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重远
××(日本)人在国联会议席上公然骂中国是个无组织的国家,我们听到这句话,气愤愤的总有点不服。其实,掉过头来看一看,哪一件事情算是有组织呢?有人说上海的绑匪有组织,有钱大家用;长江轮船的茶房有组织,有饭大家吃;江南人在外省做官有组织,有官大家做。除了这些为非作歹或营私肥己的朋友们还算有点组织外,在一个政府的机关里或一桩社会的事业上,哪一处是有完备组织的呢?
记者是一个学瓷的,这次受了江西当局的重托,要来景德镇参观参观瓷业的情形。在未来之前,以为几千年全世界出瓷的大本营,总有他的特点,等到参观了以后,真是糟乎其糕,大失所望!
中国人是一向靠天吃饭,事情怎样好的,以后又怎样糟的,只有天知道。据说:景德镇在极盛的时代,窑户有四千余户,工人二十万人,驻镇的庄客和当地的商家,三天一小筵,五天一大筵(中国人就是会吃),糊里糊涂弄到现在窑厂只有千余户,工人不到三万人,驻镇的庄客赶奔神户大阪,都作鸟兽散了。听说去年有几个××(日本)的矮弟弟来此参观,到商会里问:每年出多少瓷器?答以不知;又问全镇有多少工人?答以不知;问瓷器销到某地最多,某地最少?还是答以不知。这位矮弟弟大发其脾气,问到你们这群人在商会里干些什么事,连这一点统计都没有。商会的朋友们还是目瞪口呆而不知。幸而这个景德镇离开东京湾还有好远的距离,否则矮弟弟又要越俎代庖了。(www.xing528.com)
景德镇的瓷业,完全系分工制。大别之,有做坯的(坯之中分琢器、圆器),有做匣钵的(烧瓷的外套),有烧窑的,有绘图而烤花的。分工本不算一件坏事,但是分工贵乎合作,而景德镇工人基于中国人自私的观念,徒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加以知识简单,囿于成例,迷信行规,一切行动,皆惟师父之命是听。罢工斗殴之事,时有所闻。若想做一点改革的工作,实在比登天还难。江西有几位同学原也有志改革一下,奈机会不巧,兵匪为灾,竟至半途中止,越发给迷信祖师爷的工人们做一个口头禅。
近自东北丢失,世界经济恐慌的狂潮又卷入中国,景德镇命运日促一日,工人流而为匪的约占十之二三。自表面上观之,景德镇的衰落好像由于工人的顽固,商人的自私;其实根本的原因,还是政治污浊,官府遇事放任所至。景德镇以一班无知的工人,同一班无知的窑户,合拢在一起作这件世界驰名的工业,怎能不日起纠纷呢?政府既不能设官专理其业,县长局长老爷复利用劳资纠纷,吸吮他们的精血,所以工人、窑户,只有采用惯例,或诉之武力,以自了其纠纷。然而纠纷愈繁,恶例愈多。听说工人们某月吃韭菜,某日吃豆芽,都视为大经大典的成文法,其纠纷顽固的情形,可想而知了。这是工人的罪恶呢?还是政治的罪恶呢?
(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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