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近年新出土的《利簋》銘文,武王在甲子日克商之後,“辛未王才(在)間(闌),易(錫)又(有)事(司)利金。”辛未是甲子之後第七天,戊辰“王立政”之後第三天,武王已從指揮作戰的前線來到闌坐鎮,在那裡賞賜有功的臣屬。“闌”這個地名,多次見於商代銅器銘文,連同《利簋》銘文,有五種不同的寫法,商王常到那裡,在宗廟裡把貝賞賜臣下。如《戌嗣子鼎》銘文,記載商王在闌宗(即宗廟)賞給貝廿朋。這個“闌”字,從“柬”得聲,“柬”或省作“束”,從“宀”或從“間”等,都是形符。容庚《金文編》釋《宰椃角》銘文,定爲“闌”字。于省吾考釋《利簋》銘文,也定爲“闌”字,並進一步認爲“管”的初文,“古無管字,管爲後起的借字”[16]。徐中舒也認爲:“辛未是甲子後第八日(按應是第七日),闌,其地必在殷都朝歌不遠,于氏以“闌”爲管叔之“管”,以聲韻及地望言之,其説可信。”[17]《墨子》兩次提到“管叔”都作“關叔”,見于《耕柱篇》和《公孟篇》。“闌”與“關”音義俱近,更足以證明“闌”即是“管”。《史記·管蔡世家》説:武王“封叔鮮于管”,“管”這個地名早就存在,“管”是後起字,原本寫作“闌”。從沿革地理來看,近年河南鄭州發現的規模很大的商城,即是管城。《括地志》(《史記·周本紀》正義引)説:“鄭州管城縣外城,古管國也。周武王弟叔鮮所封”。《元和郡縣志》卷八河南道鄭州“郭下”也説:“本周封管叔之國”。所謂“外城”或“郭下”,正是現在發現的鄭州商城。根據考古發掘,緊貼商代夯土城牆外壁,附加有一周戰國時代修築的城牆,漢代以後城垣規模縮小三分之一以上,在北部另築一道城牆,把三分之一面積隔開在外,即成爲“外城”或“郭下”。外城或郭下正是商代管邑的城牆,建築於商代前期(二里崗下層文化時期),曾一直沿用到戰國。管邑該和牧邑一樣,原是商的别都,所以建有大城,設有宗廟,商王常到此對臣下賞賜。原來是個戰略要地,所以駐屯有重兵,建有牢固城牆。當周師從盟津渡河進攻牧野時,估計此地已成爲駐屯重兵的後方,所以《利簋》仍然稱爲“闌”。等到武王克商,就到此地來坐鎮,並對臣行賞賜,正因爲這是黄河以南的戰略要地,便於在這裡指揮攻克南國所有殷屬諸侯的軍事行動,處理有關政務,從而鞏固對中原地區的統治。後來把管叔封在這裡,作爲三監之一,同樣是爲了鞏固對中原的統治,並就近監視殷貴族的行動[18]。
武王在利用原有管邑作爲統治中原重要據點的同時,也還把洛邑作爲駐屯重兵的基地,并計劃進一步建設成爲國都。《史記·周本紀》末段載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綜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周朝把洛邑建設成東都成周,確實開始于武王的規劃,至成王時才建成。但是説“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也是不錯的。《尚書·洛誥》記周公説:“予惟乙卯,朝(早)至於洛師”,可知在成周未建成以前洛邑已有“洛師”之稱。“洛師”之稱,如同“闌”一樣,當因駐屯重兵而得名。盟津後來又稱孟津,在今河南孟縣西南黄河沿岸,西周、春秋時附近有邑名盟,原爲蘇國之邑。盟津正介於洛邑和管邑中間的黄河沿岸,武王要在盟津會合諸侯的聯軍,大規模的渡河北上進軍牧野,是必須先攻占洛邑和管邑,並駐屯重兵,作爲支援大軍渡河的基地,並防止殷的南疆諸侯從背後襲擊。從地理形勢來看,洛邑比管邑更爲重要。後來三監叛亂時,也曾以攻取洛邑作爲目標。《史記·衛世家》載:三監“乃與武庚禄父作亂,欲攻成周”,當三監叛亂時還没有成周之名,當即指洛邑。正因爲洛邑是中原十分重要的戰略要地。(www.xing528.com)
武王克商以後,就有建都洛邑的計劃。近年陝西寶雞出土的《何尊》記載成王“誥宗小子(宗小子是指宗族中的小輩)于京室曰……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或(國),自之嶭(乂)民。”所謂“中國”就是四方的中心,即指洛邑。所謂“宅兹中國”就是要建都于洛邑。他之所以要“廷告于天”,因爲自以爲接受“天命”,要順從天意,要營建符合天意的國都。《逸周書·度邑篇》記載武王克商後,整夜睡不著覺,憂慮的是“未定天保”難以安定大局,“天保”即是指順從天意的國都。武王原要傳位於周公,周公没有接受,於是武王把建設洛邑爲國都的任務囑託周公。王曰:“嗚呼!旦,我圖夷兹殷(我圖謀平定這個殷商),其惟依天室(“依”與“殷”同音通假,要在明堂舉行内外群臣大會見和大獻祭的殷禮),其有憲命,求兹無遠(宣佈法令可以在此不遠離天意),天有求繹,相我不難(如果天有什麼尋求,在此不難得到天的對我幫助)。自洛汭延於伊汭(從洛水入河處到伊水入洛處),易居無固(地平易無險固),其有夏之居(是有夏建都之處)。我南望過於三塗(我向南望超過三塗山),北望過于嶽鄙(我向北望超過太行山附近的都邑),顧瞻過於有河(回顧超過黄河),宛瞻延于伊洛(坐看能看到伊水洛水),無遠天室(不要遠離明堂)。”這段話,《史記·周本紀》曾經引用,是很重要的。説明武王要把洛邑建設成國都,目的在於平定殷商,在這裡可以舉行會見群臣的殷禮,宣佈法令,從而鞏固統治。從這段話,可知武王曾考察洛邑的地理形勢,登高向南北瞭望,認爲適宜在此建設國都。“其有夏之居”,舊注以爲是説原是夏代的國都,這是錯誤的。屈萬里説:“周人自謂其國曰夏,《尚書》……區夏、有夏皆謂周也。此有夏,亦當指周言。其,將然之詞,言此地將爲周之居處(意謂京都)也”[19]。這個解釋是正確的。周人自稱“我有夏”(見《尚書·君奭》《立政》),“有夏之居”即是“周居”,所以《史記·周本紀》下文接著就説:“營周居於洛邑而去”。這個“營”字是規劃的意思,是説武王和周公在洛邑作好建都的規劃後離去。從武王所説考察洛邑的情況和《史記》所説“營周居於洛邑而去”來看,武王和周公談話的地點應該就在洛邑附近。《逸周書·度邑篇》第一段説:“王室于周,自鹿至于丘中,具明不寢”。“王”字下疑脱“將”字。“鹿”與“丘中”的地點不詳,該在洛邑附近。當是臨行前,在中原地區巡視,因“未定天保”而睡不著覺,武王這個繼續“圖夷兹殷”即平定殷貴族,在洛邑建設“天保”(即新的國都)和創設宣佈法令的“天室”(即“明堂”)的規劃,是高瞻遠矚的,他把這一規劃交託周公去完成,並因兒子年幼而要傳位給周公,也是爲鞏固周朝統治著想的。武王去世,周公因成王年幼而攝政,在平定三監和武庚叛亂、東征勝利後,營建東都成周,都是執行了武王這個遠大規劃的[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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