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六鸿接到捕快余彪的密报,得知匪首王三侉子的行踪,答应配合剿匪的庄头管明育,已经将王三侉子稳住,希望县太爷马上出兵,以便里应外合。黄六鸿一看皇历,正好是巡视乡村的日期,即传令明日要到城西乡村去巡视,要马快、家丁备足粮食器械,明晨五更出发。
黄六鸿每月二、五、八日出城到各乡村巡视,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事,而王三侉子等盗匪聚集在县城的南边,如今传令去城西乡村巡视,本来不应该引起人们的怀疑,但这次不同,是五更出发,还要备足粮食器械,所以惊动了本县驻防绿营兵千总朱成名。
黄六鸿带领60 骑出了西门,刚刚行走十余里,朱千总就带领20 名骑兵追赶上来,说是要带领汛兵随同巡视。黄六鸿知道朱千总与王三侉子有些瓜葛,也明白其随同巡视的用意就是监视自己的行动,便说:“有劳朱君了,我这次巡视要走得远些,所以多带了些干粮。朱君如今匆匆赶来,没有带干粮,我们所带的干粮又不够大家吃的。不如这样,你先带人回县城,准备干粮,明天早晨到重坊集(今重坊镇)来找我,到时候再陪我一起巡视不迟。” 抓捕王三侉子的方向在县城的南边,而黄六鸿声称所到的重坊集,是在城西方向,离县城50 余里。其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王三侉子的党羽不明真相,而重坊镇离王三侉子的所在地远比从县城出发要近。
黄六鸿带领马快、家丁60 余人,从西门出去以后,一路逢村便入,招集保甲长及父老乡亲,了解保甲组织的情况,慰问孤寡老人,使所有的人都确信黄六鸿是一心下乡巡视。天色将晚,黄六鸿带着人马来到东鲍村,这时却下起大雨来,跟随的人们以为巡视不是什么急务,希望能够先在东鲍村避雨,等到天明,不下雨了再走也不迟。眼见雨越下越大,也不好前行,黄六鸿就叫众人在民房休息。等到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小了,黄六鸿命令众人上马,冒着小雨前行,等渡过沂河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在重坊集遇到了朱千总带领的20 骑营兵,而此时疲惫的马快、家丁,已经是饥饿困顿不堪,黄六鸿命令在路边的田舍埋锅造饭。刚刚吃到一半,密探余彪就传来消息,告知管明育已经进入王三侉子所在的五丈沟寨子,最多也就能拖延到下午,因为王三侉子要带人去邳州赶集。
黄六鸿查看地图,发现重坊集距离五丈沟有18 里地,以骑兵的速度,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够赶到,于是下令火速起程。朱千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拦住黄六鸿,想问个究竟,没有想到黄六鸿说:“到了便知,何须多问。” 带领人马就向五丈沟飞奔,等到五丈沟寨子,朱千总才明白是抓捕王三侉子,但已来不及通风报信了。
黄六鸿下令围住五丈沟寨子,然后与朱千总一起来到寨子的前门。但见寨门已经关闭,墙头箭垛上刀枪林立,还有神枪火器。这时马快头目告诉黄六鸿:“堡墙上站立的那个手持方天画戟者,就是王三侉子。” 黄六鸿不顾手下人的劝阻,策马上前高呼:“王三侉子,速速出寨就擒!”
王三侉子不知来者何人,没有答话,朱千总便策马向前说:“这是新来的县太爷,黄知县是也!”
王三侉子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你现在能够奈我何?” 说罢指挥匪众转向后门逃窜。朱千总说:“王三侉子要从后门逃走,我们率兵到后门拦截吧!” 说罢便带领绿营兵向后门方向赶去,而实际上王三侉子率匪众从前门冲了出来,黄六鸿手下的马快、家丁不曾防备,被匪众冲散,还伤了几个人。匪众进入不远的高粱地,黄六鸿不敢追击,只好率众绕过高粱地,来到平野之处进行截击,一直追到与邳州交界的界河。这时候朱千总骑马追上黄六鸿,并且拦阻道:“按例官兵不能够越界抓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黄六鸿说:“郯城县官兵追击郯城县贼匪,还谈什么例不例的!” 便指挥手下强行渡河,在一处小山将匪众围困起来。匪众负隅顽抗,其中一名黑大汉,持矛直跃,接连伤了两个马快。另外一名大眼贼,手执方天画戟,在马快阵中横行,也连伤几个人。黄六鸿急忙高呼:“能够擒获这两个贼人者,必有重赏!” 家丁们便搭弓射箭,正中黑大汉前心,贯背而死,总算是稳住了阵脚。这时候管明育率壮丁数十人赶到,对匪众形成围攻之势。管明育果然奋勇,用木棍击伤王可习的头颅,将之擒获。王三侉子大怒,挥舞方天画戟直奔管明育。黄六鸿命令家丁射箭,王三侉子不曾防备,顿时身中三箭倒地,马快们一拥而上,将其捆缚起来。匪众失去了头领,便慌忙四下逃窜,结果被马快杀死三人,擒获五人,其余的则从朱千总所率的营兵方向冲了出去,营兵纷纷躲避,更不拦阻,使剩余的匪众逃脱。
穷寇勿追,黄六鸿见抓到匪首,也就传令收兵,将人犯押往五丈沟寨子搜查赃物,却发现仅有布帛菽粟之类,并没有金银财宝。审讯该寨的佃户,得知王三侉子的金银财宝都藏在邳州朱贡生家,因为朱贡生是王三侉子的歃盟兄弟。清代的贡生地位仅次于举人,在地方上属于有头面的人物,与官府的关系密切,如今这位朱贡生能够与土匪结为兄弟,也可见其在黑白两道上都吃得开,因为是隔属,黄六鸿是不能够缉捕他到郯城县来审讯的,只好等到事后禀报上司去处置了。
黄六鸿来到寨内的马厩,发现遍地都是马粪,堆积大约尺余。审问佃户,得知昨天有数十人骑马到此聚宿,曾经杀猪畅饮,今天早晨才骑马离开。黄六鸿不由得后怕,如果这些人还在寨里,仅靠自己所带的区区60 名马快、家丁,如何能够擒获匪首呢?幸好匪众仅有20 余人,虽然没有全部擒获,但至少抓住了匪首。不过,匪徒势力强大,匪首在自己手里,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地,所以黄六鸿火速将王三侉子押解到县城,立即进行审讯。王三侉子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这使黄六鸿感觉很奇怪,是不是土匪们还有更大的阴谋呢?幸好王三侉子画供之后,便因为箭伤发作而死。(www.xing528.com)
黄六鸿捕获匪首,县城内绅士及百姓们并不高兴,却纷纷要逃出县城去躲避。黄六鸿安抚士绅们说:“王三侉子父子罪恶滔天,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如今王三侉子之死,是死于国法,有谁敢与国法抗争呢?匪徒们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跟随匪首,是为了获利,如今匪首死了,谁还愿意为死人卖命呢?这些人开始听说匪首被擒,恐怕他能够脱逃,畏惧其势力,才会想到解救他。如今匪首已死,众心已经涣散,他们绝对不敢前来县城劫狱。”
士绅们虽然听从黄六鸿劝解,没有搬离县城,毕竟还是人心惶惶。黄六鸿也不敢怠慢,当即具文申报各上司,派20 名亲信将王可习等4 名匪徒押往沂州府等候上司复审,县城内的人心才安定下来。原来,土匪们得知王三侉子等被逮捕,其党羽便纠集起来,准备劫狱抢囚,后来听说王三侉子死了,其他匪徒又被押往府城监狱,所以才作罢。
要想彻底剿灭土匪,完善保甲制度是长久策略,但就目前而言,切断土匪的眼线,将与土匪有勾结嫌疑的朱千总调离,乃是当务之急。于是,黄六鸿不动声色地写了禀文,呈递给山东省杨提督。提督为从一品大员,相当于现今的军区司令。黄六鸿先是讲本县的治安情况,在维护社会治安方面,驻防的绿营汛兵发挥了重要作用。夸奖完营兵之后,黄六鸿话锋一转,讲到营兵的现状。因为朱千总的级别高,又是郯城县驻防营兵的首领,不能够指摘他,要不然会给杨提督以文武不和的感受,所以黄六鸿夸奖朱千总 “技勇超优,才猷敏练”。而评价其属下,驻扎县城的把总(正七品),“性虽平易近人,然喜耽安逸”,也就是人还算好,但好逸恶劳,不能办大事,更难约束手下。驻扎在红花埠的把总,“年虽少壮,而性颇骄矜,至约束兵丁,素无纪律”,也就是说,该把总不能够管束兵丁,等于是纵兵害民。为了证实这两个把总不能够胜任,黄六鸿又列举兵丁强割百姓谷麦,殴打百姓的事实,声称 “阖镇人心惴惴”。红花埠把总纵兵殴打红花驿马夫,使阖驿马夫惊逃星散,以至于耽误重要文件的传递。该把总去看戏,因戏班班主没有迎接,就将唱旦角者当场痛责。把总及兵丁的所作所为,不但使 “街民饮恨”,而且是 “人心惶惶”,弄不好会出现兵逼民反。在痛陈驻防营兵的恶行之后,黄六鸿又恳请将朱千总留任,还附上士民保留公呈,说他能够使兵畏民怀,并且是身先士卒。其实明眼人都能够看明白,属下有错,长官是难逃责任的,朱千总当然要被调走了。黄六鸿在送别朱千总时,依依不舍,将士民保留公呈给他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还掉了几滴眼泪,使朱千总万分感激,以为遇上了真正的知己,殊不知其前程乃是黄六鸿给他断送的。
事后,有同僚得知黄六鸿迅速捕获匪首,清除了本县盗匪,问他到底采取了什么方法,有何秘诀?黄六鸿不无得意地讲:“捕获匪首、剪除盗匪,无非是‘密’‘速’二字。清除匪患,确保百姓安康,官闲而民不扰,就在于发挥保甲之制的实际效用。” 在黄六鸿看来,如果不能够保证 “密”,盗匪得知情况以后,能够与官军抗衡则抗衡,不能够抗衡则远逃他处。盗匪若是与官军抗衡,谁胜谁负,乃是个未知数。盗匪若是逃往他处,等围剿官军撤走以后,再聚在一起,依然可以横行无忌,因此 “密” 特别重要。这次行动,黄六鸿不仅没有告知同僚及驻防千总,连自己的亲信都不知道他的完整计划,因此没有人能够给王三侉子通风报信,可谓是密上加密。《孙子兵法》云:“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 也就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不动的时候要像大姑娘深藏闺中那样安静,动起来像脱网的兔子那样快如闪电。这就是 “密”“速” 二字的全部内涵,而更过之。
此前的密,是不让人得知,却不能够不准备,所以黄六鸿采取迷惑的办法,每月二、五、八日出城巡视,使盗匪逐渐放松警惕,待知道盗匪具体情况之后,就必须要 “速” 了,如果不能够达到 “速”,很可能酿成更大的事变。要是黄六鸿不能够率领人马及时赶到,王三侉子等人离开五丈沟寨子,去往邳州,就不在黄六鸿的管辖范围了,这是 “速” 的效用。据后来得到的情报,在擒获王三侉子的次日,郯城县西南几个村庄有80 余户人家逃亡,而县城的士绅们也是人心惶惶,则可见王三侉子的党羽密布。如果不是迅速地将匪徒移送府城监狱,是 “郯之为郯,未可知也”,有可能出现大规模动乱,所以 “速” 非常重要,府城远离盗匪的势力范围,而且防守严密,如果盗匪敢于去府城劫狱,必然是自投罗网。
清除盗匪,必须有如网雀。从前人们在地上埋下罗网,在网中撒放一些草籽,再放上两只养熟了的并且饿了一天的麻雀。当四处飞的麻雀看到这两只饥饿的麻雀在食草籽,也就飞过来同食。麻雀胆小,从来不敢肆无忌惮地去食,而是从附近的树上飞下来,叼其一粒草籽便又飞回树上。这样飞上飞下,会招引更多的麻雀前来,等到罗网内落满黑压压的麻雀时,捕鸟人拉动网纲,分成两片的罗网就会扣在一起。这时候会出现一个奇观,千余只麻雀同时受惊,一起腾飞,将罗网掀起一人多高,如果捕鸟人拽不住网纲,麻雀就会冲破罗网,最终一只麻雀也抓不住。当捕鸟人牢牢地拉住网纲,顶住这次一起腾飞,就可以放手了。此时又会出现奇观,那就是麻雀再也不是一起腾飞了,而是东一只、西一只地跳,捕鸟人也就可以从容处置了,将麻雀一只一只地擒获。捕获盗匪也是这个道理,当盗匪群聚在一起,在进行剿灭的时候,他们定然是同心协力地进行反抗,其势力必然强大,剿匪者若是抗住这种势力,等盗匪分散,再从容处置,就有如捕鸟人将麻雀一只一只擒获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了。
黄六鸿深明这个道理,所以当王三侉子的党羽分散以后,大力整顿保甲组织,清查户口,拣选壮丁,增强各村庄的防卫能力。对以前曾经当过盗匪的人,既往不咎,只要肯投诚,都为他们解决生计问题。不到一年,困扰郯城县的盗匪就销声匿迹了。黄六鸿的心得体会是:在灾荒之年,必须妥善赈灾恤民,平抑物价,使民得以为生,即便没有灾荒,也必须解决民生问题,这样才有可能使人民知道生活的美好,不至于铤而走险,去当盗匪了。这些论点至今依然有些道理,作为政府,就应该尽力解决民生的问题。很可惜,那个时候似黄六鸿这样为民忧虑的地方官太少了。这正是:
朝忧盗、暮忧盗,盗贼横行吏莫告。(清·邹在衡:《渡江溯淮途中所见》)
对于盗匪,官府不是没有忧患意识,但要清除盗匪,确实是一件艰苦卓绝的工作。只图利己的官僚们,为了自己的前程,即便是盗匪横行,也不向朝廷汇报,更加助长盗匪的气焰。我想,黄六鸿捕盗的 “密”“速” 二字秘诀,既可以保住官职,又可以清除匪患,不失为经验。至于完善地方基层组织,调动全县百姓的积极性,以全民皆兵的方式清除盗匪,才是治标又治本的长治久安之策。
黄六鸿,字正卿,号思斋,江西新昌县人。顺治八年(1651年)的举人,康熙九年(1670 年)出任山东省郯城县知县,康熙十四年(1675 年)调迁东光县,之后迁行人,巡行五省,升礼科给事中,康熙三十年(1691 年)充会试同考官,升工科都给事中,康熙三十二年(1693 年),致仕归故里。可以说黄六鸿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生平事迹,其所著的《福惠全书》在国内影响也不大,但在日本却得到重视,江户时代的武士、幕府行政官曾经将之奉为圭臬,被称为是 “万事龟鉴的书”。可惜,目前郯城县并没有将其列为名人,而《福惠全书》至今还没有简体字点校本出版,不能不说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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