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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克商史料:《古史新探》的鉴别成果

时间:2023-10-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要討論武王克商這一重要歷史事件,首先要解決有關史料的鑒别問題。《墨子》所引用的“書”,主要是有關禹、啟、湯、仲虺、周武王等人的文獻,正是用作墨家的主要理論依據的。我們認爲,《世俘篇》不但是和《武成篇》相同的篇章,而且所敘述武王克商的過程,與西周初期所作歌頌武王克商的《大武》樂章完全符合。

武王克商史料:《古史新探》的鉴别成果

要討論武王克商這一重要歷史事件,首先要解決有關史料的鑒别問題。西周文獻史料的真僞,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如果不分辨清楚,就不可能掌握當時的真實情況,也就不可能作出正確的分析。

西周重要的文獻,主要保存於《尚書》和《逸周書》中。春秋以前所謂“書”,原是指公牘而言,也就是現在所説的“公文”或“檔案”[1]。當時所有公文、檔案,都出於史官的草擬和記録,並由史官宣讀和保管,史官具有秘書的性質。因此“書”的内容是比較廣泛的,包括會盟時締結的盟誓、出兵時當衆的宣誓、分封諸侯的册命、任命官職的册命、重要歷史事件的記録、君臣重要言論的記録、對臣下的誥誡、對臣下的賞賜等。這就是最原始的史料。《尚書》和《逸周書》中就保存有這樣的西周原始史料,因爲這兩種“書”,原來就是“書”的選本。

現存《今文尚書》二十八篇,原是西漢初年伏生傳授的壁藏《尚書》有殘缺的本子,它的祖本當即出於戰國和秦的儒家所編選,因而其中保存較多有關周公的文件,宣揚的是文、武、周公之道,正是儒家主要的理論依據。《逸周書》原稱《周書》,《漢書·藝文志》著録於“六藝”的書家,班固自注:《周史記》,顔師古注:“劉向云:周時誥誓號令,蓋孔子所論百篇之餘也”。劉向所説《逸周書》是“孔子所論百篇之餘”,當然不可信;孔子删書之説,原來出於西漢緯書作者所編造。但是《逸周書》所收輯的西周文獻,正是儒家《尚書》選本以外的篇章,確是事實,這該是儒家以外另一家的“書”的選本。唐大沛《逸周書分編句釋》,曾指出書中“有取古兵家言而指爲文武之書者”,其“中編”編輯有“武備書”八篇,“皆兵家要言”,並且指出:有些“訓告書”是首尾僞作而中間雜取兵家言的。吕思勉先生《經子解題》中有論《逸周書》一節,認爲《逸周書》應入子部兵家。我們認爲《逸周書》當是戰國時代兵家所編輯,編者以文王、武王、周公的文治、武功作爲兵家的思想淵源,因而廣爲搜輯材料,其中收輯有《周書》逸篇,這就是兵家的《周書》選本。

先秦諸子各有其選讀“書”的標準。《墨子》書中引“書”二十九則,與儒家所傳《尚書》大不相同,連篇名、文字都不見於儒家《尚書》的有十四則之多,文字不見於儒家《尚書》的又有六則,還引有《泰誓》三則。《墨子》所引用的“書”,主要是有關禹、啟、湯、仲虺、周武王等人的文獻,正是用作墨家的主要理論依據的。《逸周書》中所以選有宣揚武王的武功和文治的篇章,如《克殷》、《世俘》、《商誓》、《度邑》等篇,正是用作兵家的理論依據的。

儒家也自有其選讀“書”的政治思想標準。孟子早就説:“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盡心下》)。孟子認定武王克商,是“以至仁伐至不仁”,可以“無敵於天下”,用這一標準來衡量《武成》,《武成》當然不可信,因爲它記載了大量的殺傷,弄得血流漂杵,就太殘忍了,不符合“仁人”的道德標準。這樣一個評選“書”的標準,對後代儒家是有深刻影響的。漢景帝時發現了一批用古文(即戰國文字)寫的竹簡,其中有“書”的篇章,即所謂《古文尚書》。其内容,除了與伏生所傳《今文尚書》相同的篇章以外,還多出十六篇,即所謂“逸書”,其中就有《武成》一篇。這是一次很重要的古籍發現。《古文尚書》自從孔安國“以今文讀之”,開始傳授以後,逐漸形成與《今文尚書》對立的學派。至東漢時期,這個學派雖然作爲民間私學,但已逐漸在學術界取得優勢地位,一時名家輩出。但是這個古文學派,許多名家講解傳授和做注解的,始終是與《今文尚書》相同的篇章,《古文尚書》比《今文尚書》多出的十六篇,也就是古文學派特有的十六篇,包括《武成》一篇在内,始終没有傳授推廣和做注解,大名家馬融、鄭玄、王肅,都没有爲十六篇《逸書》作注,看來就是因爲這些逸篇的内容不符合當時儒家的政治思想標準,不能用它來和今文學派在政治上作競争。正因爲如此,其中《武成》一篇,東漢初年(建武年間)已經亡失(見僞《古文尚書·武成篇》孔穎達《正義》引鄭玄説),其餘十五篇逸書,到永嘉之亂也全滅亡(《經典釋文·序録》)。

值得慶幸的是,兵家選輯的《逸周書》中保存有和《武成》相同的篇章,就是《世俘篇》。清代學者孔廣森在《經學巵言》中已經指出這點。因爲《漢書·律曆志》所引《武成》的字句和《世俘篇》大體相同,《書序》説:“武王伐殷,征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獸”即“狩”字。《世俘篇》所記,克殷後正有“武王狩”一節,“與歸獸事相類”。但是孔廣森因爲孟子所説《武成》有“血之流杵”,而《世俘篇》没有這句話,認爲“未可竟以世俘當武成耳”。近年顧頡剛先生又進一步論證《世俘篇》與《武成篇》相同之點,認爲這是一“書”而兩名,猶如《吕氏春秋》中,《功名》一作《由道》《用衆》一作《善學》;孟子所説“血之流杵”祇是狀其戰事之劇烈,不必文中真有此字樣;並且提出五條證據,證明它確是西周初期作品,如文中用“旁生霸”、“既死霸”等記時名詞,用“越若來”“朝(早)至”等詞,稱“國”爲“方”,殺人言“伐”,沿用商代殺人獻祭的禮制等[2]。接著屈萬里作了進一步的補充論證,也認爲《世俘》與《武成》是同記一事的篇章,宗廟用燎祭和祭祀用牲之多,憝國與服國之多,狩獵獲禽之多,以及文中有後世罕見之方國等等,都足以證明它是西周文獻[3]

我們認爲,《世俘篇》不但是和《武成篇》相同的篇章,而且所敘述武王克商的過程,與西周初期所作歌頌武王克商的《大武》樂章完全符合。根據《禮記·樂記》,“大武”樂章分爲六成:“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史記·樂書》大體相同,只是“五成而分”下有“陝”字。所説第一成“始而北出”,是指從盟津渡河北上進軍;第二成滅商,是指牧野之戰得勝而取得滅商的結果;第三成“南”和第四成“南國是疆”,就是《世俘篇》所描寫的,在攻殺商王紂以後,分兵四路南下,連克南國諸侯的經過。《吕氏春秋·古樂篇》記載武王克商於牧野以後,“歸乃薦俘馘於京太室”。蔡邕《明堂月令論》引《樂記》逸文也説:“武王伐殷,薦俘、馘於京太室”。這就是《世俘篇》記載武王勝利後,回到宗周,在宗廟裡舉行殺人獻俘的凱旋典禮。這些講古樂的書上所以會有這樣與《世俘篇》相同的記述,該是《大武》樂章中表現有這方面的情節。

《世俘篇》在記述武王克商過程中,記載在牧野得勝後,在當地舉行的殺人獻祭的告捷禮,並在殷郊舉行大規模的狩獵,即是大蒐禮;回到宗周,在宗廟裡又舉行隆重的殺人獻俘的凱旋典禮。這都是當時慶祝大勝利的必要儀式。這種殺人獻祭的禮制,淵源於商代,沿用到西周、春秋時期。甲骨文中有很多殺人獻祭的紀録,殷墟王陵東區發掘出了殺人獻祭的場所,發現了大量“人牲”的“排葬坑”[4]。(www.xing528.com)

《小盂鼎》銘文就是盂在周廟向周康王舉獻俘禮的長篇記載。《虢季子白盤》也載有在周廟“獻馘于王”的事。大蒐禮也是當時十分重要的禮制,商代早就有戰勝之後狩獵的禮俗,詳見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的“釋戰後狩獵”條。《書序》講到《武成》的“征伐歸獸”,《史記·周本紀》作“行狩”。商代和西周金文中也稱大蒐禮爲“獸”或“”,見於《宰簋》、《盂鼎》銘文。《世俘篇》詳載克商過程中舉行這些後世不流行的禮制,正因爲它是當時的實録,出於史官的記載。

保存於《逸周書》的《克殷篇》,也是可信的記載。《史記》的《周本紀》和《齊世家》幾乎全文採用。末段“立王子武庚”以下,當出於後人增補。《克殷篇》記載牧野之戰“商師大崩”之後,商紂奔入内宫自焚而死,武王進入王所“而擊之以輕吕,斬之以黄鉞,折縣(懸)諸太白”;再到二女之所,“乃右擊之以輕吕,斬之以玄鉞,縣(懸)諸小白。”輕吕是劍名。武王這樣把已經自殺的商紂及二女的頭斬下,掛到旗桿上,過去不少人認爲不該如此殘忍,王充在《論衡·恢國篇》上就批評説:“何其忍也。”其實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種軍禮。這一記載,與《墨子》《戰國策》等書所述相合。《墨子·明鬼下篇》也説:“武王逐奔入宫,萬年梓株,折紂而繫之赤環,載之白旗”。所謂“太白”“小白”,都是當時用來指揮大軍作戰的軍旗。當時軍旗以太白最貴,其次是小白,赤旗又次之。牧野之戰,武王就是用太白之旗指揮作戰的,所以《克殷篇》説:“武王乃手大白以麾諸侯”。當時軍禮,斬得敵國首領的首級,要懸掛在軍旗上示衆,用以慶祝勝利;舉行獻俘禮時,也還要掛在軍旗上示衆。《世俘篇》記載武王回到宗周,在宗廟舉行獻俘禮,“太師負商王紂懸首白旅,妻二首赤旂,乃以先馘入”。就是説,舉行獻俘禮的儀式要作爲統帥的太師吕尚,掮著掛有商紂首級的白旗和掛有紂妻二個首級的赤旗先進入。這種禮制在西周初期也還認真舉行。《小盂鼎》記載盂在戰勝鬼方之後,向康王獻俘,“盂以多旂佩鬼方……”就是説由盂掮著多面旗子掛有鬼方首領的頭先進入。《克殷篇》和《世俘篇》記載有這種禮制,正因爲都是出於當時史記的紀録。

《逸周書》中保存的《商誓篇》,也很重要。這是武王克商以後對殷貴族的一篇講話,是現存武王講話中最完整的一篇,也是現存西周文獻中最早的一篇。武王自稱奉上帝之命前來討伐商紂的,勸導殷貴族順從天命,全篇一連提到十一次上帝,一次單稱帝。雖然全篇“上帝”和“天”字並用,但是重要的字句都用“上帝”。武王口口聲聲説是奉上帝之命,討伐多罪的“一夫”,就是商紂。關於“天命”,應該如何理解,《孟子·萬章上篇》有一段萬章與孟子的問答,萬章問:“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孟子答:“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孟子解釋“天命”並不是由上帝“諄諄然命之”,而是“以行與事示之”,這是對“天命”的一種理性的解釋,但是當初的原始信仰並不如此,上帝不是“不言”的,確是“諄諄然命之”的。《商誓篇》所記武王講話正是這樣。既説:“在昔后稷,惟上帝之言”;又説:“今在商紂……上帝弗顯,乃命朕文考(指文王)曰:殪商之多罪紂”,又有兩處提到“上帝曰必伐之”;又説:“肆上帝命我小國曰:革商國”。武王這樣口口聲聲説是聽到上帝所講命令他“殪商”和“革商”的話,這真是當時史官的實録。正是因爲它有上帝“諄諄然命之”的話,不符合儒家所理解的“天命”,因而這篇《商誓篇》不爲儒家的《尚書》所選取,幸而被兵家收輯保存在《逸周書》中。

《商誓篇》的思想内容,是和先秦古書上所引的《太誓》(或作《泰誓》)是一致的,《太誓》既説:“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墨子·非命上》所引),又説:“上帝不常,九有以亡(連同上文看,是指殷王);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帝”(《墨子·非命下》所引)。“大帝”即是“上帝”。《商誓篇》同樣説:“上帝之來,革紂之命,予亦無敢違大命”(“帝”上“上”字和“紂之”下“革”字原缺,從唐大沛補)。就是説伐商克紂是由於天命的變革。

保存於《逸周書》的《度邑篇》講武王克商以後,睡不著覺,擔憂没有“定天保,依天室”,就是没有創建順從天意的國都和施政的明堂,難以安定大局,於是武王把建設洛邑爲都城的大事囑託周公。王國維曾説:“此篇淵懿古奥,類宗周以前之書”[5]。《史記》曾採用其中一部份記載,現在由於“何尊”在陝西省寶雞出土,證實了此篇的可靠性[6]

武王伐紂,先後發表兩次誓辭即《太誓》(或作《泰誓》)和《牧誓》。《太誓》完整的原本已失傳,只見先秦古書所引的片段。漢武帝時所發現的《太誓》,包括《尚書大傳》《史記·周本紀》以及漢代著作所引,即所謂“今文《太誓》”,大講白魚、赤烏等祥瑞,當是戰國時代陰陽五行説廣泛流行以後的作品,並不可信。現存《尚書》的《牧誓》,雖然出於伏生的傳授,近人都因爲它的文辭淺近,認爲已經不是西周初期的原本。《詩·大雅·大明》:“長子維行,篤生武王。保右命爾,燮伐大商。殷商之旅,其會(旝)如林。矢於牧野:維予侯興,上帝臨女(汝),無貳爾心。”“矢”即“誓”的通假,“矢於牧野”以下三句,即是《牧誓》的主要内容。《詩·魯頌·閟宫》:“后稷之孫,實維大王(即太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至於文武(文王、武王),纘大王之緒,致天之届,於牧之野!無貳無虞,上帝臨汝。郭商之旅,克咸厥功”。“於牧之野”以下二句,“無貳無虞,上帝臨汝”,也即《牧誓》的主要内容,與“大雅大明”所説三句,大體相同。這和《商誓篇》武王自稱奉上帝之命伐商相合。因爲武王宣稱奉上帝之命伐商,所以要用“上帝臨汝”來鼓勵戰士信心,要大家“無貳無虞”。也就是説,大家在上帝監護之下伐商,必須齊心一致勇往直前,不要畏縮。但是,這樣的“牧誓”主要内容,卻不見於今本《尚書·牧誓》。今本《牧誓》除了説“今予發惟恭行天之罰”一句以外,没有一處提及上帝的,可以證明今本《牧誓》已經不是西周初期的原作。今本《牧誓》當是戰國時代述古之作,所敘歷史事實也還有一定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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