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赞同《非盐商辨》所持光绪《广州府志》在潘仕成的记述上比宣统《番禺县续志》(按:应为民国《番禺县志》)更为可靠的观点。光绪《广州府志》,由署理广州知府戴肇辰开修于同治八年(1869),叙事至同治十三年(1874)。潘仕成去世于同治十二年(1873),[17]时近而迹显。
《广州府志》除了设《潘仕成传》,在《伍崇曜传》中记述伍崇曜之“父秉鉴以洋商致富”,伍氏刊刻《粤雅堂丛书》“与同时番禺运使潘仕成《海山仙馆丛书》并为艺林所重”。[18]伍家身份是“洋商”,而潘仕成身份是“运使”。说明在时人眼中,潘仕成是官方人物。这一说法出自当地官修之志,远比湖北杨守敬的潘仕成为“洋商大贾”的说法权威。
在潘有为及从子正享、正衡、正衡子定桂传中,未言商事,称潘有为“久宦京华,以校《四库》书例得议叙”。正享、正衡、正衡子定桂均以文才事迹载。唯正享有向广州府进言令洋船随时载米免其舶税,“广州遂鲜荒患”事迹。[19]说明潘家以文才扬名,正享也熟悉舶务、经济,并能向官府直接建言。
载于府志的《潘仕成传》不长,全文如下:
潘仕成,号德畬。捕属人家,素封慷慨,有大志。道光壬辰北闱副榜,时京师饥,仕成捐赈多全活,钦赐举人,报捐郎中,供职刑曹。海内人士争延访之,以不识其人为憾。临桂陈继昌、元和陈钟麟亦与为忘年友。二十六年,放甘肃平庆泾道。因督办七省战船未竣,经粤督奏调近省。是年十一月,放广西平梧郁道,又因帮办洋务,奏留仕成。捐制火炮水雷等器,筹防筹饷,大吏深倚之,叙功加布政使衔。二十七年,特旨补授两广盐运使,以本籍人监司本籍,旷典也,仕成不敢当,禀大吏固辞,改授浙江盐运使。以粤事孔棘,亦未赴也。洋税章程久未定,命仕成随钦差大臣花沙纳等往江苏上海会议,归而养疴里门,不复出仕。
成轻财好义。修考棚,以便岁科两试贡院,以备广录人才。捐都门广宅为本邑公车会馆,皆能见其大。且急人之急,通有无者,各如其意。以去以故家中落,晚岁困盐车至破其家,未几卒。人咸惜其未获大用于世也。好刻书帖,尝翻刻《佩文韵府》二百四十卷,《拾遗》二十卷,集刻《海山仙馆丛书》一百一十八卷,共五十六种,中多秘籍。刻《经验良方》十卷。又石刻《海山仙馆集古帖》十卷、《兰栾集帖》四卷、《尺素遗芬》二卷。士林嘉赖焉。子桂辛酉举人、寿龄补行乙卯科举人。 (据采访册修)[20]
此传虽较为可靠,也有一些环节交代语焉不详之处,以之为基础,参照族谱及相关文献,潘仕成其人之情况大致如下:(www.xing528.com)
其一,他“素封慷慨有大志”,生平的主要经历是从政。他早年当为应试读书,道光十二年(1832)29岁上京赴乡试,“北闱副榜”,按清代科举制度,乡试副榜尚不能算为举人,他即以捐赈步入仕途,得“钦赐举人”,“报捐郎中,供职刑曹”。一捐而供职刑部,且名动京师,可见他捐款数目之巨,在京师的活动能量之大,没有丰厚的财富为后盾,无以至此。他的资产来源,按谱系上说其祖父经营的是盐业。《旧中国杂记》引用《法兰西公报》(Gazette de France)1860年4月11日登载一封信中,提及参观了“在广州一位名叫潘庭官的中国商人的房产”,据具体描述,此处当为潘仕成的海山仙馆。该报道说到:“他(按:指园主)每年花在这处房产上的花费达300万法郎——在一个干很多活都挣不到一点钱的国家里,这是一笔巨款。这一处房产比一个国王的领地还大。这个中国人靠鸦片贸易发了财,据说他拥有的财产超过1亿法郎。他有五十个妻子和八十名僮仆,还不算三十名花匠和杂役等等。他在中国北方还拥有另一处更好的房产。”[21]此中说法未免夸张却未尽不实,“这个中国人靠鸦片贸易发了财”的说法,或为一说。
其二,潘仕成先是任职京官,后回粤,在粤事迹,见有“督办七省战船”“帮办洋务”等。他有几次外放机会,总是由粤督出面以粤省帮办夷务等借口奏辞而不出仕外省。他在抗英斗争中贡献良多,承办军工海防,自动捐资加制战船,一次就捐助抗英军饷八万两。他鼎力资助招募抗英壮勇和组建保卫广州的团练,代垫同业商行捐的巨额款项,受林则徐亲笔致书赞扬。邓廷桢在石门试炮,邀他前往观看。两广总督祁贡原对修筑虎门海防工程犹豫不决,后求助于潘仕成献策资助,才得竣工。潘仕成认为“要制敌则必制其炮,要制其炮必先制其船”,不惜以每月五千两的高薪聘请外籍人士壬雷斯制水雷、造战船、铸火炮,所制水雷成为当年攻船利器,还将20枚运往天津大沽口要塞演习。又编绘《攻船水雷图说》上奏,得获传旨嘉奖。而在对外交涉中,他又是得力助手。由于筹防筹饷,使潘仕成得到粤地“大吏深倚之”,并向朝廷表功,赐加布政使衔。
道光二十七年(1847),道光帝特旨补授潘仕成两广盐运使,他以“非分”为由辞去两广盐运使之外,还三次辞去委命,不离粤地,[22]推测其经营之业在粤地之故。也可见岭南的环境,较为适合于亦官亦商,为外地所未及。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规定开放广州、上海等五口为通商口岸,次年在虎门签订《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条款》(即《虎门条约》)并附《海关税则》。对进出口货物已分类定出税率。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咸丰八年(1858)十一月,吏部尚书花沙纳作为钦差大臣被派往上海,同英、美、法分别签订《通商章程善后条例》,并修改了税则。潘仕成最后一次接受公命,奉召随行北上谈判。传称“归而养疴里门,不复出仕”。明确其身份为出仕,他去世以后,“人咸惜其未获大用于世也”,正是对此的回应,叹惜他在官场上本来还可以有一番更大作为。值得指出的是,在鸦片战争之后,直接参与官方涉外活动的经历,在原有的洋商身份者中未见有此例。此或可作为潘仕成非洋商的一个佐证。
其三,他深受传统文化熏陶,“轻财好义,修考棚,以便岁科两试贡院,以备广录人才。捐都门广宅为本邑公车会馆”。他构筑气势不凡而又深有意韵的海山仙馆,在此会文友名士及高官贵客,并刻书藏帖。同时,从他熟悉洋务、主持制造新式兵器,海山仙馆对外开放接待洋人等行为,又可见潘仕成乐于对外交流,对西方世界和近代西方技术有一定了解。他在编刻《海山仙馆丛书》“自序”称,要选择前人著作中有益于道德修养、探讨学问以及刊本较少的印行于世,除收入经史笔记著作之外,“收入其术数、医药、调燮、种植、方外诸家者流”,“诗集美不胜收仅略存一格,讲武之书为当务所急,四夷记录亦足广见闻,固不嫌于人弃我取”。丛书还收入西洋译著《几何原本》《同文算指》《圜容较义》《勾股义》等,也有传教士编的《外国地理备考》。讲究实学,博采中外,是这套丛书的鲜明特色,也是这套丛书可贵与出色之处,可见潘仕成之学贯中西。
其四,他热心社会公益事业。一是赈灾济贫,多次捐巨款赈灾,广东地区有灾情,潘仕成一次就捐资一万三千两;至于日常故交知己需扶贫济困,或婚丧嫁娶,或缺医少药者,他都乐意慷慨相助。二是修路,广州小北门外至白云山,路多崎岖,他捐资铺成平坦的石路,以利行人。三是倡种牛痘,建议官府、亲友推广种牛痘,并为之代购进口种痘洋刀,输送洋痘种。
其五,潘仕成虽善于经营,颇多善举,晚年却一蹶不振。民国《番禺县志》谓“晚岁以盐务亏,累至破其家,未几卒,人咸叹惜”。[23]“以盐务亏”之说,或为对《广州府志》“困盐车”用典之误解,不足说明他是经营盐务,但他晚岁破产破家,当是事实。事实之一,同治十年(1871年),钟觐平等人以白银38000两购得潘仕成在十七甫故宅以倡建爱育善堂。[24]说明潘仕成彼时手头不济,已到了出卖故宅地步。他死后不久,海山仙馆就被官方拍卖湮没。事实之二,是荔湾区政协文史写作小组一成员之祖父是潘仕成被抄家的目击者,当时他经营柴业,柴艇停泊荔枝湾涌口,曾听到海山仙馆被抄家的一片呼喝声和啼哭声,事后并得知官方发给每个婢仆白银十元作遣散费,其中有些无家可归的妇女还嫁给了附近乡民。[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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