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史上,周是個以擅長農業生産著稱的部族。在周族的祖先傳説中,他們的始租后稷就是個天才的農業生産者。據説,后稷生下來不久,就能種植菽(豆)、禾、麻、麥、瓜等各種農作物,他在成人以後,就能教導人民農業生産,使得農作物生長得很美好。《詩經·大雅·生民》,就是歌頌這位有農業天才的始祖后稷的。直到戰國時代,講究農業技術的農家,還是把神農和后稷作爲他們這個學派的始祖的。《吕氏春秋》中有《上農》、《任地》、《辯土》、《審時》四篇,是根據農家的書編寫成的,《任地》篇一開始,就用“后稷曰”提出了十個問題,《任地》、《辯土》、《審時》三篇談的,無非在解答這些問題。到漢代,傑出的農書《氾勝之書》中,也還有所謂“后稷法”。雖然這些農家所説的“后稷法”,不真是后稷所創造的,但其中必有不少是從周人的農業生産的經驗上發展起來的。
西周時代的農業生産技術,確比殷商時代有了進步,主要表現在下列三點:
第一,對農田中“畝”“”結構的治理和對水利灌溉的講究。
《尚書·梓材》曾説:“爲厥疆畎()”,《尚書·大誥》又説:“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可知在西周的農田中已有“畝”和“”的結構。“畝”原是農田間一條條的高畦,“”原是“畝”和“畝”間的小溝,“畝”是用來種植農作物的行列的,“”是用來洗土排水的。如果土中合有多量的鹽碱質,雨水下來就可從“畝”裏溶解一些鹽碱質,滲流入“”中,通過溝洫流入河中,達到洗土排水的作用[25]。《詩經》裏曾提到“南東其畝”,還曾多次談到“南畝”。《小雅·信南山》説:“我疆我理,南東其畝[26]。”《小雅·甫田》説“今適南畝”,“饁彼南畝”,《小雅·大田》、《周頌·載芟》和《良耜》都説“俶載南畝”。《周頌》是西周時代的著作,看來“南畝”是西周對“畝”的最普通的稱謂,這是個值得我們注意的問題。爲什麽周人要把“畝”稱爲“南畝”呢?我們讀了《左傳》成公二年所載賓媚人(即國佐)的話,就可以揭開這個謎。公元前五八九年,鞌之戰,齊國大敗,齊派賓媚人向晉國賄賂求和,晉國以“使齊之封内盡東其畝”作爲講和的條件之一。賓媚人爲此質問道:
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27]
從這一席話,可知“畝”有“南畝”和“東畝”之分,直到春秋時代還是如此。“南畝”當指行列南向的畝,“東畝”當指行列東向的畝,是“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設置的。周人在農田的墾耕治理中,即所謂“疆”“理”中,能够隨着地理形勢,修築適宜的南向或東向的“畝”“”行列,使得農田儘量利用地利,發展農業生産,即所謂“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我們不能不認爲這是農業技術上的一大進步[28]。直到戰國時代的農家,他們在農業技術上首先注意的,還是“畝”和“”的安排。《吕氏春秋·辯土》篇説:“故畮(畝)欲廣以平,甽欲小以深,下得陰,上得陽,然後咸生。”
西周時代在農田中創造了整齊的“畝”“”行列,不但起了洗土排水作用,而且還可利用水流來灌溉農田。《小雅·白華》説:“滮池北流,浸彼稻田。”滮池是滮水之源,在西周京都豐鎬附近,已被利用來灌溉稻田。西周在北方地區確已開始種稻,稻田是一定要有適當的水利灌溉的。
第二,對墾耕和耨耘技術已相當講究,而且達到了相當水平。
西周後期對於墾耕,已很重視適當墾耕的時節。《國語·周語上》記述文公的話説:
古者太史順時覛土,陽癉憤(僨)盈,土氣震發,農祥晨正,日月底於天廟,土乃脈發。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眚,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監農不易。”……
這是文公所説的天子舉行籍田典禮前的例行公事。首先要管天文曆法的官“太史”去“順時覛土”(順着時節觀察土壤),到立春前九天,就得去報告管農事的官“稷”,報告“稷”説:從今到初吉,“陽氣俱蒸(地裏的陽氣都上升了),土膏其動(土壤中的脂膏要流動了)”,如果“弗震弗渝”(不去翻動它疏通它,就是説不去墾耕翻土),那就要“脈其滿眚(土壤的脈絡就要塞住患病),穀乃不殖(種下的穀子就不能繁殖)”。接着,“稷”去報告天子,要請天子“監農不易”(毫不怠慢地去監督農事)。他們這樣的重視春耕,是有道理的。因爲在立春時節,土壤中的水分和温度開始上升,即所謂“土氣震發”和“陽氣俱蒸”,土壤的結構也開始鬆動,即所謂“土乃脈發”,同時土壤中的肥力也開始發生作用,即所謂“土膏其動”。如果不趕上時令去墾耕,便不能使土壤的結構和解,也就没有可供農作物生長的水分和肥力,結果就曾“脈其滿眚,穀乃不殖”。特别是在周人統治的西北地區,降雨量少,分布又不調匀,因此保持土壤中的水分和肥力,就成爲旱地農作業中頭等的重要任務。這種重視春耕的道理,該是周人在實踐中得來的。後世農家對這一點還是很看重的,例如《氾勝之書》説:“春凍解,地氣始通,土一和解……此時耕,一而當五,名曰膏澤。”(見《齊民要術》卷一《耕田》篇引)
《周頌·載芟》説:“載芟載柞,其耕澤澤。”鄭玄解釋説:“土氣蒸達而和,耕之則澤澤然解散。”“澤澤”是形容土壤和解的,也或作“釋釋”,《爾雅·釋訓》説:“釋釋,耕也。”(“釋釋”今本改作“郝郝”,此從《詩經正義》引。)《詩經正義》引舍人注説:“釋釋猶藿藿,解散之意。”這裏,詩人用“澤澤”來形容所耕的土壤結構和解,該是由於當時人們重視墾耕土壤和解的緣故。(www.xing528.com)
前面我們已談過,西周已有金屬鋒刃的耨具叫鎛。他們在作物播種前,先要做好整地工作和除草。《大雅·生民》説:“茀厥豐草,種之黄茂。”鄭箋:“后稷教民除治茂草,使種黍稷,黍稷生則茂好。”他們在苗生長後,對除草更爲重視。
《周頌·載芟》説:“厭厭其苗,緜緜其麃。”“麃”或作“穮”,《爾雅·釋訓》説:“緜緜,穮也。”穮也就是耨,《説文解字》説:“穮,槈鉏(鋤)田也。”“緜緜其麃”是説連續不斷的耨耘,《詩經正義》引郭璞《爾雅注》説:“芸不息也。”這是正確的。《國語·周語上》記述文公的話,也説:“日服其鎛,不解(懈)於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所謂“日服其鎛”,也是説逐日不斷的耨耘。當苗生長的時候,遮蔽地面的力量不強,蒸發量大,就需要連續不斷的去耨耘,一方面是爲了除去苗間雜草,免得雜草吸去土壤中的水分和肥力,影響到苗的生長,一方面也可切斷毛管上升水的運動。這一點在北方雨量較少的地區特别顯得重要。《左傳》載趙文子説:“譬如農夫,是穮是蓘,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左傳》昭公元年)。《左傳》又載周任説:“爲國家者去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藴崇之,絶其根本,勿使能殖”(《左傳》隱公六年)。春秋時代農民如此講究耨耘,該是繼承西周的傳統的農業生産技術而有所發展的。
《周頌·良耜》説:“其鎛斯趙(‘削’的假借字,鋒利之意),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這裏不僅説明鎛的功用在於耨除田畝間荼蓼等野草,而且把“荼蓼朽止”和“黍稷茂止”聯繫了起來,所以宋代以來,有許多學者認爲這時已懂得用“緑肥”了[29]。
第三,農作物品種的增加和防治蟲害的措施。
西周時代由於較多的應用帶有青銅鋒刃的耕具和耨具,由於墾耕和耨耘技術的講求,由於對“畝”“”結構的治理和對水利灌溉的講究,還由於講求選擇優良品種,農作物品種有了顯著的增加,從而農業生産也有了提高。
西周的糧食作物,品種已不少,有“百穀”的稱謂,《周頌·噫嘻》就有“播厥百穀”的話。根據《詩經》來看,這時主要糧食作物的品種,已有黍、稷或禾、來或麥、牟(大麥)、麻、荏菽(大豆)、稻、稌(黏稻)、粱、穈(赤粱粟)、芑(白粱粟)、秠(黑黍的變種)、秬(黑黍)等種[30]。這裏特别值得我們注意的,是荏菽和稻、粱。
據《大雅·生民》,周人的始祖后稷已開始種荏菽,説:“藝之荏菽,荏菽旆旆。”荏菽雖未必是后稷所栽培出來的種,但是,無可置疑的,是周人開始作爲糧食作物而栽培的。自從西周以後,菽已成爲中國人民的主要糧食的一種,成爲“五穀”或“六穀”之一,這就應該肯定爲周人在農業生産上的一個重要貢獻。
稻的生長,需要適當的水利灌溉,所以自古以來長江流域是産稻的中心。但是在北方如果有適當的水利灌溉,也同樣可以種稻。據戰國時代著作的《周禮·職方》,除了揚州、荊州“宜稻”以外,豫州、青州、兗州、幽州、并州也都兼“宜稻”。據《魯頌·閟宫》,后稷已開始教人民種稻,説后稷“奄有下國,俾民稼穡。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北方稻的種植,雖不必是后稷所推廣的,但是西周時代在北方地區已種稻,確是事實。《周頌·豐年》説“豐年多黍多稌”,稌就是稻中黏性的稬稻。在西周的金文中,如《史免簠》銘文已經以“稻粱”連稱。西周時代北方能够推廣稻的種植,這該是周人講求水利灌溉的結果。
粱是稷的一種優良品種,大穗,長芒,粒扁長。《史記·太史公自序》索隱引《三倉》説:“粱,好粟也。”《漢書·食貨志》顔師古注也説:“粱,好粟也,即今粱米。”李時珍《本草綱目》説:“粱者,良也,穀之良者也。”因爲粱是較爲珍貴的精良的食糧,古人常常把它和稻、肉、膏相提並論,以“稻粱”或“粱肉”、“膏粱”連稱。胡道静同志在《我國古代農藝史上的幾個問題》一文中,有“粱爲周氏族所植粟之優良品種説”[31],我們認爲是正確的。
西周後期不斷發生自然災害,人們已很注意到蟲災的爲害嚴重。《大雅·桑柔》説:“天降喪亂,滅我立王;降此蟊賊,稼穡卒痒。”《大雅·瞻卬》又説:“蟊賊蟊疾,靡有夷届。”他們已能分别各種爲害不同的害蟲,根據其食作物植株的不同部分而定名,《小雅·大田》毛傳説:“食心曰螟,食葉曰螣,食根曰蟊,食節曰賊。”《爾雅·釋蟲》也説:“食苗心,螟;食葉,蟘;食節,賊;食根,蟊”(姚際恆《詩經通論》疑賊不是蟲名)。當時對於除去害蟲已有較明確的措施。《小雅·大田》説:“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穉;田祖有神,秉畀炎火。”唐代開元時宰相姚崇認爲“秉畀炎火”即是用火誘殺蝗蟲,並曾採用這辦法撲滅蝗災。朱熹《集傳》:“姚崇遣使捕蝗,夜中設火,火邊掘坑,且焚且瘞,蓋古之遺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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