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南北朝有很大发展,帝王士族以及黎民百姓信奉者日众,此时道教虽同样也有很大发展,但毕竟赶不上佛教的发展。因此,到刘宋以后道教本身也逐渐受到佛教的影响。于是在道教中开始出现了一种向佛教让步,调和佛道的趋势。
宋齐之际有道士顾欢作《夷夏论》,使佛道之争更为激烈。在顾欢著《夷夏论》前,“佛道二家,立教既异,学者互相非毁”。顾欢持中国传统的“华夷之分”的观点,以华夏为礼仪之邦,而佛教为外族之教,是夷狄之法。《夷夏论》重复化胡说,以证道在释先、道在释上、老子为师、如来为徒,否认佛的正统。
顾欢认为,佛道两家本来同源,释迦牟尼就是老子到天竺所化生,故“道则佛也,佛则道也”。佛和道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或者是和光同尘以明近,或者是灵光照耀以示远。佛道的真理都是为拯救天下,所以在任何地方都应适用。佛道的大圣人的智慧普及万物,对任何事物都是一视同仁的。但佛道二教因其教化的环境和对象不同,就有所差异,这就是“其入不同,其为必异”,“教华而华言,化夷而夷语”。道教是华夏之教,“国师道士,无过老庄”;佛教是夷戎之教,“鸟王兽长,往往是佛”。正因为道教是华夏之教,佛教是夷戎之教,所以“佛教文而博,道教质而精。精非粗人(指夷戎)所信,博非精人(指华夏人)所能”。“虽舟车均于致远,而有川陆之节;佛道齐乎达化,而有夷夏之别!”既然两者适应的环境对象不同,怎么能“以中夏之性,效西戎之法……下弃妻孥,上废宗祀?”因此,“欢虽同二法,而意党道教”。他还在《夷夏论》中比较佛教与道教的优劣:“圣匠无心,方圆有体,器既殊用,教亦异施。佛是破恶之方,道是兴善之术。兴善则自然为高,破恶则勇猛为贵。佛迹光大,宜以化物;道迹密微,利用为己。优劣之分,大略在兹。”
顾欢在《夷夏论》中还抓住佛教与中土文化在礼仪上的不同,斥之为夷狄:“端委搢绅,诸华之容;剪发旷衣,群夷之服。擎跽磬折,侯甸之恭;狐蹲狗踞,荒流之肃。棺殡椁葬,中夏之制;火焚水沈,西戎之俗。全形守礼,继善之教;毁貌易性,绝恶之学。”
值得注意的是,顾欢这里又提出“礼仪”问题,正如我们上面说到的,“礼仪”是在面对外来文化冲击时一再被人拿出来的主要的理论工具。
顾欢的观点引起佛教信徒的强烈反对。首先起来反对的是刘宋司徒袁粲。他假托沙门通公之名,撰文驳斥说,佛教是可行于华夏的,“今佛法在华,乘者常安。戒善行交,蹈者恒通”。又认为,佛道二教是不同的,“孔、老、释迦,其人或同,观方设教,其道必异。孔、老治世为本,释氏出世为宗。发轸既殊,其归亦异”(《南齐书·顾欢传》),即二者的修行目的也是不同的。道教的“仙化以变形为上”,佛教的“泥洹以陶神为先”,而“变形者白首还缁,而未能无死;陶神者使尘惑日损,湛然常存。泥洹之道,无死之地”(《南齐书·顾欢传》)。由此可见,佛教是优于道教的。
此外,驳顾欢《夷夏论》的还有明僧绍《正二教论》,谢镇之《与顾道士书》《重与顾道士书》,朱昭之《难顾道士夷夏论》,朱广之《咨顾道士夷夏论》,慧通《驳顾道士夷夏论》,僧愍《戎华论折顾道士夷夏论》等。他们都以为佛教优于道教,不能以夷夏之别来排斥佛教。慧通说:“论云:‘老孔非佛,谁则当之?’‘道则佛也,佛则道也’。以斯言之,殆迷厥津。故经云:‘摩诃迦叶,彼称老子;光净童子,彼名仲尼。’将知老氏非佛,其亦明矣。” 慧通宣扬佛教的慈与孝,强调其与本土文化内在的一致性:“若乃烟香夕台,韵法晨宫。礼拜忏悔,祈请无辍。上逮历劫亲属,下至一切苍生。若斯孝慈之弘大,非愚瞽之测也。”
僧愍肯定地说老子是释迦的弟子,而且说明为什么会有老子西出关之说:“是以如来使普贤行西路,三贤并导东都。故经云:大士迦叶者,老子其人也。故以诡教五千,翼匠周世,化缘既尽,回归天竺。故有背关西引之邈,华人因之作《化胡经》也。”先是佛派老子教化中华,在老子对中华进行了一番教化作了“五千言”之后,他的任务算完成了,于是西出关回天竺,而据此有人就造出所谓“化胡经”的问题。僧愍的这些说法为“老子西出关”问题找到一种有利于佛教的解释。僧愍还说到佛道的优劣:“故知道经则少而浅,佛经则广而深。道经则鲜而秽,佛经则弘而清。道经则浊而漏,佛经则素而贞。道经则近而闇,佛经则远而明。君染服改素,实参高风也。首冠黄巾者,卑鄙之相也。皮革苫顶者,真非华风也。贩符卖箓者,天下邪俗也。搏颊扣齿者,倒惑之至也。反缚伏地者,地狱之貌也。符章合气者,奸狡之穷也。斯则明闇已显,真伪已彰。”(《弘明集》)(www.xing528.com)
宋明帝时的散骑常侍谢镇之两次致书顾欢,批驳他的观点,认为外国的东西并不一定必然就是不好的,而礼仪的不同只是外在形式不同而已。“人参二仪,是谓三才。三才所统,岂分夷夏?则知人必人类,兽必兽群。近而征之,七珍,人之所爱,故华夷同贵;恭敬,人之所厚,故九服攸敦。是以关雎之风,行乎四国。况大化所陶,而不洽三千哉?”“至如全形守祀,戴冕垂绅;披毡绕贝,埋尘焚火。正始之音,娄罗之韵。此俗礼之小异耳。”(《与顾道士书折夷夏论》)说到底佛教的诸多风俗之所以与道教不同,是由特定的需要决定的,既与传统意义上的夷狄不是一回事,也绝非中土道教可以替代的。“修淳道者,务在反俗。俗既可反,道则可淳。反俗之难,故宜祛其甚泰。祛其甚泰,必先堕冠削发,方衣去食。堕冠则无世饰之费,削发则无笄栉之烦。方衣则不假工于裁制,去食则绝情想于嗜味。此则为道者日损,岂夷俗之所制?及其敷文奥籍,三藏四含,此则为学者日益,岂华风之能造?”(《重书与顾道士》)谢镇之还对道家经典中的服食长生、穿凿附会进行了批驳:“道家经籍简陋,多生穿凿。至如灵宝妙真,采撮《法华》,制用尤拙。及如上清黄庭,所尚服食,咀石餐霞,非徒法不可效,道亦难同。其中可长,唯在五千之道,全无为用。全无为用,未能违有。”(《重书与顾道士》)
又有道士假借张融的名义,作《三破论》以批评佛教,可以说是《夷夏论》思想的继续。《三破论》指责佛教“入国破国,入家破家,入身破身”,是为“三破”。《三破论》首先说佛教“入国而破国,”是因为佛教伪妄,耗财伤民,致使国空民穷,人民损减,故“国灭人绝,由此为失”;其次说佛教“入家而破家”,是因为僧徒“遗弃二亲,孝道顿绝”,“服属永弃,悖化犯顺”“五逆不孝,不复过此”;再次说佛教“入身而破身”,是因为僧徒“一有毁伤之疾,二有髡头之苦,三有不孝之逆,四有绝种之罪,五有亡体从诫”。
刘勰与僧顺针对《三破论》分别撰写了《灭惑论》与《释三破论》,一一加以反驳。《灭惑论》认为,佛教“穷理尽妙,故明二谛以遣有,辨三空以标无,四等弘其胜心,六度振其苦业”。伪妄之毁谤,无伤于佛教。而兴修塔寺,是弘教的需要,“功立一时,而道被千载”。至于是否破国,在佛教传入前,华夏也有战乱,佛教传入后,中国也有盛世,“验古准今,何损于政”?《释三破论》说,佛教“固助俗为化,不待刑戮而自淳,无假楚挞而取正……破国之文,从何取说”?《灭惑论》对破家之说又反驳道:“夫孝理至极,道俗同贯,虽内外迹殊,而神用一揆。”就是说,佛教也和儒家相同,也讲孝道,只是方式有所不同;并且佛教之孝亲作用更大,因“学道拔亲,则冥苦永灭”。即是说佛教徒修行得道后,还可使亲人灵魂脱离苦海。
在佛道之争中,道教以本土文化代表自居,以“夷夏之辨”“夷夏之防” 作为攻击、排斥佛教的依据和出发点,认为佛教是外国的宗教,不适合本国的国情,不符合本国的礼俗,况且中国已有自己的道教,所以佛教是有害无益的,至少是无用的。这种出于“夷夏之辨”“夷夏之防”的观念,实际上古已有之,而在此后漫长的中外文化交流史上,一再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甚至在近代面对西方文化冲击的时候,仍然有人以“夷夏之大防”作为抗拒、排斥西方文化输入的理由。近代以来中国现代化之艰难,所遇到的思想阻力之一,即是这种对外来文化排斥和抗拒的观念。可以看出,此种文化保守主义思想观念,渊源有自,在南北朝时期经表现得很突出了。
南朝时期虽有佛道的争论,但也有主张两者的交流与融合。如张融家世奉佛而舅氏奉道,因此张融不得不调和两家,以《孝经》《老子》和《小品》《法华》调和三教之道,以为“道之与佛,逗极无二。寂然不动,致本则同;感而遂通,达迹成异”,可以专遵于佛迹而无传于道本。并以《门论》示二何、两孔及周颐。周颐答书问难说:“言道家者岂不以二篇为主,言佛教者亦应以般若为宗。二篇所贵,义极虚无,般若所观,穷照法性,虚无法性,其寂虽同,住寂之方,其旨则异。”(《答张书并问张》)周颐认为《老子》以“虚无”为主,《般若》以“法性”为宗,表面上似乎一致,但前者置“无” 于“有”之外,是把“有”“无”分裂了,实践上必然造成世间与出世间的对立,所以称之为“有外张义”,后者提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非有非无为最高境界,他名之为“即色图空”,是道家所不能及的。在以后的历史发展中,佛道之间还会不断地发生冲突,但总的趋势却是越来越接近相互启发和交融,也在这种既冲突又交融的形势中促进自己的发展。
对于佛道之间的矛盾冲突,孙昌武指出:
中国历史上佛、道二教的关系所呈现的形态由是极其特异的,可以说是世界宗教交流史上的范例。从总体上看,二者都没有表现出一家独断的极端倾向,二者的差异、冲突也没有形成你死我活的对抗。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宗教裁判,更没有宗教战争。二者的矛盾、冲突基本通过论辩的方式解决。在论辩中当然难免有激烈的攻击、骂詈等等,而更多的是说理、辩难,又表现出可贵的包容、宽厚精神。这极大地促进了思想的活跃和思维的深入。佛、道二教的斗争从而又成为促进思想、文化发展的巨大推动力。[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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