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帝国：兴宗继位与权力再分配

1031年，圣宗耶律文殊奴病逝，享年六十一岁。圣宗耶律文殊奴在位四十九年，是契丹帝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据《辽史》等史籍记载，圣宗耶律文殊奴至少有九个儿子，因第一、二、三子早天，圣宗耶律文殊奴驾崩后，其年仅十五岁的第四子耶律只骨（汉语名耶律宗真）即位，史称“辽兴宗”。

圣宗耶律文殊奴执政晚期以及兴宗耶律只骨即位之初，契丹帝国内部面临的最主要问题就是因对宋朝、高丽的战功而成长起来的一批新军事贵族，他们对契丹帝国的皇权逐渐构成挑战。

契丹民族是草原游牧民族，血缘氏族在契丹社会中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同于中原王朝有着完整的皇位继承制度，契丹帝国的皇位传承或多或少带有游牧民族的原始部落选举制色彩。除圣宗耶律文殊奴以嫡长子身份继承皇位这一特例之外，自太祖耶律阿保机与太宗耶律尧骨的皇位传承开始，契丹帝国每次的皇位传承都伴随着激烈的权力斗争、内部权力的再分配。圣宗耶律文殊奴即位之初，也面临着契丹传统军事贵族对皇权的挑战，圣宗耶律文殊奴的母亲承天太后萧绰重用汉族大臣韩德让，甚至据传她本人曾下嫁韩德让，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削弱、打压契丹传统血缘氏族、传统军事贵族特别是近支皇族的权力。景宗朝后期至圣宗一朝，契丹帝国陆续与南面的宋朝、东面的高丽以及西北方向的一些游牧部族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批新的军事贵族在战争中崛起，大幅取代了契丹传统血缘氏族、传统军事贵族的权力。新军事贵族的代表，即承天太后萧绰的近支家族和心腹重臣势力。

986年，即圣宗耶律文殊奴即位后的第四年，也是契丹帝国与宋朝之间爆发统和战争的那一年，承天太后萧绰为获得传统军事贵族势力的支持，为十六岁的儿子耶律文殊奴从应天太后（即耶律阿保机的皇后述律月里朵）近支家族中选取一位女子萧氏，册封为皇后，然而这位萧皇后在后宫中并不得宠，一直没有生育子女。994年，承天太后萧绰在契丹帝国的权位已经稳固，于是将自己近支堂弟萧隗因年仅十二岁的女儿萧菩萨哥选入宫中，册封为贵妃。萧菩萨哥被册封为贵妃，不仅由于其父亲萧隗因是承天太后萧绰的近支堂弟，而且由于她的舅舅是韩德让。《辽史》记载萧菩萨哥“美而才”，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为人谦逊恭谨，深得比她年长十二岁的表哥耶律文殊奴的宠爱。萧菩萨哥生有两个儿子，但均夭折。1001年，圣宗耶律文殊奴废掉萧皇后，将其降为贵妃，同时将十九岁的萧菩萨哥册立为皇后。史籍中仅记载原来的萧皇后“因罪”被废，并没有具体记载她犯有何罪，契丹帝国的这次“易后”之举，不仅是由于圣宗耶律文殊奴对萧菩萨哥的宠爱，更是出身契丹传统军事贵族家庭的萧皇后为出身承天太后萧绰近支家族的萧菩萨哥让位。其背后的深层原因，是契丹传统军事贵族势力的削弱、因战功成长的新军事贵族势力的兴起。

皇后萧菩萨哥虽然集承天太后萧绰、圣宗耶律文殊奴、舅舅韩德让、堂叔萧挞凛等契丹帝国实权人物的呵护、宠爱于一身，但自从她的两个儿子夭折后，她再未能生育子女。耶律文殊奴的母亲承天太后萧绰不得不为儿子以及整个契丹帝国的继承人考虑，广选妃嫔进入后宫。除废后萧氏、皇后萧菩萨哥之外，圣宗耶律文殊奴的妃嫔在史籍中有明确记载的就有十八位，最后为圣宗以及整个契丹帝国生育继承人的，却是起初并不受重视的一名宫女萧耨斤。萧耨斤出身应天太后亲兄弟中的一支，是应天太后的亲弟弟述律阿古只的玄孙女。由于萧耨斤皮肤黝黑，因而在入宫之初并未受到圣宗耶律文殊奴的重视，耶律文殊奴甚至未将她册封为妃嫔，只是安排她以宫女身份暂时先在母亲承天太后萧绰处，负责为承天太后萧绰打扫、整理床铺。据说，一天萧耨斤在打扫床铺时偶然发现承天太后萧绰床铺上竟站立着一只活生生的小金鸡，来路不明。适逢承天太后萧绰进帐，萧耨斤在慌忙之中竟将这只小金鸡生吞了下去，结果萧耨斤通体发光，几天之后原本黝黑的皮肤变得白皙，光彩照人。承天太后萧绰甚为惊奇，对她说：“你以后一定能为皇帝生下异于常人的儿子！”于是，承天太后萧绰安排萧耨斤为圣宗耶律文殊奴侍寝。1016年，萧耨斤果然为圣宗耶律文殊奴生下第四位皇子，初名耶律木不孤，后改名为耶律只骨（汉语名耶律宗真），交由皇后萧菩萨哥亲自抚养。因圣宗耶律文殊奴前三子均夭折，耶律只骨就成了事实上的皇长子。萧耨斤因诞有龙子，被册封为元妃，地位仅次于皇后萧菩萨哥。1021年，萧耨斤又为圣宗耶律文殊奴生下一子，取名耶律孛吉只（汉语名耶律宗元，一些史籍中写作“耶律重元”）。

诞下龙子之后，元妃萧耨斤的权力欲日益膨胀，她将皇后萧菩萨哥视为眼中钉，千方百计予以加害。萧耨斤多次指使他人诬告皇后萧菩萨哥与宫中乐师、仆役有染，圣宗耶律文殊奴均未听信。萧耨斤甚至将诬告信偷偷塞进圣宗耶律文殊奴的被褥中，圣宗发现诬告信之后，苦笑着对左右近侍说：“这必是元妃所为！”然而，圣宗耶律文殊奴始终未对元妃萧耨斤予以实质性的处罚，究其原因，不仅由于元妃萧耨斤毕竟是太子耶律只骨的生母，更由于承天太后萧绰、韩德让相继病逝后，圣宗耶律文殊奴失去了保护伞，需要得到更广泛的支持，元妃萧耨斤出身应天太后的亲弟弟述律阿古只一系，其家族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使得圣宗投鼠忌器。

为了稳固皇后萧菩萨哥的地位，圣宗耶律文殊奴于1028年将皇后萧菩萨哥的堂兄弟萧匹里与秦国公主耶律燕哥所生的女儿萧三蒨册立为太子妃，许配给太子耶律只骨。1031年，圣宗耶律文殊奴病重，年近半百的皇后萧菩萨哥在床边服侍，元妃萧耨斤见到此番情景，竟当着圣宗的面对皇后萧菩萨哥说：“老东西，你也有今天！你的末日就快到了！”圣宗临终前，百般嘱托太子耶律只骨：“皇后是你的养母，朕死后，你可一定要保全她的性命啊！”圣宗留下遗诏，令儿子耶律只骨即位后尊养母萧菩萨哥为皇太后、尊生母萧耨斤为皇太妃。(www.xing528.com)

圣宗耶律文殊奴驾崩后，太子耶律只骨（汉语名耶律宗真）即位，史称“辽兴宗”。兴宗耶律只骨的生母萧耨斤拒绝被尊为皇太妃，于是胁迫儿子耶律只骨篡改遗诏，自立为皇太后，上尊号“法天太后”，临朝摄政。兴宗耶律只骨自幼被萧菩萨哥抚养，萧菩萨哥对他视若己出，兴宗对她尊敬有加，在耶律只骨的坚持下，萧耨斤做出妥协，萧菩萨哥也被尊为皇太后，上尊号“齐天太后”。这样，契丹帝国就出现了两宫太后并立的局面。

法天太后萧耨斤自然不会允许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存活于世，于是罗织罪名屡屡加害。兴宗耶律只骨刚刚即位，法天太后萧耨斤就指使护卫冯家奴、喜孙等人诬告齐天太后萧菩萨哥的两个弟弟谋反，他们一位是北府宰相萧浞卜，另一位是驸马萧匹敌，均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法天太后萧耨斤将二人处斩，连累到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兴宗耶律只骨向法天太后萧耨斤苦苦哀求道：“她侍奉先帝近40年，又将朕抚育成人，朕怎么忍心将她治罪？况且她年事已高，又没有儿子，即使活着，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经耶律只骨苦劝，法天太后萧耨斤不得不暂时饶过齐天太后萧菩萨哥的性命，将她迁往上京幽禁。1032年，兴宗耶律只骨举行“春捺钵”，不在上京，法天太后萧耨斤趁机矫诏，将齐天太后萧菩萨哥赐死，以庶人之礼葬于契丹帝国祖州北面的白马山，将萧菩萨哥身边的侍从、宫女百余人全部杀死。齐天太后萧菩萨哥被赐死后，法天太后萧耨斤大肆捕杀、流放出身萧菩萨哥娘家的大臣。圣宗耶律文殊奴在位时，曾将萧菩萨哥的堂兄弟萧匹里之女萧三蒨册立为太子妃，许配给时任太子的耶律只骨，耶律只骨即位后，萧三蒨被册立为皇后，法天太后萧耨斤铲除萧菩萨哥家族势力时，将萧三蒨降为贵妃。同时，法天太后萧耨斤将自己的亲弟弟萧胡独堇（汉语名萧孝穆）之女萧挞里册立为皇后，许配给兴宗耶律只骨。

清除了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及其家族势力之后，法天太后萧耨斤独揽朝政，兴宗耶律只骨俨然成为傀儡皇帝。法天太后萧耨斤自知兴宗耶律只骨虽然是自己所生，但并非自己所养，将来一定会夺权，于是渐渐萌生出废长立幼的想法。1034年，法天太后萧耨斤召集自己的亲弟弟萧海里（汉语名萧孝先）等人密谋废掉兴宗，改立自己生养的小儿子耶律孛吉只为帝。出乎法天太后萧耨斤意料的是，耶律孛吉只胆小，得知密谋后，连忙偷偷跑去见哥哥耶律只骨，将母亲废长立幼的计划全盘托出。1034年农历五月，兴宗耶律只骨假意带着母亲萧耨斤去行宫避暑，途中先是伺机逮捕了舅舅萧海里，然后率领200名侍卫亲军突然冲击法天太后萧耨斤的营帐。法天太后萧耨斤毫无防备，身边仅有的几十名侍从悉数被兴宗耶律只骨率众杀掉。兴宗耶律只骨等人闯进母亲的帐幕中，逮捕了法天太后萧耨斤，并用一辆囚车将她押往庆州幽禁。第二天，兴宗耶律只骨下诏，将法天太后萧耨斤贬为庶人，除了萧耨斤的几位亲兄弟外，法天太后萧耨斤的亲信大臣、部将悉数被处死或流放。兴宗耶律只骨对几位舅舅从轻处罚，法天太后萧耨斤的侄女萧挞里也没有受到株连，保住了皇后之位。法天太后萧耨斤的小儿子、兴宗耶律只骨的弟弟耶律孛吉只因揭发萧耨斤废长立幼的阴谋有功，被兴宗耶律只骨册立为“皇太弟”，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萧耨斤虽遭幽禁，但结局还好。1047年的一天，已过而立之年的兴宗耶律只骨听“报恩经”有所感悟，将已被幽禁13年的母亲萧耨斤迎回宫中奉养，并归还“法天太后”的尊号。但是，兴宗耶律只骨与母亲法天太后萧耨斤之间积怨已深，母子间的裂痕无法弥合。兴宗耶律只骨严密监视母亲萧耨斤，每逢捺钵，必带上母亲随行，但母子的营帐相隔数十里之遥。八年后，即1055年，兴宗耶律只骨驾崩，皇后萧挞里在丈夫的灵柩前痛哭失声，法天太后萧耨斤不仅毫无悲戚之情，反而厉声训斥儿媳萧挞里：“你还年轻，尚可再嫁，何必哀痛如此！”可见萧耨斤与耶律只骨之间已毫无母子之情。两年后，即1057年，已近八十高龄的太皇太后萧耨斤病逝，得以善终。

契丹鎏金铜人印章

铲除了法天太后萧耨斤势力之后，兴宗耶律只骨正式亲政。兴宗耶律只骨即位前后，契丹帝国政局经过数年动荡，趋于稳定。此次政局动荡之时，无论是以承天太后萧绰、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家族势力为代表的新军事贵族集团，还是以应天太后述律月里朵、法天太后萧耨斤家族势力为代表的传统军事贵族集团，均受到了极大程度的削弱，兴宗耶律只骨的皇权以及契丹帝国的中央集权，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巩固和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