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是當時西北的一個小國,周武王之所以能够一舉攻克中原的大邦商,這是從太王“實始翦商”起,經歷了季歷和文王的努力,到武王,積累了四代經營的結果。
太王即公亶父,共有三個兒子,長子太伯、次子仲雍和幼子季歷。相傳太王因季歷生子名昌(即周文王),“有聖瑞”,要傳位給季歷及昌,太伯、仲雍因而出奔“荊蠻”,後來建立了江南的吴國。春秋時期已有這種傳説(見於《左傳》閔公元年所載晉大夫士薦的話和哀公七年魯大夫季康子的話)。事實上,當太王時,周的勢力還很薄弱,決不可能到達江南的吴國。當時太伯、仲雍所到的是虞,在今山西省平隆北。吴國出於虞的分支,是後來康王時再度分封到東南的。《左傳》僖公五年記載:晉獻公第二次假道虞國進伐虢國,虞大夫宫之奇對虞君進諫,講到虞的開國歷史,就説:“太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太伯不從,是以不嗣。”可知太伯、仲雍應爲虞的始祖。宫之奇所説:“太伯不從,是以不嗣”,《史記·晉世家》把“不從”改作“亡去”。其實“不從”是不隨從在側的意思,并非“亡去”。“亡去”是出於後人誤會。太伯、虞仲當是奉太王之命統率一支周族,有目的的東進到今山西省平隆一帶,建立了一個與周相配合的虞國。這是一項十分重要的東進戰略措施。因爲以虞國爲基地,既可以向北方戎狄地區開拓,又可以向東進入商朝的京畿地區,更可向南越過黄河進入中原的洛水流域。這樣就便於周向中原地區開拓,從而戰勝殷商。這就是公亶父“翦商”的重大戰略步驟,所以派長子太伯和次子仲雍合力前往經營,而只把幼子季歷留守在周。
正因爲虞是周人東進中原的先遣的重要一支,向來受到周朝王室的重視。後來文王重用的貴族大臣,就有“八虞”,與“二虢”(虢仲、虢叔)受到同樣重視。《國語·晉語四》記述胥臣對答晉文公的話,講到文王,“及其即位也,詢於八虞,而咨於二虢”。“八虞”是文王的父一輩,“二虢”是文王的同一輩。前人注釋把“八虞”解釋爲“八士皆虞官”是錯誤的。“八虞”當是虞的八個兄弟,如同“二虢”是虢的兩個兄弟一樣,是當時姬姓貴族中很興旺的一支。《逸周書·世俘篇》記載武王克商後舉行獻俘的告捷禮,“告天宗上帝”,並祭祀祖先,“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虞公即是仲雍。這樣把太伯、王季、虞公三兄弟的神主並列而祭祀,而且以太伯列於季歷之上,説明武王克商時,對太伯、仲雍是十分尊重的。王國維認爲這是沿用殷禮,“蓋周公未制禮以前,殷禮固如斯矣”[7]。
《詩·大雅·皇矣》説:“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受禄無喪,奄有四方”。過去經學家把“作邦作對”的“對”,訓釋爲“配”,是對的。但是把它説成“配天”,並不確當。崔述見到“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曾認爲“似太伯已嘗君周而復讓之王季也者”(見《豐鎬考信録》卷八)。其實,太伯確實未嘗君周,這二句是説上帝創建了一對邦國,這一對邦國創始於太伯、王季。也就是説,太伯從周分出去建立的虞,和季歷繼承君位的周,成爲配對互助的國家,所以下文特别指出,季歷能够發揮兄弟友愛的精神,也就是説能够相互合作,因而擴展喜慶的事,即所謂“則友其兄,則篤其慶”;從而使得季歷受到天禄永不喪失,包有四方,即所謂“受禄無喪,奄有四方”。説明季歷之所以能够開拓領土,是由於與太伯合作的結果。王季之所以能够替殷商打敗大敵鬼方,接著攻克余無之戎等,都是以虞國作爲前進的基地的。當時所有這些強大的戎狄都已進入今山西省北部,已成爲殷商的威脅。王季由於這樣的戰功,得到了商王的“牧師”的封號,但也因他勢力擴張,終於被商王文丁處死。
繼虞而成爲姬姓貴族東進所建的國家,就是“芮”。“芮”,金文作“内”,見於《内公鬲》等銘文。在今陝西省大荔縣以東、朝邑縣以南三十里,正當北洛水和渭水的交會點,又是渭水向東和河水(黄河)交接地區,即渭汭所在。可能“内”的得名即由於“渭汭”。從地理形勢來看,這裡正是從渭水流域進入中原河水(黄河)流域的交通樞紐,是從周到虞的必經之路。它的建國時代不詳,至少在季歷在位時期已經存在。季歷所以能够在今山西地區不斷戰勝戎狄部落,擴大領地,就是由於芮國控制著這個交通樞紐和虞國成爲前線的基地。所以到文王時,虞、芮之間發生争論,成爲文王首先要解決的問題。虞、芮所發生的争端,具體情況已不詳。或者説“有獄不能決”(見《史記·周本紀》),或者説“争田”(見《尚書大傳》及《詩·大雅·緜》毛傳),都不可信。《詩·大雅·緜》説:“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其生(姓)。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奏,予曰有禦悔”。這是説,由於文王使虞、芮重新結好,感動了許多貴族,使得許多人前來歸附,歸來了許多捍衛國家之臣,增強“禦侮”的戰鬥力。團結了許多貴族的戰鬥力量,這是文王的重要戰略步驟。後來到成王、康王時,芮伯依然是周朝的重要大臣。據《尚書·顧命》,成王臨終召集大臣寫遺命,所召集的大臣六人,以太保召公爲首,其次即是芮伯;當康王舉行即位禮後,召公與芮伯一同向前相揖,又一同再拜稽首,並對康王有所囑咐,足見其地位的重要。
文王團結好貴族力量之後,就向西討伐大戎,接著攻滅密(即密須),密在今甘肅省靈臺西,目的在於解除後顧之憂。然後向東征服黎(一作耆或飢),黎在今山西省長治附近。接著又攻取邗(一作于、盂),邘是商王經常狩獵的地點,在河南省沁陽西北二十里,已經到了商代京畿的外圍地區(以上依據《史記·周本紀》)。《韓非子·難二篇》説:“文王侵盂,克莒,舉酆”。莒不知在何處,酆不可能是文王後來建都的豐。《路史·國名紀己》記“商世侯伯”,認爲酆即後來屬於楚國之豐,杜預所説“析縣南有豐鄉”,在今陝西省山陽縣,後來成爲文王的一個兒子的封國。此説較爲可信[8]。(www.xing528.com)
文王東進最費力進攻的,就是崇侯虎所在的崇國。文王伐崇,是一次重大的戰役,《荀子·議兵篇》曾把文王伐崇,與湯伐有夏、武王伐紂相提並論。《詩·大雅·文王有聲》歌頌文王武功,説“既伐于、崇,作邑于豐。”皇甫謐因此誤認爲崇國在豐、鎬之間(《史記·周本紀》正義引)。崇侯虎是商紂得力重用而聽信的“諛臣”,不可能封國遠在豐、鎬之間。陳奂《詩毛氏傳箋》已經加以辨正,認爲此即《左傳》宣公元年晉大夫趙穿所伐之崇(杜注:“崇,秦之與國”),俞樾以爲此即所傳崇伯鯀之崇,在今河南省嵩縣附近(《俞樓雜纂》卷二十八“崇”條)。其説可從。王念孫曾指出,古無“嵩”字,以“崇”爲之,故《説文》有“崇”無“嵩”(《讀書雜志》卷四)。崇國當即因靠近嵩山而得名。據《詩·大雅·皇矣》所描寫文王伐崇的戰役,崇利用山地利於防守的形勢,築有高大城牆,所謂“崇墉言言”“崇墉仡仡。”文王事先曾組織好兄弟國家的力量,準備好攻城用的“臨”“衝”“鉤”“援”等工具和武器,經過激烈的戰鬥,大量的殺傷和俘虜然後才征服了崇。
文王在黄河以北攻取得黎和邘以後,離開商朝建都的殷,不過二百多里,但是要從周調動大軍沿渭水東進,渡過黄河,超越太行山脈向商的王畿進攻,在地理形勢上十分困難。等到文王在黄河以南攻取得崇,消滅了這個爲殷商防守的堅固城堡,就便於在黄河南岸建立進攻的基地,準備調動大軍在盟津一帶渡河進攻商的王畿了。可以説,克崇以後,文王克商的戰略步驟已經基本完成,克商的大計快要實現了。只因爲文王克崇後一年便去世,這個克商大計只能留待武王去完成了。
武王克商是四代接連經營的結果,特别是武王繼續文王經營的結果。文王在位的時間很長,足足有五十年。《尚書·無逸》説:“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吕氏春秋·制樂篇》也説:“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動,已動之後四十三年,凡文王立(莅)國五十一年而終”。在五十年中,他勤於處理政務,講究團結貴族與“國人”,對内推行“明德慎罰”的政策,對外採取聯合周圍小國的方針。《尚書·康誥》記周公説:“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於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文王爲了創建周朝和準備滅商,十分重視選拔人才,並重用投奔前來的異姓貴族。《尚書·君奭》記周公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宫括”。再説:“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正義》引鄭玄説:“至武王時虢叔等有死者,餘四人也。”從《逸周書》《墨子》《史記》列舉武大王的臣來看,的確不見有虢叔。《墨子·尚賢中》説:“武王有閎夭、泰顛、南宫括、散宜生而天下和,庶民阜,是以近者安,遠者歸之。”值得注意的是,周公列舉的文王的五位大臣,除了虢叔以外,都是周以外貴族中賢人前來投奔的。《史記·周本紀》説:“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文王這樣重用外來投奔的賢人,正是他逐漸興旺的重要原因之一。據《君奭》所載周公的話,文王重要五位大臣,都是有“德”之人,文王之所以能够用“德”來“降於國人”,“聞於上帝”“受有殷命”(接受取代殷朝的天命),都是出於五位大臣“彝教文王”;武王之所以能够奉“天威”,取得殺敵的勝利,都是由於“四人昭武王惟冒(勖),丕單稱德”。“昭”是幫助的意思;“冒”通“勖”,是勉勵的意思。就是説,由於四人對武王的幫助和勉勵,大大地推廣了“德”的結果。説明文王由於重用前來投奔的有“德”之人,得以大大推進了克商的步驟;武王由於繼續重用這些大臣,繼續推行文王的政策,因而取得了克商的偉大成果。
《尚書大傳》解釋《康誥》,講到“文王受命一年斷虞、芮之質,二年伐于,三年伐密須,四年伐畎夷(即犬戎),五年伐耆(即黎),六年伐崇,七年而崩”。《史記·周本紀》又説:文王在解決虞、芮争端之後,諸侯聞之曰:“西伯(即文王)蓋受命之君”。“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豐邑;自岐下而徙都豐。明年西伯崩”。兩書雖然記載文王征伐各國的年份不同,但是都説文王“受命”七年而崩,所謂“受命”之年,就是文王自稱接受天命開始征伐之年,也就是開始稱王之年。就是《周本紀》所説“蓋受命之年稱王”。文王稱王七年後去世,武王即位,繼續重用文王選拔的原班大臣執政,並且没有改元,繼續以文王受命稱王之年爲元年,無非表示繼嗣文王“受命”的大業,將繼續完成克商的天命,保持著推行文王政策的連續性(見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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