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光迪、吴宓等人的学衡派,主张“昌明国粹,融化新知”,对传统文化抱着尊重的态度,加以甄别,选择其精华,使之流传于世;在传承的同时,吸收西方文化,并把它融化到中国文化之中,让它变为中国文化的组成部分;他们坚持文言文,认为它优美,表达出人们的感情,是文明的体现,因此反对白话文。他们在当时及后世的一段时间内被视为文化保守主义团体,遭受批评,近年的研究者在世纪回眸的语境下,重新解读他们的著作,认为他们的学术观点,“比他们的对手要中和得多”。所谓“中和”,是既不急进,也不保守,洽得其“中”,以哲学观念来讲,就是合于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在前述张岱年的论述中就认为它是中国文化的一大特点,深中肯綮。它是中国人所特别讲究的,是理念,也是行为的准则。中庸的哲理内涵,是说在做事上不要冒进,须知“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待人要宽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为已甚”;在宇宙观上讲“天人和谐”。
历代有为的统治者,大多以中庸、时中的观念作为理政的指导思想,具体说就是宽仁与重法方针的交相使用,即在什么环境下采取什么样的政策,如清朝康熙帝、雍正帝、乾隆帝祖孙三代相承续,因政治环境的差异,施政方针不一,康熙帝实行宽仁政策,晚年出现法制废弛和政局混乱的状况;雍正帝用严猛方针去医治它,他知道这种政策能纠偏而不能得人心,故而表示局势变好后就改行宽政,那时就是他的福气了;乾隆帝继位,立即宣布实施宽严相济的方针,弥补前朝的缺失,争取达到中庸的治理境界。时中、中庸政治是统治者所追求的。亦足以给后人以启示,明白中庸的道理。
“矫枉过正”,是对中庸的一种误解,以为要达到中庸境界,有时不得不做得过头一点,才能够矫枉。全盘西化论笃信矫枉过正,以为中国人保守观念极端深重,只有在全盘西化中,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优良成分才会得到鉴别和显露出来。矫枉过正容易走向极端,在其矫枉之后,又需要有人来为其纠偏,然后才会达到“正”的境地。看来矫枉过正不足为训。
20世纪“孔子”的胡适,主张“充分的世界化”(全盘西化的另一种表达),与本位文化论、学衡派等论战,在对待中国文化传统方面是非常激进的,可是他在个人的行为上又多方面地遵循中国传统礼法和习俗。他的太太是乃母确定的,在时代反对包办婚姻的潮流下,他为顺遂母亲心愿结婚了,而且与太太厮守一辈子;母亲亡故,丧礼虽对旧礼诸多改革,不过仍保留了一些。有人对胡适不理解,以为他主张西化,有亏于中国的传统道德,其实不然,考古学家李济在悼念胡适文中赞美他是“革新运动者,但实际上他的操守能代表中国最优美的传统”,蒋介石在挽联中说他是“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有人认为这些说法都是“非常公正而深刻的”,中国就是需要有胡适这样一些大儒,“以为品格价值的规范”。一方面是激烈的文化革新者,一方面又是保持文化传统的典范,似乎是两不相容的,但是确确实实地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了。胡适自云“无数无数的人民,那才是文化的‘本位’”,他是中国人,在他身上体现了中国人的文化传统。热衷西化而又保持传统文化真是耐人寻味。在此笔者不拟作勉强的解释,只想说对传统文化不是简单地否定的事情。(www.xing528.com)
如果用中庸道德观念来考察20世纪的学术讨论和政治批判运动,不难发现学术争论的各方有时火气不小,温文尔雅的胡适不仅对十教授的宣言表示失望,甚至有意无意地将他们的行为与新军阀的何键、陈济棠的倡言复古联系起来,指斥他们“保守心理在那里作怪”,“妄谈折衷”,“适足为顽固势力添一种时髦的烟雾弹”。梁实秋指责本位文化论者是“夸大狂”。而陶希圣则回敬他们为见洋人就下跪的人。学术讨论与政治批判不同,民间的学术讨论应当是温和的、艺术的,政治批判是只有当政者才可以发动的,往往是不讲理的、粗暴的。何以学者间的争论,也不太留心于讨论艺术呢?这可能同20世纪人们急于改变民族受侵凌的地位有关,心中着急,将不同的观念视为有碍于社会进步,因此就不太讲究争论的方式方法了。如若讲究中庸的宽容,心平气和地开展讨论,效果会好得多。后来人说这些话,可不是责难先贤,不过是想从历史上的学术讨论中吸取经验,提高今日学术讨论的品质。
在论争中胡适倡言的“充分世界化”,似是预言,在今日世界经济一体化、全球化,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环境下,值得再加解读;中国本位文化传统则更需要重新认识:有哪些优良成分应当继承?又如何继承?怎样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发挥积极作用?换句话说,以什么样的中国文化贡献于人类社会?
(2003年1月13日作,载《苏州科技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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