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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史新探:解析射礼与军事训练起源

时间:2023-10-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古人經常借用狩獵來進行軍事訓練和演習。“大蒐禮”就是一種借狩獵來進行的軍事演習,詳拙作《大蒐禮新探》。這種射禮,同樣起源于借用狩獵來進行的軍事訓練,我們從其禮節也還能看出來。[4]狩獵的目的在“獲”,而射禮的射中目標也叫“獲”,很明顯,射禮如同大蒐禮一樣,是起源于借用田獵來進行的軍事訓練。“禮射”着重在訓練,“主皮之射”着重于比賽勝負。

古史新探:解析射礼与军事训练起源

《儀禮》中射禮的記載,大概出于春秋戰國間儒家的編輯,因爲《大射儀》和《鄉飲酒禮》中談到諸侯之臣有所謂“諸公”的,這在春秋末年以前是没有的[3]。但是從《詩經》中有關射禮的詩歌看來,這種禮的基本特點,在西周、春秋時早已形成。

《齊風·猗嗟》説:“儀既成兮,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射侯”即是射禮所射的“侯”,“正”即是“侯”中部的標的。《猗嗟》又説:“射則貫兮,四矢反兮,以禦亂兮。”“貫”即是射禮中“不貫不釋”的“貫”,“四矢”即是射禮中所説“乘矢”,按禮每個射者射一次,都必須射完四矢。《大雅·行葦》説:

敦弓既堅,四鍭既鈞,舍矢既均,序賓以賢。敦弓既句,既挾四鍭,四鍭如樹,序賓以不侮。

“舍矢既鈞”是説發射四矢都已射中了“侯”,“四鍭如樹”是説發射四矢都已貫穿“侯”中,竪立在“侯”中。《小雅·賓之初筵》説:

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發彼有的,以祈爾爵。

“射夫既同”是説許多射者都已經“比耦”,“獻爾發功”是説大家都要奏其發射中的之功,“發彼有的”是説發射到“侯”的鵠的,“以祈爾爵”是説射中的目的在于祈求辭讓酒爵,因爲射禮要“飲不勝者”。《禮記·射義》解釋説:“《詩》云:‘發彼有的,以祈爾爵’,祈,求也;求中以辭爵也。”從西周金文看來,由司射來教射的習俗也由來已久。《静簋》説:“王令(命)静司射學宫,小子小臣(夷)僕學射”,又説:“静學(教)無)。”可見西周學校中確已設有“司射”,教導“小子”等學射。

古人經常借用狩獵來進行軍事訓練和演習。“大蒐禮”就是一種借狩獵來進行的軍事演習,詳拙作《大蒐禮新探》。這種射禮,同樣起源于借用狩獵來進行的軍事訓練,我們從其禮節也還能看出來。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射禮把射中目標稱爲“獲”,觀察和報告射中情況的報告員就叫“獲者”,“獲者”看到有人射中“侯”的鵠的要揚旌唱“獲”;同時計算射中次數和勝負的統計員就叫“釋獲者”,“釋獲者”要根據“獲者”的唱“獲”來計算射中次數叫做“釋獲”。“獲”原是指狩獵中對鳥獸的擒獲(不論是生擒或死擒),甲骨文中述及“隻”(獲)得某種野獸的記録很多,在古文獻上也多稱狩獵所得爲“獲”,如《易·解九二》説:“田獲三狐。”《易·巽六四》説:“田獲三品。”[4]狩獵的目的在“獲”,而射禮的射中目標也叫“獲”,很明顯,射禮如同大蒐禮一樣,是起源于借用田獵來進行的軍事訓練。《鄉射禮》説:“獲者坐而獲”,鄭注:

射者中,則大言獲。獲,得也。射,講武師田之類,是以中爲獲也。

鄭玄這個解釋,很中肯綮。

大概古人最初借用田獵來進行軍事演習,後來發展爲大蒐禮。同時在辟雍(大學)附近設有廣大園林,以便練習射獵;也有在宫中建築射廬來習射的,如《趞曹鼎》説:“龔(恭)王才(在)周新宫,王射于射盧(廬)”;《匡卣》説:“(懿)王才(在)射盧(廬)。”更有把田獵中擒獲的野獸作爲習射的目標的。《尚書大傳》説:

習鬥也者,男子之事也。然而戰鬥不可空習,故于蒐獵閑之也。閑之者,貫(慣)之也;貫之者,習之也。己祭,取餘獲陳于澤,然後卿大夫相與射,命中者雖不中也取,命不中者雖中也不取。何以也?所以貴揖讓之取,而賤勇力之取也。鄉(嚮)之取也于囿中,勇力之取也;于澤,揖讓之取也(陳壽祺輯本)。

《穀梁傳》昭公八年也説:

因蒐狩以習用武事,禮之大者也。……禽雖多,天子取三十焉,其餘與士衆以習射于射宫。射而中,田不得禽,則得禽;田得禽,而射不中,則不得禽。是以古之貴仁義而賤勇力也。

《穀梁傳》所説“其餘與士衆以習射于射宫”,即是《尚書大傳》所説“取餘獲陳于澤”而“相與射”,“澤”與“射宫”應在一地,即指辟雍。這樣拿擒獲的野獸用來習射,就是要大家練習射得“命中”,因此特别規定:儘管在田獵中没有擒獲,只要這時射得“命中”就算“獲”;如果田獵中有擒獲而這時射不“命中”,還是不算“獲”。“射”的算不算“獲”,主要不在看田獵時有何擒獲,却要看習射時是否“命中”。這就是射禮把射中目標稱爲“獲”的來歷。

射禮把射中目標稱爲“獲”,因爲射禮起源于狩獵,狩獵是以射中禽獸爲“獲”的。射禮把觀察和報告射中情況的報告員稱爲“獲者”,究其原始,“獲者”就是狩獵中掌管擒獲禽獸的人,也就是“虞”。《周禮·山虞》載:“乃弊田,植虞旗于中,致禽而珥焉。”鄭注:“弊田,田者止也。植猶樹也。田止,樹旗令獲者皆致其禽而校其耳,以知獲數也。”《周禮·澤虞》又載:“及弊田,植虞旌以屬禽。”射禮中“獲者”要揚旌唱獲,怕就是沿襲虞人“植旌以屬禽”的習慣。在大射儀中,“獲者”稱爲“服不”。《周禮·服不氏》載:

服不氏掌養猛獸而教擾之,凡祭祁,共(供)猛獸;賓客之事,則抗皮;射則贊張侯,以旌居乏而待獲。(www.xing528.com)

爲什麽這個在射禮中掌管揚旌唱獲的官員,又是掌養猛獸、提供猛獸和獸皮的官員呢?怕也是由于射禮起源于狩獵的關係吧!看來服不氏原是狩獵中掌管擒獲野獸的官員,有時擒獲活的野獸就需要養着,以便祭祀上需用,因而同時成爲掌養猛獸的官員。

古時“習射”,大别有二,即“禮射”和“主皮之射”。“禮射”張“侯”來射,着重于按照一定的禮儀;“主皮之射”張獸皮來射,着重于“獲”(射中),不講究禮儀。“禮射”採取按禮依次“比耦”而射的辦法,“主皮之射”則採取淘汰制的比賽辦法,勝者能够再射,敗者則被淘汰。所以《儀禮·鄉射記》説:“禮射不主皮。主皮之射者,勝者又射,不勝者降[5]。”“禮射”着重在訓練,“主皮之射”着重于比賽勝負。《論語·八佾》説:“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古之道也。”意思是説:“古之道”所以要“射不主皮”,因爲主皮之射講究“力”,而人們的“力”原來就有強弱之分。

“禮射”和“主皮之射”雖有區别,但是究其原始,“禮射”該即起源于“主皮之射”。因爲從“習射”的發展過程來看,“主皮之射”以射獸皮爲目標,比用擒獲來的野獸來習射要簡便得多,“禮射”用“侯”來代替獸皮爲目標,比“主皮之射”更爲進步。《禮記·樂記》説:

武王克殷……散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

所謂“郊射”,要奏《貍首》和《騶虞》,當即“禮射”。“貫革之射”是否即是“主皮之射”,過去經學家還有不同意見,但都是純粹的習武之射,是無疑的。這裏説:周武王克殷後,因推行“禮射”,就代替了純粹的習武之射。“禮射”不一定是武王開始推行的,但是,由于“禮射”的推行,代替了純粹的習武之射,該是事實。《周禮·鄉大夫》鄭注:“庶民無射禮,因田獵分禽,則有主皮。主皮者,張皮射之,無侯也。”鄭玄認爲“禮射”屬于貴族,庶人没有“禮射”,因而有“主皮之射”。其實,“禮射”就是起源于“主皮之射”,因爲“禮不下庶人”,庶民依然行着“主皮之射”。

“禮射”的起源于“主皮之射”,從“禮射”用“侯”來代替“主皮之射”所用的獸皮,也可看到。據《周禮·司裘》,天子“大射”用虎侯、熊侯、豹侯,諸侯“大射”用熊侯、豹侯,卿大夫用麋侯,都設有“鵠”。據《考工記·梓人》,大射“張皮侯而棲鵠”,賓射“張五采之侯”,燕射“張獸侯”。據《儀禮·鄉射記》,天子用熊侯,諸侯用麋侯,大夫用布侯畫虎豹,士用布侯畫鹿豕。據鄭玄注解,虎侯、熊侯等,即所謂“皮侯”,是用各種獸皮加以裝飾的;畫有虎、豹,鹿、豕的“布侯”,即所謂“獸侯”,是在布製的“侯”上畫有各種獸的圖象的。《儀禮·大射儀》説諸侯“大射”所用的“侯”,有大侯、參侯、干侯。鄭玄認爲大侯即熊侯,“參”應讀爲“糝”,即“雜侯”,“豹鵠而糜飾”;“干”應讀爲“豻”,即《周禮·射人》“士以三耦射豻侯”的“豻侯”,“豻鵠豻飾”。各種禮書上所談禮射用的“侯”,雖然有些出入,基本上還是一致的,就是比較高級的“侯”直接用獸皮爲裝飾和製作“鵠”,比較低級的“侯”就只畫上某種野獸圖象。爲什麽“禮射”用的“侯”一定要用某種獸皮來裝飾或者畫上某種獸形呢?因爲它原來就是用來代替獸皮的。《周禮·司裘》鄭注説:“謂之鵠者,取名于鳱鵠,鳱鵠小鳥而難中,是以中之爲雋。”鳱鵠,據《淮南子·氾論》篇高注、《廣雅·釋鳥》是鵲,《説文》認爲是山鵲,確是一種“小鳥而難中”的。《考工記》説:“張侯而棲鵠”,“棲”原是鳥息止的意思,“鵠”而稱“棲”,其原始本爲小鳥可知。那末,不僅“侯”的製作,起源于代替獸皮,而且“侯”中設“鵠”,其原始,就是在獸皮中心放着鳱鵠作爲標的。射禮“張皮侯而棲鵠”,就是沿此風習而來。

“禮射”起源于“主皮之射”,其目的也在習射講武,所以“禮射”除了講究禮節以外,也還包函有“主皮之射”的内容。《周禮·鄉大夫》載:

退而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興舞。

凌廷堪著有《周官鄉射五物考》(《禮經釋例·射例》附録),對此有詳細的解説。他認爲,“一曰和,二曰容”,是指第一番射,這時不統計射中次數,但取其容儀合于禮節,所以稱爲“和”與“容”;“三曰主皮”,是指第二番射,這時講究射中貫穿,所以稱爲“主皮”;“四曰和容,五曰興舞”,是指第三番射,這時既要容儀合于禮節,步伐和發射都要合乎音樂的節奏,所以既要有“和容”,又要能“興舞”。凌氏這個解説,比較通達。但是,既然“禮射不主皮”,爲什麽射禮的第二番射又叫“主皮”呢?鄉射禮射的是布侯而不是皮侯,爲什麽不叫“主布”而叫“主皮”呢?我們認爲,射禮的第二番射有和“主皮之射”不同之處,前面已經談過,“主皮之射”着重在比賽勝負,採取淘汰制的比賽辦法,勝者能够再射,敗者則被淘汰;而“禮射”着重在訓練,採用輪流比射的辦法。但是,射禮的第二番射也有和“主皮之射”相同之處,即主皮之射要射中而貫穿,射禮的第二番射也是如此,司射在第二番射時發布命令説:“不貫不釋”,就是以“貫”作爲主要要求的。因爲射禮的第二番射有着“主皮之射”要貫穿的特點,亦稱爲“主皮”。

方苞認爲“習射尚功”(《禮記·王制》),當以貫革爲賢,因而“疑士大夫雖畫布爲侯,必以木爲匡,蒙以布,實草于其中,而著于侯之背面以受矢”(《儀禮析疑》)。這個推想很對。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刻紋燕樂畫象壺,上列的畫象中,就有舉行射禮的情況,描寫有一對射者(所謂“比耦”)正從堂上向堂下之“侯”發射,“侯”有相當的厚度,射中的矢正貫穿于“侯”中。上海博物館藏有一件刻紋燕樂畫象橢杯,其中也畫有舉行射禮的情況,描寫有一對射者剛向“侯”射畢,有一矢中“侯”之“的”,另一矢稍偏,二矢射中後都貫穿在“侯”中。

故宫博物院藏刻紋燕樂畫象壺所刻畫象中的射禮圖

鄉射禮的第三番射以用樂節奏爲特點,奏的是《騶虞》。爲什麽要奏《騶虞》呢?《召南·騶虞》説:

上海博物館藏刻紋燕樂畫象橢杯所刻畫象中的射禮圖

彼茁者葭,壹發五豝,于嗟乎騶虞!彼茁者蓬,壹發五豵,于嗟乎騶虞!

騶虞,有的説是掌鳥獸的官,有的説是“白虎黑文”[6]。但這是一首描寫田獵的詩,是可以無疑的。這詩描寫的,是在壯盛的蘆葦和蓬蒿中田獵,一發而射中五頭野豬的情況[7]。“一發五豝”和“一發五豵”,是形容田獵所“獲”的多。鄉射禮的第三番射要奏這樣描寫田獵獲得多的詩歌作爲節奏,很清楚,也是因爲射禮起源于借用田獵來進行的軍事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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