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三年三月(1874年5月),日本以琉球船民被害为借口,出兵侵台,东南海疆出现了危机。虽然中日双方最后经外交谈判,签订了《北京专条》,了结此事。但作为东邻的蕞尔小国日本亦敢来寻衅,而中国方面竟然苦无备御之策,予中国朝廷上下以极大震动。李鸿章在九月二十日复沈葆桢的书中指出:“今乃以抚恤代兵费,未免稍损国体,渐长寇志。……往不可谏,来犹可追。原我君臣上下从此卧薪尝胆,力求自强之策,勿如总署前书所云:有事则急图补救,事过则乃事嬉娱耳。”[1]大学士文祥也奏称:“夫日本,东洋一小国耳,新习西洋兵法,仅购铁甲船二只,竟敢借端发难,而沈葆桢及沿海疆臣等佥以铁甲船尚未购妥,不便与之决裂。是此次之迁就了事,实以制备未齐之故。若再因循泄沓,而不亟求整顿,一旦变生,更形棘手。伏恳饬下沈葆桢、李鹤年悉心筹商,所有在台兵勇应如何酌留?全台事宜应如何布置?均宜经画周妥,以善将来。并会同南北洋通商大臣,将前议欲购未成之铁甲船、水炮台及应用军械等件,赶紧筹款购买。无论如何为难,务须设法办妥,不得以倭兵已回,稍涉松劲。果能实事求是,兵械日精,彼族虽欲谋我,或当知难而退。即使狡然思逞,而我既有备,亦可恃以无恐矣。”[2]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奕等更是痛定思痛,于九月二十七日联衔上《海防亟宜切筹,武备必求实际》折,指出:“现在日本之寻衅生番,其患之已见者也。以一小国之不驯,而备御已苦无策。西洋各国之观变而动,患之濒见而未见者也。倘遇一朝之猝发,而弭救更何所凭?及今亟事绸缪,已属补苴之计。至此仍虚准备,更无求艾之期。惟有上下一心,内外一心,局中局外一心,自始至终,坚苦贞定,且历之永久一心,人人皆洞悉底蕴,力事讲求,为实在可以自立之计,为实在能御外患之计,庶几自强有实,而外侮潜消。昔人云,能守而后能战,能战而后能和,此人所共知,而今日大局之万不可缓者也。”[3]奏折以日军侵台事件为戒,提出“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等六条意见,建议饬下南北洋大臣、滨海沿江各督抚、将军,详加筹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于一月内奏复,再由在廷王大臣详细谋议。[4]
同日,清廷即将奕等亟筹海防原折由六百里密谕李鸿章、李宗羲、沈葆桢、都兴阿、李鹤年、李瀚章、英翰、张兆栋、文彬、吴元炳、裕禄、杨昌浚、刘坤一、王凯泰、王文韶等十五位滨海沿江督抚、将军,着“详细筹议,将逐条切实办法,限于一月内复奏。此外别有要计,亦即一并奏陈,总期广益集思,务臻有济,不得以空言塞责”。[5]十月十三日,总理衙门又将丁日昌所拟海洋水师六条章程,奏准饬下南北洋通商大臣、沿海沿江各将军、督抚等议复,汇入该衙门前奏,仍于一月内一并妥议复奏。[6]同时,总理衙门以陕甘总督左宗棠“留心洋务,熟谙中外交涉事宜”,也请其“筹议切实办法,以为集思广益之助”。[7]由此,在清廷上下开展了一场关于海防问题的大讨论。
光绪元年(1875)正月二十九日,总理衙门奏称各督抚复奏已先后到齐,请饬下廷臣“悉心详细切实会议”,当日奉旨:“着派亲、郡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悉心妥议,限一月内复奏。”[8]嗣后,又将奕、世铎等奉旨复议奏折及于凌辰、王家璧、郭嵩焘、薛福成等条陈再发交总理衙门讨论。总理衙门又向熟谙洋务官员征询意见,讨论范围不断扩大。截至四月底,各督抚等议复折片、清单及有关官员的条陈已经超过70件,同时,总理衙门又与留心时事的京官及先后来京的大臣李鸿章、英翰、曾国荃、杨岳斌、丁日昌以及郭嵩焘等“面为询稽,详悉探讨”。在广泛征集意见的基础上,总理衙门王大臣经过“悉心拟议”,于四月二十六日上《遵议筹办海防各事》折,并将附单两件恭呈御览。同日,下旨将加强海防措施的上谕由六百里密谕李鸿章、沈葆桢、左宗棠等二十九位滨海沿江及有关省份的督抚、将军。历时7个月的海防大讨论遂告一段落。
本次海防大讨论的内容主要涉及以下若干方面:其一,要不要加强海防及海防与塞防的关系;其二,为什么要加强海防及“攘外”与“安内”的关系;其三,如何加强海防及海防与陆防、购买与自造、开源与节流、使用与培养、人与武器的关系等。[9]在此次关于海防的大讨论中,大部分官员从海疆危机的新形势出发,检讨了以往对海防不重视,或仅停留在口头上而缺乏实际行动的错误。恭亲王在原奏中指出:“溯自庚申之衅,创巨痛深,当时姑事羁縻,在我可亟图振作。人人有自强之心,亦人人为自强之言,而迄今仍并无自强之实。从前情事,几于日久相忘。臣等承办各国事务,于练兵、裕饷、习机器、制轮船等议,屡经奏陈筹办,而歧于意见,致多阻格者有之,绌于经费,未能扩充者有之,初基已立而无以继起久持者有之。同心少,异议多,局中之委曲,局外未能周知,切要之经营,移时视为恒泛,以致敌警猝乘,仓惶无备。”[10]盛京将军都兴阿也指出:当时“中外臣民因皆有卧薪尝胆之心,蓄锐以俟之志。乃迄今沿海各处之防务仍无把握,几于日久相安”。[11]两广总督英翰及安徽巡抚裕禄在联衔奏折中也分析道:“庚申以后,各省或因腹地未靖,兵力被分,或因协款过多,饷力较绌,是以各求戒备之策,而尚未臻久远之谋,以致小丑跳梁,上劳廑虑。”[12]
经过这场讨论,大多数督抚基本上对加强海防事宜达成了共识。英翰及裕禄在奏折中主张“海防本为今日全局第一要务”。[13]礼亲王世铎等则指出:“窃思庚申以来,夷人恣意横行,实千古未有之变局,亦天下臣民所共愤。正宜卧薪尝胆,精求武备,为雪耻复仇之计。况上年倭人有事‘生番’虽暂就和局,难保必无后患。故筹办海防一事,实为今日不可再缓之举”,“海防为最要之图”。[14]江苏巡抚吴元炳认为:“御外之道莫切于海防,海防之要莫重于水师。”[15]醇亲王奕譞也认为“夷务为中原千古变局,海防为军旅非常之举。今日立办,固非先着;若再因循,将何所恃?诚如原奏所称,为不可再缓之事”。[16]故各疆臣之奏及丁日昌之条陈“佥以海防为应办”。[17]
在此次大讨论中,人们对于日本对外侵略扩张的本性有了较深的认识,了解到日本是当时中国最主要的外敌,把加强海防建设与防止日本侵略联系起来。大学士文祥在奏折中指出:“日本与闽、浙一苇可杭[航]。倭人习惯食言,此番退兵即无中变,不能保其必无后患。”主张目前“惟防日本为尤亟”。[18]这种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李鸿章认为“目前惟防日本为尤急,洵属老成远见”。因为日本自近年改制后,习西洋兵法,并多派学生赴西国学习器艺,多借洋债,与英人暗结党援,其势日张,其志不小,故敢称雄东土,藐视中国,有窥犯台湾之举。“泰西虽强,尚在七万里以外,日本则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久大患。”[19]所以,加强海防的大讨论主要是为了御外,首先是为了对付日本的扩张和侵略,并防御从海上前来侵略的西方列强。(www.xing528.com)
雍正年间,被后人誉为“筹台巨匠”蓝鼎元也多次提到台湾战略位置的重要,称:“台湾海外天险,治乱安危,关系国家东南甚巨。其地高山百重,平原万顷,舟楫往来,四通八达。外则日本、琉球、吕宋、噶啰吧、暹罗、安南、西洋、荷兰诸番,一苇可杭;内则福建、广东、浙江、江南、山东、辽阳,不啻同室而居,比邻而处,门户相通,曾无藩篱之限,非若寻常岛屿郡邑介在可有可无间。”[20]
通过此次关于海防的大讨论,朝廷上下对台湾的战略地位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其实,早在康熙年间,福建水师提督施琅就指出台湾地方北连吴会,南接粤峤,乃“江浙闽粤四省之左护”,“东南数省之藩篱”。[21]乾隆年间,内阁学士吴金也说过:台湾“虽弹丸一府,而控制□洋,近则为江、浙、粤、闽之保障,远则为燕、齐、辽、□之应援,南北万里,资其扼要”。[22]然而,在清代前期的150多年之间,始终没有发生过严重的外患。所谓的“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反”,主要是移民间的分类械斗和百姓反对封建统治的斗争。所以尽管台湾是个多乱之区,但大多数人认为台湾之患率由内生,鲜由外至。
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台湾的地位开始发生变化,由于英军数次侵扰台湾、厦门,闽浙总督开始认识到“闽洋紧要之区,以厦门、台湾为最,而台湾尤为该夷歆羡之地,不可不大为之防”。[23]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淡水、打狗等口岸被迫开放,列强势力直接进入岛内,由于特殊的战略位置和丰富的物产,台湾自然就成为列强觊觎的主要目标。此后几年之间先后发生了美国舰队侵犯瑯峤、英军炮击安平以及英、德商人占垦大南澳等侵略活动。同治末年日本不宣而战,出兵侵台,对中国而言,更是一次重大的警示。在大讨论中,许多人赞同御外之端为国家第一要务,御外之中又以防日本为尤亟。而不管是防日还是御外,台湾都首当其冲,因而对台湾的战略地位有了新的认识。清廷在同治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的上谕中就指出:“台湾之事现虽权宜办结,而后患在在堪虞。……亟宜赶紧筹划,以期未雨绸缪。”[24]沈葆桢指出:“年来洋务日密,偏重于东南,台湾海外孤悬,七省以为门户,其关系非轻。”[25]丁日昌也认为:“东南七省之逼近海洋,为洋舶所可朝发夕至者。……从古中外交涉,急于陆者恒缓于水,固未有水陆交逼,处处环伺如今日之甚者也。”而日本“觊觎台湾,已寑食寤寐之不忘”,主张加强防卫,“以固东南枢纽”。[26]李宗羲则从整个东亚的形势来考察台湾的地位,在复奏中指出:“台湾一岛,形势雄胜,与福州、厦门相为犄角,东南俯瞰噶啰巴、吕宋,西南遥制越南、暹罗、缅甸、新加坡,北遏日本之路,东阻泰西之往来,实为中国第一门户,此倭人所以垂涎也。”[27]左宗棠也认为台湾、定海如人之左右手,“亟宜为之防”。[28]
光绪元年(1875)四月二十六日,总理衙门将各方面讨论的意见归纳后,上《遵议筹办海防事宜折》,同日,清廷下了一道加强海防的上谕,密寄滨海沿江督抚、将军,作为这次海防大讨论的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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