中也壮大了自己的家族势力),各国国君的权力因此也就不断地被有势力的大臣所切分。晋景公已经算是晋国历史上很有作为的国君了,可就在他的手下,大臣郤克也非常跋扈,公然把自己的面子摆在了国家的利益之上,为了报私仇就想发动战争。越到春秋后期,权臣专权、僭越的现象就越严重,孔子时代,鲁国是三桓执政,国君成了空架子。与权力不断下移相伴生的就是“礼崩乐坏”,原来周天才有资格干的事后来诸侯国国君也能干了,紧跟着,卿大夫也敢干了。《论语·八佾篇》云:“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其二,诸侯争霸虽然是实力的较量,但外交的作用亦十分重要。在齐晋鞍之战中,齐国战败。宾媚人是以战败国使者的身份去与晋人和谈,但是,当晋国主帅郤克提出两项过于苛刻的停战条件后,宾媚人立刻予以了针锋相对的反驳。在这篇著名的外交辞令中,他援引出了春秋时期的“普世价值观”,第一是“以孝治天下”,明确告诉晋军主帅郤克,以齐顷公的母亲萧同叔子做人质的要求严重违反孝道,“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第二是“布政优优,百禄是遒”,翻译成现代话就是做人要厚道,不能欺人太甚。各国田垄的方向是先王根据土地的实际情况来确定,这是各诸侯国的内政,他国不能干涉。战败国可以割地、贿赂宝器来求和,但绝不答应他国干涉内政的非理要求。这样的外交辞令,有理有据有节,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一方面阐述了“以孝治天下”的最高原则,另一方面也捍卫了自己国家的主权独立,挫败了“霸权主义者”干涉别国内政的嚣张气焰。
类似的情形还有一例。郑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夹在晋、齐、楚等大国之间,谁都不敢得罪,日子很难过。可是,郑国的子产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孔子曾称赞他是“古之遗爱者也”),在外交上常有可圈可点的表现。晋国当盟主的时候,子产陪同郑简公去晋国进贡。晋平公因为鲁国有丧事的缘故,就没有会见郑简公。自己的国君不受接见,子产很恼火,就派人将晋国宾馆的围墙给拆毁,把装有礼物的车马安置了进去。
晋国大夫士文伯就责问子产,子产就势回答说,因为我们郑国狭小,又处于大国之间,大国责成我们纳贡没有准确时间,所以我们不得不随时准备前来上贡。来了,碰上贵国领导没空闲,还不能觐见。这样一来,我们既不敢把财物献上,也不敢让它露在外面,如果献上,那就是君主府库中的财物了,没有经过陈列的仪式,我们是不敢将它献上的。如果让它暴露在外,又害怕有时干燥有时潮湿而让它腐烂了,这样就加重了我们的罪过。我们也没办法才拆了贵国宾馆的围墙呀。如果贵国国君能给我们明确的指示,让我们完成觐见的使命,我们走的时候自然会修好了围墙再回去,难道我们还怕这点辛苦吗?
然后,子产还拿晋国的历史说事。说在晋文公当霸主的时候,晋国对各国使节的接待总是很周到,使节住的房间与晋文公的寝宫一样,诸侯宾客到达,有管薪火的官在庭中点上照明用的大烛,有仆人在馆舍巡逻。车马有安置的地方,随从有人代为服务,管车的为车轴上油,清扫的人、看守牛羊的人、看守马匹的人,各自做好他分内的事。可你们现在倒好,根本不拿诸侯的使节当回事,既不接见,也不安排食宿,这成何体统?
一番话说得晋国人心服口服。晋国的执政赵文子说:“他说得对!我们实在没有德行,用下等人住的房子去接待诸侯,这是我们的罪过啊。”先是派士文伯去赔礼道歉,随后,晋平公在接见郑简公时也提高了礼仪规格。
子产的外交口才不但替郑简公赢得了国际地位,而且还赢得了晋国大夫的赞许,叔向就说:“辞令是不可以废弃的呀!子产善于辞令,诸侯靠他的辞令得到了好处,为什么要放弃辞令呢?《诗·大雅》中说:‘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意思是说,在外交活动中言辞得当,百姓也跟着获得和平与安宁,子产就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我们常常说“弱国无外交”,这话当然不错。可是,看春秋时期历史,我们就会发现,问题还有另一面,即,如果能很好地使用外交手段和外交技术,战败国往往能把战败的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同样道理,弱国的外交官若才华出众,同样可以替自己的国家争取到较好的待遇,个人也会赢得尊重。从这个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越是弱国、战败国,越需要有高超的外交手段和外交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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