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知州撤销了悬赏告示,并没有想将无头案就此了结,而是决定亲自出手,从头调查审理此案。那么从何处入手展开调查呢?师知州当时也没有头绪,正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狱卒有事前来禀报,师知州不由得心里一沉,感觉到事态严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使师知州的心情沉重呢?
据狱卒讲:刘殿臣前天在狱中偶感风寒,当即延医治疗,不见好转,于今天早晨在狱中病死,现有病历及医生检验结果为凭,请师知州示下,以便处理尸体。
本来师知州决定从头调查审理,刘殿臣是最初的嫌疑人,如今病死了,等于是无法从头审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师知州一时不知所措。既然无法审讯嫌疑人,只好从头展开调查。
师知州来到案发地点再度勘验,传集保长及左邻右舍询问,得知案发之后,有一家屠户搬离了此地。经过查核,得知屠户姓胡,有一子名胡继福,年方19 岁,半年前因为聚众斗殴及调戏妇女,被送官查办,前任知州没有受理,而是将其发回该保严加管束。保长管束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胡继福有新的恶迹,便解除了管束。胡屠户因此觉得羞对街邻,便举家搬离该保,到其他地方谋生去了。
依据保长交代,胡屠户是因为儿子曾经被该保管束,不好再面对街坊四邻,所以才搬到别处去住的。不过,他们为什么早不搬,晚不搬,偏偏是在出现人命案件以后才搬走呢?这家人是否与这件凶杀案有关联呢?
师知州因为心生疑问,回衙之后便提审金姐,问其是否知道街上曾住过的胡屠户及其子胡继福。没有想到金姐不但认识,还与胡继福有过节。在出事前的半年左右,金姐给别人送浆洗过的衣服,迎面碰到胡继福并遭到其拦阻,说是要与金姐交好。金姐当场拒绝,胡继福就上前强行非礼。当时街上人很多,金姐不堪当众受辱,抬手就给了胡继福一记耳光。胡继福猝不及防,刚要翻脸动粗,就被保长发现了,将其扭送官府,结果被官府发回该保严加管束。
胡继福曾经调戏过金姐,而金姐家出现人命案件以后,胡家就搬走了,看来这胡屠户父子难脱嫌疑。因此,师知州传令缉捕胡屠户一家到衙听审,并且查抄其家所有衣服被褥等纺织用品。为什么要查抄衣服被褥等纺织用品呢?原来师知州早有打算。
那个时代,物质并不丰富,丝绸棉花等织造的纺织用品价格相当昂贵,一般家庭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九年之后也不舍得扔掉,还要用糨糊粘在一起,制成纳鞋底的材料。无头案的案发现场,曾经发现有一条破布,显然是从凶手衣服上刮下来的,如果能够找到那件刮破的衣服,就可以成为铁证。果然,在众多的纺织品中,发现一张已经制成鞋底的材料里面有破衣的痕迹,师知州令人与挂在榆树上的布条比对,发现色彩纹路一致,因此就可以确定胡继福就是凶犯。在证据面前,更兼刑讯的威迫,胡继福只好交代了罪行。
原来,胡继福那天在路上拦截金姐,想与其交好,没有想到她不允从,自己也就上前拉扯,也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行为,那金姐居然翻脸,竟敢当着众人之面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还没有来得及还手,就被保长发现,扭送官府,再发回保长严加管束。在保长及保丁的监督下,胡继福不敢妄作非为,但也一直怀恨在心,总想有朝一日进行报复。被管束了几个月,终于解除管束,可以自由行走,所以胡继福就常常来金姐家四周观看,寻找机会进行报复。那天他见到刘殿臣从金姐家门前经过,被泼了一身洗衣水,刘殿臣没有恼怒,而金姐竟然是 “微笑而谢之”,其缠绵之意,更令胡继福恨上加恨。胡继福思前想后,就在夜半时分,顺着大榆树翻进院内,冒充刘殿臣与金姐隔窗调情,却不想被寡母发觉,大声疾呼。胡继福当时怕惊动街坊四邻,也不敢声张,只好翻墙逃走了。
第二天,胡继福眼见寡母出门,猜想家中应该只有金姐一人,所以当晚又顺着大榆树翻墙而入,发现房门并没有插锁,就推门而入,没有见到金姐,却见到了银姐。一时新仇旧恨,再加上淫心顿起,就不由分说地将银姐按倒在炕上施暴。正在此时,寡母回来,见到此状,如何不急?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一面进行拦阻,一面高呼救命。胡继福手持早已准备好的屠刀,先将寡母砍死,接着又杀死了银姐。因为没有杀掉金姐,所以胡继福还难解心头之恨,就把二人的头颅砍下来,拎在手中,翻墙出来,却没有想到衣服被刮破。后来原本想把那件衣服烧毁,但母亲不舍得,就用来做鞋底,最终还是被师知州找到,成了铁证。胡继福翻墙出来,走了数十步,见一家豆腐店尚未开门,便顺手把头颅悬挂在该店门首,然后扬长而去。
胡继福满身血迹回来,胡屠户追问是何原因。胡继福则毫不隐讳地把杀人之事告诉了胡屠户。胡屠户知道儿子杀人,并没有劝儿子去自首,却想到如何躲避官府的追查,所以当即决定找房搬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被师知州抓捕到州衙,找到翻墙入室的铁证,又严刑拷打,如今只好将作案经过如实讲出,听候知州处置。
胡继福交代出头颅的下落,就使这个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了。头颅悬挂在豆腐店门口,如果豆腐店店主发现了,应该报告官府才是。即便不是豆腐店店主发现,其他人看到也应该告知保甲长,而保甲长也有责任告知官府勘验。为什么豆腐店店主不来州衙报案呢?而当地的保甲长也没有丝毫动静呢?是否他们通同作弊、故意藏匿头颅呢?这些问题必须核实清楚,才能够确定各方的罪责。
师知州火速派人抓捕豆腐店店主及保甲长到案听审,追问头颅的踪迹。店主与保甲长都矢口否认,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头颅,如果见过的话,前任知州曾经赏银百两,早就带来领赏了,为什么要藏匿头颅呢?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傻的人呢?放着钱不要,却要犯法藏匿头颅。
师知州觉得有理,因为按照《大清律例·刑律·贼盗·发冢》条规定:“若残毁他人死尸及弃尸水中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藏匿头颅乃是重罪,如果这些人有藏匿头颅的行为,至少是杖一百、流三千里,即便是可以分出首从,从犯也要杖一百,这些人应该不敢藏匿。问题是胡继福的招供,也不能说是完全虚妄。思量再三,师知州决定先从弱者下手,便提审了豆腐店老板娘。(www.xing528.com)
老板娘毕竟是个女人,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更是胆小怕事,所以经不住师知州的威逼利诱,便说出丈夫将两颗人头埋在豆腐店外的西侧空地。师知州派人押着老板娘去豆腐店挖取,却没有想到发生了更加令人吃惊的事情。
差役们来到豆腐店,在老板娘的指引下,开始进行挖掘,最先出现的不是头颅,却是一具男尸。再往下挖,又发现一具男尸,然后才挖出两颗女人头颅。差役们感觉事态严重,飞速禀告师知州。
听到差役们的禀报,师知州不由得大吃一惊,也来不及细想是什么原因,就匆忙带领仵作前去勘验。得知其中一人头部有明显塌陷,显然是为重器所击,打碎颅骨致死。另外一人后背有刀伤,直贯前胸,乃是一刀毙命,也是致命之伤。据差役们讲,有刀伤的男尸是最先挖出来的,颅骨击碎的男尸是后挖出来的,在这具男尸之下,才是两个女人的头颅。
为什么两具男尸与两个头颅埋在一起呢?眼见寻找到头颅后,这个无头案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也可以结案了。如今又多出两具男尸,经过检验尸伤,完全可以确定是凶杀。那么这两具男尸与两个头颅有没有关联呢?如果有关联,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而杀呢?如果不查清楚,胡继福的交代肯定有问题,一个19岁的年轻人,接连杀死四人,很难说是个人犯罪,应该有同伙,才有可能出现接连杀人的事件。要是胡继福交代没有问题,这两具被谋杀的男尸背后的凶手肯定另有其人,必然要牵连更多的人接受审讯,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此蒙受冤屈。师知州思量片刻,决定严审豆腐店店主,获取真情。出乎意料的是,豆腐店店主在铁证面前,居然坦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使师知州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原来,豆腐店店主早起开门,发现了两颗头颅,怕惹上官司,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头颅掩埋,却没有想到有一个乡下人路过,看到他正在掩埋这两个头颅,顿时吓得目瞪口呆。豆腐店店主见状,急忙向他解释,要乡下人不要声张,并且主动答应给他三千文钱,权当封口钱。乡下人见钱眼开,连声称诺,还主动帮助豆腐店店主挖坑。豆腐店店主觉得不放心,总怕将来被乡下人声张出去,要不然就会借此讹诈,所以趁其不备,举起一块大石,击碎了乡下人的头颅,然后将乡下人推入坑中,准备一起掩埋。恰在此时,又有一个过路客人从这里经过,亲眼看见豆腐店店主杀了乡下人,不由得惊叫起来。豆腐店店主急忙上前哀求,要他千万不要喊叫,并答应给他八千文钱的封口费。过路客人一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二是贪图钱财,也就答应不再喊叫,但条件是要先拿到钱。豆腐店店主满口答应,把过路客人引进店中就座,先招待上好的豆浆,然后说自己去取钱,却找出了一把尖刀,趁过路客人仰头喝豆浆时,在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刀猛刺其后背,因为用力过猛,竟然贯穿到前胸,过路客人一声未出,便死于非命。可怜乡下人与过路客人,就是因为贪图小利,没有喊叫街坊四邻前来帮助,以至于命丧黄泉。豆腐店店主将过路客人尸体拖了出来,与那一尸二首一起掩埋,而过路客人的尸体在最上面。
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老板娘都瞒过了。不久,前任知州张榜悬赏,豆腐店店主也贪财,就把自己埋了两个头颅的事告诉老板娘,却隐瞒自己曾经为此连杀二人之事。本来豆腐店店主是想带着两个头颅去领赏,但老板娘认为知州正在寻找真凶,如今还没有确定是谁杀的人,要是带着头颅前去领赏,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吗?所以没有将头颅送官。想不到师知州审问老板娘,那妇人并不知道丈夫杀人之事,如果知道,就是打死,她也不可能供出头颅所在。
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遭到诬陷的刘殿臣在监狱病死了。胡继福是强奸杀人,所强奸的乃是幼女,按照《大清律例·刑律·犯奸》条规定,要罪加一等。强奸之罪是绞刑,加一等则是斩刑。杀人之罪也是斩刑,但杀了两个人,还割下头颅,按照《大清律例·刑律·人命·杀一家三人》条规定:如果有肢解人体的行为,就要凌迟处死,并要将财产断付死者之家。数罪并发从重论,所以师知州将胡继福拟为凌迟,申报各级上司核准。胡屠户因为是亲父,是律例规定可以为儿子容隐罪行之人,但不应该容隐杀人之罪,所以按不应为定罪,从重予以杖八十。
豆腐店店主原本在发现头颅之后,可以喊来左邻右舍及保甲长,一起到官府报案,就可以免去责任,但他怕受到官司的牵连,采取了掩埋消灭痕迹的办法。消灭痕迹本来就很愚蠢,但豆腐店店主一错再错,接连杀死两个人,当然也不能够免于一死,所以师知州将其拟为斩首枭示。其余相关人证,都予以释放。
这个连环案的发生,应该说办案官员存在明显的失误,按照《大清律例·刑律·断狱·断罪不当》条规定,承办官员要依出入人罪,减故失一等量刑。唐知州虽然荣升而去,仍然不能够免去责任,结果由总督提出弹劾,被革职拿问,最后发新疆军台效力赎罪。师知州因为破案有功,而所破获的案件都是前任遗留下来的,所以不承担教化不力的责任,结果被加了二级,以知府即用,也就是说,一旦有知府的空缺,优先录用。
李源因为妹妹及外甥女的冤屈得以昭雪,在感激师知州的同时,也想到这个连环案与金姐遭人调戏有关。如今这个案子弄得沸沸扬扬,海州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金姐将来如何嫁人呢?思来想去,觉得海州不能够再住下去了,便将房地产全部变卖,带着金姐离开海州,而不知所终了。
可怜那刘殿臣,无辜受累,最终病死在狱中,如今冤情虽然得以昭雪,但人死不能复生,官府也没有给予什么赔偿。父亲刘四觉得孩子冤屈,具状告到州衙,要求给个说法。师知州认为那是前任所造成的冤案,与自己无关,更何况前任知州已经因为此案受到处罚,被发往新疆军台效力赎罪了,算是已经给死者以交代,所以不予受理。刘四不服,就打点行装,前往省里去控告。那时候社会已经出现了动乱,沿途匪盗横生,刘四的状没有告成,反而在中途被盗匪杀害。这正是:
讵知冤魂现白昼,群奸陆续亡其身。(清·姜曦《永新狱》)
如果官员认真办案,这个连环案至少可以少发生两件,即樵夫刘六弑母之案,刘殿臣病死于狱案。就是因为唐知州办案不仔细,才会多发生两个案件,失去三条人命,最终还使刘四命丧匪徒之手,令人徒增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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