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道光二十六年(1846 年)春天,原任四川按察使的刘喜海,奉旨被调往浙江。在赴任的路上,遇到一起拦轿诉冤的案件。当把喊冤的人带到轿前的时候,刘按察使发现告状人乃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由得大怒。
刘喜海(1793 —1853 年),字吉甫,号燕庭,山东诸城人,酷爱古董,但性格怪僻,也心狠手辣。在四川按察使任上,奉命清查 “啯匪”,因此逮捕许多人,他一方面使用酷刑逼供,另一方面采用神判,也就是说他用投掷阴阳爻板来决定犯人的生死,凡是阴爻,也就是爻板背部向下,就将犯人杀死;凡是阳爻,也就是爻板背部朝上,就把犯人无罪开释。这种做法无异于草菅人命,哪里遵守什么法律?就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却得到道光皇帝的赏识,将其调到浙江,准备荣升布政使。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妇女不得上公堂告状,必须有男子代为 “抱告”,官府才能够受理,如今这个年轻的女子违法告状,又遇上这样一个凶狠残暴的官员,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大凡官员都会掩饰自己,刘按察使在四川杀人如麻,如今刚刚到浙江,总不能马上露出狰狞面目吧!因此和颜悦色地要手下把该女子带到驿站,然后进行审讯。得知该女子名叫张春娇,是代替丈夫吉恒喊冤。在问其结婚几年的时候,张春娇居然讲并没有过门,而且还被未婚夫悔婚。按照《大清律例·户律·婚姻·男女婚姻》条规定:无论男女两家谁悔婚,主动提出者都要笞五十,但女家悔婚要追还彩礼,男家悔婚则不追彩礼。吉恒悔婚,自动放弃彩礼,而张春娇没有到衙门控告吉恒悔婚,等于是默认悔婚,而官府也没有理由治吉恒的罪,张春娇也就成为自由身,与吉恒则毫无瓜葛,所以刘按察使说:“既然还没有过门,就不应该称为丈夫。未婚夫悔婚,等于是休妻,更与你毫无关系,一个年轻女子为什么要忍辱含羞,为不相干的人喊冤呢?”
张春娇说:“吉恒上无父兄,旁无至亲,我若不代他申冤,他必然含冤而死,实属可怜。我自幼与吉恒定亲,虽然他悔婚,毕竟在名分上也曾经是我丈夫,我如果眼睁睁地看着他背负冤屈而死,不但我心难以安宁,而且会使罪犯逍遥法外,这也是身为朝廷命官的您所不能够容忍的事吧!”
一个被未婚夫抛弃了的女子,居然敢冒死前来为背信弃义的未婚夫拦轿鸣冤,使这个飞扬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刘按察使也颇为感动,所以耐心听张春娇陈述冤情。
先是,吉恒与张秉钧之女春娇定亲,后来张秉钧去世,欠了一大笔债务。自古以来是父债子还,张秉钧没有儿子,债务就要由女儿张春娇承担,而吉恒怕结婚之后还债,所以写了休书退婚。吉恒退亲,张春娇因为孤女寡母,也没有办法到县衙控告他悔婚,只好听之任之。
知道吉恒退亲,便有媒人为春娇提亲,寡母与之商量。春娇说:“吉家虽然不讲情面,但女儿不可不讲仁义。女儿从此不嫁,愿意终身陪伴母亲。” 提到此事,母女都很伤心,所以相抱痛哭。
哭声惊动了邻居,便有人过来相劝,正好有一个新娘刚刚回来省亲,听说之后,安慰这母女说:“我刚从婆家回来,本来就想告诉你们,那吉恒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因奸杀人,被判了斩刑。幸好吉家退亲,要不然春娇出嫁就成为望门寡女了。” 母女听到吉恒被判斩刑,都停止了哭泣,详细询问吉恒为什么被判斩刑。
回门新娘讲:“吉恒并不是什么好人,与同村舒善之妻常氏有私。如果说是偷情,还算是情有可原,要是因奸生妒,也就法无可赦了。这个常氏并不是良家女子,在与吉恒通奸的同时,还与无赖王五有奸。常氏在三个男人之间周旋,却不想男人也会生妒。那王五本来是无赖,妒心最盛,因此设下计谋,将舒善杀死,然后嫁祸于吉恒。”
出现人命案件,保长报官勘验。知县在勘验的时候,发现有其他男人的内衣及布鞋,经过常氏辨认,乃是吉恒的。知县以此为证据,逼问奸情属实,便确定是因奸杀人,使用酷刑逼供。吉恒忍受不住酷刑,便屈打成招,而知县也可以按照因奸杀人拟罪,将吉恒拟为斩刑,申报各上司,等待刑部核准,便可以执行斩决了。
听到回门新娘的诉说,春娇觉得此案有些蹊跷,顿足说道:“这是覆盆之冤,吉恒从此无由得见天日了。可怜,可怜!” 就再也不说话了。从此以后,端坐如痴,若有所思。母亲与邻居都以为春娇伤心过度,好言相劝,终究无用。就这样呆坐数日,忽然有一天,春娇将自己脸面涂黑,身穿道士装,披头散发,神不知鬼不觉地冲出门外。
春娇装扮成疯魔云游道人,来到吉恒邻近的村庄盘桓。几天过去,春娇什么消息也没有打探到,却遇到一场暴雨,无可奈何地躲进一处破庙避雨,铺设于地,倚壁趺坐。想到自己餐风饮露,却毫无所获,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正在此时,又有两个人进庙避雨,进来与春娇打声招呼,春娇此时正在伤心,也没有理会他们。这两个人见状,也不强求,便拿出一些酒菜,对饮起来,并且天南海北地闲聊。也不知道是什么话题,这两个人谈到吉恒的名字。春娇顿时警觉起来,但见其中一人说:“县太爷以吉恒的内衣布鞋为证据,这好没有道理!谁干了坏事还留下证据呢?这是那无赖王五,让我悄悄窃取了吉恒的内衣布鞋,那厮居然杀了人以后,用内衣布鞋栽赃陷害,更想不到县太爷居然还相信了。”
春娇听到以后,擦去泪水,急忙凑过来说:“你二人大话连篇,连这种话都敢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要是王五得知,肯定不会轻饶你二人!若是吉恒的亲属听到,也会要你们为证。更不用说县太爷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置你们。”
听到此话,另外一个人说:“仙长说的是,我们的话是说得太大了,这是惹祸上身的事。我叫周泰,他叫孙清,我们俩是好朋友。刚才所讲的话,还望仙长保密,不要告诉他人。”
春娇说:“我乃是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绝不会声张。但不知所谓王五,究竟是何许人?” 这两个人见问王五之事,也就来了兴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把王五的住处、家庭情况及为人讲出。春娇暗暗惊喜,特别是听说王五的妻子怀孕待产,正准备雇用使女的事,觉得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时机。
雨过天晴,春娇与那二人告别,自己则来到王五所住村庄,改扮成为流浪女,看到王五家邻近住着一个孤寡老婆婆,便投奔前去,向老婆婆哭诉说:“自己是不能够忍受后母虐待,偷偷逃了出来的,如今无以为生,请求老婆婆为自己找个活计。”
老婆婆听罢说:“正好王财主家托老身给他家找个使女,你如果肯去,老身愿意为你担保。”
春娇听罢大喜说:“婆婆如果肯代为说合作保,就是救了小女子一命,我愿意认您为干娘,再用一月工钱为酬谢。”
哄得老婆婆高兴,老婆婆当然努力促成,使春娇顺利地成为使女。春娇是有备而来,所以处处小心,努力搞好关系,很快地便得到王五家上上下下的欢心,没有人对她有丝毫怀疑。数日后,王五举家在月下闲谈,春娇忽然仆倒在地,又突然从地上跃起,用男声对王五说:“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将我杀死?速偿我命来!”
王五家人都很迷信,以为春娇是冤魂附体,纷纷跪地求告说:“你到底是谁?何人害你?”(www.xing528.com)
春娇说:“我乃是舒善也,阎王爷认为我冤屈,所以特许我来寻仇。”
王五做贼心虚,一听到舒善的名字,就大惊失色,跪倒在地说:“舒爷饶命!我本来没有杀你之意,只是吉恒那厮实在可恶,本想杀他,却误杀了你。”
春娇说:“我知道你是误杀,但阎王爷不知道!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不服气,所以阎王爷要我找到证据。如果你把误杀情由写出来,明晚与纸钱一起烧掉,告知阎王爷,我就不会下地狱了,当然也不会再找你索仇了。” 王五连声称诺,春娇便仆倒于地,过了许久才苏醒过来。王五问刚才所发生的事,春娇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我被几个恶鬼绑缚。我哀求恶鬼放过我,答应给他们烧纸钱,他们便放过我,其余不知。”
王五将信将疑,心想:“宁可信其有,不如依鬼所说,写了情由,连同纸钱一起烧掉,也是无凭无据,或许还可以得到死鬼谅解。” 便按照春娇所讲,写了情状,连同纸钱一起烧毁,却没有想到春娇趁其不注意,盗走了情状,趁间逃离王家,前来拦轿喊冤。
刘按察使听完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的陈述,不由得肃然起敬,决定亲自过问此案,当即派出衙役,将所控有名人犯都拘拿到案,在附近的县衙进行审讯。
人犯传齐以后,刘按察使升堂,让知县在一旁站立观看。只见刘按察使先审问周泰、孙清,要他们交代破庙谈话之事。这二人如何肯交代?便让春娇上前指证。只见春娇说:“你二人可知那日云游疯魔道人吗?正是我所假扮。” 二人知道不能抵赖,便如实招供。刘按察使追问孙清是何时何地将偷窃吉恒的内衣布鞋交给王五的,孙清交代之后,刘按察使便提审王五。
王五承认收到内衣布鞋,但声称自己没有在意,又被贼人窃去,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杀人之事。春娇上前说道:“你畏鬼索命,承认误杀,并且烧纸钱祭奠,如何解释?”
王五以为自写情由已经烧毁,因此理直气壮地否认,且以逃亡使女诬赖主人为辞,要刘按察使严惩逃奴。按照《大清律例·刑律·诉讼·干名犯义》条规定,奴婢告家长,只要是有一事不实,就要被判处绞刑,因此王五特别强调春娇的身份。而春娇有刘按察使撑腰,也不畏惧王五,便说:“你所书之字现在我手,还不足以为凭据吗?” 说完出示证据,没有想到王五趁春娇不注意,一把夺过,放在嘴里吞咽下去。
王五的举动,使刘按察大吃一惊,这是唯一的证据,如今被毁掉,以后审理就难上加难了,所以既吃惊又惋惜。却不想春娇笑着说:“我知道你是个无赖,所以向你出示假的,真正笔录还在我手中。” 说罢,从怀里掏出证据,呈送到刘按察使面前。
王五此时知道难以抵赖,便对春娇说:“吉恒既然已经退婚,与你毫无瓜葛,你却煞费苦心,出头代控,是不是还想成为吉姓的媳妇呀!真是不知道廉耻!”
春娇说:“曾经有过结姻,当然就不是路人。吉恒退婚,是他不仁,但其无辜得罪,我不能无义。人而不义,则与禽兽一样。伸张正义,使无辜免冤,罪犯抵罪,这就是人的廉耻!”
刘按察使打断他们的争吵,要王五如实交代。如今证据在按察使之手,王五要想抵赖也是徒劳,便如实招供,签字画押,也就成为定案,可以按律拟罪。按照司法程序,应该由知县拟罪,然后逐级上报,所以刘按察使将拟罪之事交与知县办理。
刘按察使有感春娇的义行,觉得这样好的女子不能够独身,便起意撮合春娇与吉恒的婚事,拿出白银百两助婚,要知县办理此事。知县领命,找到春娇,把刘按察使的美意讲明,没想到春娇说:“不用老父母费心!春娇终身也不会与吉恒见面了!”
知县碰了一鼻子灰,又不能够不完成按察使的嘱托,只好找到吉恒,要他托媒求亲。吉恒感谢春娇再造之恩,又见县太爷说情,岂能够不愿意,便托媒前往商议嫁娶之事。春娇严词拒绝,无论媒婆如何游说,就是不答应。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吉恒只有求老母出头。吉母领着吉恒到春娇家门前,令吉恒长跪在地。春娇也不理会,吉母便努力劝说,希望能够原谅他们母子的不仁不义,见春娇心不为所动,吉母便屈膝而跪。见到长辈下跪,春娇急忙也跪下说:“我们家清贫如洗,恐怕你儿子嫌贫之心并未泯灭。”
见到春娇已经有答应之意,吉母发誓说:“吾儿绝处逢生,全赖你鼎力相助。如果他敢再生异心,就是毫无天良!若是如此,为娘我就死在他面前!” 碍于吉母的面子,春娇只好答应,扶起吉母,商定婚期,知县也算是完成刘按察使的嘱托。这正是:
奇哉卓绝侠义女,委身轻薄寡情男。
这个案件可以说事奇情亦奇。一个嫌贫爱富的负心男,因为未婚妻家中贫困,毫无情义地悔婚,却与有夫之妇维持暧昧关系,还与其他奸夫争风吃醋,最终导致被人陷害,身陷囹圄,即将身首异处,却不想被休弃的未婚妻挺身而出。如果说春娇仅凭义气去为吉恒申冤,可以说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但她有过人的智慧,乔装打扮成为云游疯道人,已经令人称奇;身入虎穴充当使女,更见其浑身是胆;最令人惊奇的是还装神弄鬼,取得证据,然后挺身而出拦按察使大轿告状。若不是春娇的奇行,杀人如麻的刘按察使也不会亲自审讯,为吉恒雪冤。只可惜这样一个奇侠义女,最终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委身于那个薄情寡义而又无一可取的吉恒,岂不令人惋惜?在那个时代,这也可能是春娇不可能推却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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