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嘉庆帝到热河秋狝。十八日,自圆明园启程。命王公大臣、皇次子智亲王旻宁和皇四子瑞亲王绵忻随驾。这年,嘉庆帝六十一岁,“身体丰腴,精神强固”。二十四日,嘉庆帝到达热河滦阳行宫,圣躬不适。二十五日,嘉庆帝不豫。皇次子智亲王旻宁、皇四子瑞亲王绵忻,朝夕侍侧。傍晚,嘉庆皇帝病危。大约晚上八点,崩于避暑山庄寝宫。旻宁向随銮座师顾皋放声大哭,泪如雨下。(《清史稿•顾皋传》卷三七六)
嘉庆帝的死因,可能是年逾花甲,身体肥胖,天气暑热,旅途劳顿,诱发心脑血管病而猝死。有人据皇族后人口碑,说嘉庆死于雷击——如果此说属实,清人官私著作绝不敢如实记载。嘉庆暴卒,事前毫无准备,避暑山庄没有准备棺木。旻宁命以“六百里加急”驰报京师,并令速送“梓宫”来热河。
君主猝死,需立新君。立君所凭,在于匣。关于嘉庆匣,有三种看法:其一是说有;其二是说无;其三是说先无后有。
说有的根据是:
第一,《清仁宗实录》记载: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壬申(十八日),上以秋狝木兰,自圆明园启銮。命皇次子智亲王旻宁、皇四子瑞亲王绵忻、皇孙贝勒奕纬随驾。戊寅(二十四日),上至热河,圣躬不豫。诣城隍庙拈香,诣永佑寺行礼,以詹事府少詹事奎照为詹事,赏热河绿营兵丁及看守避暑山庄弁兵一月钱粮、看守口外各行宫弁兵半月钱粮。己卯(二十五日),上不豫。皇次子智亲王旻宁、皇四子瑞亲王绵忻,朝夕侍侧。上仍治事如常,以詹事府少詹事朱士彦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翰林院侍读学士顾皋为詹事府詹事。向夕,上疾大渐。召御前大臣赛冲阿、索特那木多布斋,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总管内务府大臣禧恩、和世泰,公启匣。宣示御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旻宁”。戌刻(19时—21时),上崩于避暑山庄行殿寝宫。(《清仁宗实录》卷三七四)这里明明写着嘉庆帝亲召八位大臣“公启匣”。
■避暑山庄烟雨楼
第二,《清宣宗实录》记载:“己卯(二十五日),仁宗睿皇帝宾天。时驾幸滦阳,上与瑞亲王绵忻随扈行在。先一日戊寅(二十四日),圣躬不豫。上侍疾烟波致爽殿,吁天虔祷,问视弥谨。是日,仁宗疾大渐,召御前大臣赛冲阿、索特纳木多布斋,军机大臣托津、戴均元、卢荫溥、文孚,总管内务府大臣禧恩、和世泰,公启匣。宣示御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旻宁’朱谕一纸。戌刻,仁宗崩,上稽颡大恸,擗踊无算。恭视小殓毕,扈从诸臣遵奉朱笔遗旨,请上即正尊位。”(《清宣宗实录》卷一)这里也明明写着嘉庆帝亲召八位大臣“公启匣”。
第三,嘉庆皇帝遗诏曰:“今疾弥留,神器至重,允宜传付。乃命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公启密缄。皇太子仁孝智勇,必能钦承付托,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统。”(《清仁宗实录》卷三七四)
以上三条记载,内容基本相同。众所周知,《清仁宗实录》和《清宣宗实录》都是后朝纂修的。
说无的根据是:
第一,皇权交接,嗣君旻宁缺席。他本来在皇父病重时,朝夕侍侧,为什么唯独公启匣时不在场?嘉庆帝参加过乾隆帝禅让皇位时的公启匣仪式,他自己不是也在场吗?
第二,在嘉庆帝临终前,奉命公启匣的八位大臣中,有两人(索特纳木多布斋、和世泰)在《清史稿》中无传,有三人(赛冲阿、卢荫溥、文孚)在《清史稿》中有传,但是并没有记载他们参与共启匣这件重要大事。另外三人(禧恩、托津、戴均元)均有传,并记录了这件事。
第三,《清史稿•后妃传》记载:“孝和睿皇后,钮祜禄氏,礼部尚书恭阿拉女。后事仁宗潜邸,为侧室福晋。仁宗即位,封贵妃。孝淑皇后崩,高宗敕以后继位中宫。先封皇贵妃。嘉庆六年(1801年),册为皇后。二十五年(1820年)八月,仁宗幸热河崩,后传旨令宣宗嗣位。”(《清史稿•后妃传》卷二一四)
就是说,远在皇宫的皇后发来懿旨,令皇次子智亲王旻宁嗣位。如果嘉庆帝临终前真的把传位谕旨装于匣,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那么自会派员取下,皇后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发布这道懿旨。但是她发布了懿旨,这说明嘉庆帝并没有将立储匣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
■ 嘉庆孝和睿皇后像(www.xing528.com)
第四,《清史稿•禧恩传》记载:“二十五年(1820年),仁宗崩于热河避暑山庄,事出仓猝,禧恩以内廷扈从,建议宣宗有定乱功勋,当继位。枢臣托津、戴均元等犹豫,禧恩抗论,众不能夺。会得秘匮朱谕,乃偕诸臣奉宣宗即位,命在御前大臣、领侍卫大臣上行走。”(《清史稿•宗室禧恩传》卷三六五)
以上四种记载,都未说有嘉庆帝临终前召见八位大臣共启匣这件事。如果嘉庆帝曾召八大臣到烟波致爽殿“共启匣”,何须禧恩抗论?又何须托津、戴均元“犹豫”?再何须皇后钮祜禄氏发布“懿旨”?由上述四则史料记载看:嘉庆帝突然驾崩,没有临终前召集八大臣当面共启匣这件事。
说先无后有的根据是:
第一,《清史稿•托津传》记载:“二十五年(1820年),仁宗崩于热河避暑山庄,事出仓猝,托津偕大学士戴均元手启宝盒,奉宣宗即位。”(《清史稿•托津传》卷三四一)这个记载跟《清仁宗实录》和《清宣宗实录》所载有很大差别。“两实录”均载嘉庆皇帝临终御前,由八大臣公启匣;而《托津传》载嘉庆帝驾崩后,托津和戴均元两位军机大臣手启盒,奉宣宗即位。
第二,《清史稿•戴均元传》记载:“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扈从热河,甫驻跸,帝不豫,向夕大渐。均元与大学士托津督内侍检御箧,得小金盒,启,宣示御书‘立宣宗为皇太子,奉嗣尊位’,然后发丧。”(《清史稿•戴均元传》卷三四一)由上,《清史稿•戴均元传》与《清史稿•托津传》的记载大致相同。但后者比前者增加了一个细节,就是托津和戴均元在嘉庆帝临终前,督促嘉庆帝身边的内侍翻找皇帝随身的箱子,找到一个小金盒,马上打开,取出御书宣布,然后就发丧了。这就把匣的来历说清楚了。而且,也没有“两实录”所载嘉庆帝与八大臣公启匣的从容场面。
第三,包世臣所撰《大庾戴公(均元)墓碑》文,作了重要补充。《碑文》说: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春,戴均元拜文渊阁大学士、晋太子太保、管理刑部。七月,戴均元“偕满相托文恪公(托津)扈滦阳围。甫驻跸,圣躬骤有疾,不豫。变出仓猝,从官多皇遽失措。公与文恪(托津)督内臣,检御箧十数,最后近侍于身间出小金盒,锁固无钥。文恪拧金锁发盒,得宝书。公即偕文恪奉今上即大位,率文武随瑞邸(绵忻)成礼。乃发丧,中外宴然。”(《清代碑传全集•续集》卷二)上述记载说,托津和戴均元督促内侍翻找了十多个嘉庆帝的随行箱子,最后发现一位近侍身上带着一个小金盒,锁着,没有钥匙。托津拧开金锁,得到盒子里的传位御书,于是,二位军机大臣便奉旻宁即大位,之后发丧。
以上两位军机大臣的传记和碑记,不仅没有提到嘉庆帝临终前的公启匣,而且记录了在嘉庆帝突然驾崩前后,他们仓猝翻找匣的情节。再加上《禧恩传》提供的他们三人曾讨论皇位继承的情节,都指向一个疑点:事出突然,仓猝无备。嘉庆帝生前并没有公启匣,所以情急之下,才会引出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的种种越制行为。
第四,面临嘉庆皇帝突然驾崩的局面,皇后钮祜禄氏也作出了非常之举。《清宣宗实录》记载:“癸未(二十九日),奉皇太后懿旨:皇次子智亲王,仁孝聪睿,英武端醇,现随行在,自当上膺付托,抚驭黎元。但恐仓猝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谕。而皇次子秉性谦冲,素所深知。为此特降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以顺天下臣民之望。”(《清宣宗实录》卷一)
懿旨中说得很清楚,但恐大行皇帝未及明谕,所以发此懿旨。《清宣宗实录》接着记载:“上奉懿旨,怆感靡极,恭折覆奏:本月二十五日,皇父圣躬不豫,至戌刻大渐。子臣震惊哀恸,五中摧裂,昏迷失据。维时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恭启匣。有皇父御书‘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旻宁’朱谕一纸。该大臣等合词请遵大行皇帝成命,以宗社为重,继承大统。子臣逊让,至再至三,该大臣等固请不已。本日恭奉懿旨,命子臣即正尊位。皇父皇母恩慈深厚。子臣伏地叩头,感悚不能言喻。惟是子臣德薄才疏,神器至重,实深愧惧,惟有勉力图治,以期仰副恩命。谨将匣所藏皇父朱谕,恭呈懿览。”(《清宣宗实录》卷一)
到此,事情真相,已经廓清——事分三步:
第一步,“说其无者”——嘉庆帝猝死,未及交代后事。大丧奏到皇后钮祜禄氏处,应是紧急派员取“正大光明”匾额后匣,却未找到,情急之下,皇后发出懿旨:传谕留京王大臣驰寄皇次子,即正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灵。禧恩即向军机大臣托津和戴均元建议,奉旻宁即位,但托津和戴均元“犹豫”,并未同意。
第二步,“说其有者”——翻检大行皇帝遗物,最后从内侍身上找到携带的匣,拧开锁,找到内藏的嘉庆帝朱谕“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卯初,立皇太子旻宁”。
第三步,“说其先无后有者”——后找到匣,按照匣朱谕和皇后懿旨,旻宁继位,是为道光皇帝。
那么,为什么《清实录》要把道光皇帝在仓猝之间继位,描写得从容不迫,面面俱到?官书极力掩饰之处,恰是疑窦丛生所在。嘉庆帝死因不明,道光帝即位仓猝,必有不合仪轨之处。这正是:甲胄最为坚厚之处,正是身体要害之点。本想说圆,反露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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