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西域幻术：海外文化与中国的接受

早在周代，西域的乐舞艺术就传播到中国，在宫廷和民间有一些西域乐舞的表演活动，并且对中原的乐舞有一定的影响。汉魏及南北朝时期，许多西域人即“胡人”来到中国内地，其中有一些是具有专门特长的艺术家和演艺人才，他们把西域的幻术、乐舞等表演艺术带到中国，对中国的表演艺术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可以说，音乐舞蹈等表演艺术，是西域文化在中国传播的一项重要内容，直到隋唐时代，还有许多西域的音乐家、舞蹈家在中原进行艺术活动，并与中原传统的乐舞相融合，丰富了中国音乐舞蹈艺术的表现形式。

我国很早就有了杂技表演。《列子集释·汤问篇》载有巧匠偃师者，制造了一个能歌善舞的木头机械人，“巧夫钡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其机关设计和制作工艺是相当精巧的，连春秋战国时代著名设计家墨子也自愧不如。《西京杂记》载有秦末“东海黄公”的故事：“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张衡《西京赋》中也说：“东海黄公，赤刀粤祝，冀厌白虎，卒不能救，挟邪作蛊，于是不售。”他算是我国记载得最早的幻术师兼驯虎师。

西汉以后，随着与西域交往的扩大，从西域乃至印度、罗马等地传入许多新的杂技形式，促进了汉代百戏包括杂技艺术的发达。汉代百戏杂技的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从西域传来的各种杂技艺术。英国学者李约瑟指出：

也许魔术师和杂技演员的来往情况，在科学史中应当比过去受到更多的注意。我们知道，许多早期的巧匠，例如提西比乌斯（公元前2世纪）和亚历山大里亚的赫伦（公元前1世纪），以及他们的中国同行如丁缓和马均，都曾为宫廷娱乐制作过机械玩具、魔术道具、舞台游戏机械，等等。魔术师的出现恰恰在中西交往刚刚开始的时候。^[80]

中国史籍中有多次记载杂技、魔术的传入。《史记·大宛列传》说：安息国的使臣“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类似的话也出现在《汉书·张骞李广利传》中：“大宛诸国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犛靬眩人献于汉。”颜师古注：“眩，读与幻同。即今吞刀、吐火、植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是也，本从西域来。”《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说，东汉安帝永宁元年（120），掸国国王向汉朝“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也。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

来自大秦的魔术杂技在古代看来非常著名。《魏略·西戎传》也有这样的记载，大秦国“俗多奇幻，口中出火，自缚自解，跳十二丸，巧妙非常”。注家亦以为即“吞刀吐火，种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能之也”。根据上述记载可知，汉代来自西方的魔术杂技主要有吐火、跳丸等。

从西域传入中国的杂技“幻术”可能很早，种类也很多，来自的地域有西域的大宛、安息、大秦、印度、掸国等地。从各种史籍中钩沉，可知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有：

（1）使火术。西域使火术的传入似颇早。汉刘向《列仙传·啸父》记载：“啸父者，冀州人也。……唯梁母得其作火法，临上三亮，上与梁母别。列数十火而升。西邑多奉祀之。”《列仙传·师门》称师门为啸父弟子，“能使火，食桃葩”。另有《搜神记》记载：“宁封子，黄帝时人也。世传为黄帝陶正。有异人过之，为其掌火，能出五色烟。久则以教封子。”啸父传梁母“作火法”，师门“能使火，食桃葩”，宁封子掌火“能出五色烟”，显然是火术方技。这种火技的由来，《列仙传·啸父》说：“西邑多奉祀之。”《史记·大宛列传》说：“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国善眩。”即是说可能是从西域传来的。《后汉书·西南夷传》说：“永宁元年，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

汉朝以后，西域胡人的使火幻技盛行于长安和全国各地，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东汉张衡《西京赋》在描绘当时长安流行的幻术时说：“奇幻倏忽，易貌分形；吞刀吐火，云雾杳冥。”现存于南阳汉画馆的“幻人吐火”画像石上有这样的图像：一人头戴尖顶冠（尖端前倾），长胡子，高鼻梁，服装与汉服不同，显然是胡人。他手中拿的不知何物，脸部前面有一道白光，像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吴曾德认为这是幻术（或称眩术）中的吐火表演。^[81]汉画像中还有几幅表现吐火的画面。例如，在山东嘉祥刘村洪福院的汉代画像石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人蹲在地上，口中喷吐出火焰。

晋干宝《搜神记》对西晋末年流行于江南的胡人火术表演记载得十分细致，使我们对早年的西域使火术有更多的了解。其卷二说：“晋永嘉中，有天竺胡人，来渡江南。其人有数术，能断舌复续，吐火，所在人士聚观。……其吐火，先有药在器中，取火一片，与黍糖合之，再三吹呼，已而张口，火满口中。因爇就取以饮，则火也。又取书纸及绳缕之属，投火中，众共视之，见其烧爇了尽。乃拔灰中，举而出之，故向物也。”(www.xing528.com)

西域火术除“吞刀吐火”之术，尚有“入火不烧”之术。吞刀吐火之术最初只能供人们观赏，但西域使火术的另一种类“入火不烧”之术，却在宗教传播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西域很早就掌握了入火不烧的技术，代表性产品火浣布也在东汉时期已经传入中土。教徒将此项技术运用于宗教经籍上，取得了神奇效果，使得佛教在与其他宗教的争斗中往往立于不败之地。据《法苑珠林》卷一八“感应缘”引《汉法本内传》称：“又至汉永平十四年正月一日，五岳诸山道士六百九十人，朝正之次上表请与西域佛道捔试优劣。……此月十五日，大集白马寺南门，立三坛。五岳八山诸道士将经三百六十九卷置于西坛。二十七家诸子二百三十五卷，置于中坛。奠食百神置于东坛。明帝设行殿在寺门道西，置佛舍利及经。诸道士等以柴荻火烧坛临经……以火取验，用辨真伪。便放火烧经，并成煨烬。道士等相顾失色，有欲升天入地，种种咒术并不能得，大生愧伏。……佛之舍利放五色光。……时司空刘峻、京师官庶、后宫阴夫人、四岳诸山道士吕惠通等一千人并求出家。……后遂广兴佛法，立寺转多，迄至于今。”

（2）驯兽术。驯兽术无疑也来自西域。中国史籍多有域外各国献珍禽异兽的记载，其中许多动物特别是大型动物，如狮子、犀牛、大象等，都是经过驯化的，同来的还有驯化师。文献也记载了西域人在中国的驯兽表演。另外，一些来华的高僧也有驯兽的方技。《高僧传·安清》说：“安清，字世高，安息国王正后之太子也。……外国典籍及七曜五行医方异术，乃至鸟兽之声，无不综达。”《高僧传·求那跋摩》说：“求那跋摩，此云功德铠，本刹利种，累世为王，治在罽宾国。……此山本多虎灾……或时值虎，以杖按头，弄之而去。”到晋朝以后，这一方术也已为中国道教方士所掌握。《神仙传·樊夫人》说：“（刘）纲与夫人入四明山，路值虎，以面向地，不敢仰视。夫人以绳缚虎牵归，系于床脚下。”

“马戏”最早见于汉代文献，桓宽《盐铁论·散不足论篇》说：“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戏，马戏……”把马戏与百戏并举，可见当时马戏的兴盛。汉代马戏除了驾驭本领的表演外，还把武艺、舞蹈等各种技艺运用其中。河南嵩山三阙之一的登封少室石阙画像上的两位马戏演员，一在马上倒立，一在马上舞蹈。山东临淄文庙中汉画像石刻中展示的集体马戏表演，图中有两匹马，前一匹上有一人，身后尚有一人飞身而至，恰好拉住骑者之手，另一人纵身而起，手挽马尾；后一匹马拉着车，车前方有一人腾空飞翔，车上除御者外，其余人物皆做表演动作，车后还有一人纵身欲上。正是这些技艺，为后世马戏和空中飞人等表演奠定了艺术基础。

汉画像砖石中还有反映各种驯兽节目的形象，如驯虎、驯象、驯鹿、驯蛇等，如浙江海宁东汉墓画像中的“驯兽斗蛇图”和武氏祠的“水人弄蛇图”。山东济宁东汉墓画像石上部为驯鸟图，下部为驯象图，6人坐于象背，1人立于挺起的象鼻，可见其驯服动物的水平已经甚高。另外还有驯猴、驯鹤、弄雀等形象。

（3）分身术。分身之幻术，也可能出自于西域。《高僧传·耆域》记载，耆域临行之前，“数百人各请域中食，域皆许往。明旦五百舍皆有一域，始谓独过，后相雠问，方知分身降焉”。此乃西晋末年之事。在中国的仙传中，早在三国时期，左慈就已掌握了此一方术。《后汉书·方术列传·左慈》说：“（曹）操怀不喜，因坐上收，欲杀之……或见于市者，又捕之，而市人皆变形与慈同。”葛洪《神仙传·左慈》记载：“吏欲考讯之，户中有一慈，户外亦有一慈，不知孰是。……使引出市杀之。须臾，有七慈相似。官收得六慈，失一慈。有顷，六慈皆失。”

（4）神行术。神行方术在《高僧传》中记载很多。如《高僧传·佛陀耶舍》记载：“佛陀耶舍，此云觉明，罽宾人也……耶舍乃取清水一钵，以药投中，咒数十言，与弟子洗足。即便夜发，比旦，行数百里。问弟子曰：‘何所觉耶？’答曰：‘唯闻疾风之响，眼中泪出耳。’”

《高僧传·耆域》记载：“域既发，诸道人送至河南城。域徐行，追者不及。”《高僧传·陀勒》记载：“有人健行，欲随勒观其迟疾，奔驰流汗，恒苦不及。勒令执袈裟角，唯闻历风之响，不复觉倦，须臾至寺。”《高僧传·史宗》记载一不知姓名之道人令一小儿送信与史宗，小儿说道：“道人令其捉杖，飘然而去，或闻足下波浪耳。”《神仙传·左慈》记载，左慈具有神行之本领，“（谢送）令慈行于马前，欲自后刺杀之。慈着木屐，持青竹杖，徐徐缓步行，常在马前百步。着鞭策马，操兵器逐之，终不能及”。《神仙传·刘政》称刘政“能一日之中，行数千里”。

此原为《后汉书·方术列传·左慈》所载之事迹，唯没有骑杖飞行之神话，而同传中也没有左慈神行之神迹。可见这类方术并非出自本土，而属西域幻术。左慈、介象神话乃后人根据佛僧神话而创作增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