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面说了,魏忠贤还没有爬到司礼监秉笔太监位置前,是朱常洛宠妃李选侍的近侍太监,彼时的魏忠贤已经显露出其阴狠超人的本色,在“移宫案”中,扮演了一个冷血幕僚的角色,一直劝李选侍把带头闹事的杨涟、左光斗骗入宫杀掉,然后挟持朱由校效仿武则天垂帘听政。然而,李选侍贪心有余,胆略不足,乃一庸常妇人,没有听魏忠贤的话,最后在这起“移宫案”中成为输家。
但是,这一次,魏忠贤还是魏忠贤,而他的女同党客氏,可不是李选侍。《明季北略》记载,客氏野心不小,“谋为吕不韦故事”,是想效仿吕不韦,养个始皇帝出来。而且,她心狠手辣,这一点从此前所讲的王安事件中就可以看出。
在客氏的劝慰下,面对东林党人排山倒海般的弹劾奏疏,魏忠贤冷静下来了,他找回了信心,召集爪牙,准备反扑。
而这时魏忠贤身边,也不再是“移宫案”时那群无用太监,而是各种歪才,济济一堂。东林发难,魏忠贤找人商量应对之策时,身边出了一个高人,给主子送了颗“定心丸”。
这个人是谁?他就是阉党外廷大臣中仅次于崔呈秀的二号人物冯铨。
冯铨,河北涿州人,中国近代史上的著名“贰臣”。史书对他有“狐媚成奸,豺狼成性”的评价,说这个人有狐狸的狡猾,豺狼的残忍和贪婪。
冯铨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初任检讨,是个修国史的七品小官,这个官职当然满足不了贪婪的冯铨,为了往上爬,他一心巴结权贵,最后投靠了魏忠贤。天启四年,魏忠贤到涿州进香,冯铨跪于道旁,哭得就像死了亲爹一样。此时魏忠贤正在搜罗党羽,看到冯铨这么孝顺,随即提拔重用了他。冯铨一路做到了礼部侍郎、副都御使。从此,他对魏忠贤感恩戴德,甘效犬马之劳。
冯铨这个人虽然品质非常恶劣,但是非常有歪才,整人的鬼主意特别多,是魏忠贤的一个主要幕僚,当主子魏忠贤被杨涟等人攻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求和都不成的时候,冯铨就及时献了一计,安慰魏忠贤,教他如此这般。
冯铨出的是什么主意呢?
《清史贰臣录》记载,冯铨告诉魏忠贤,外廷不足虑,叫魏忠贤“行廷杖、兴大狱”。
这个冯铨对魏忠贤说,你不要害怕这帮东林党人,这帮外廷大臣大多都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们只会写文章骂人,没什么了不起,你只需要对他们动棍棒大刑,给他们来个牢狱之灾,就能制伏他们。
魏忠贤听了这番话,茅塞顿开,立刻开了窍了。对啊,这帮东林党人再厉害,不就是写文章骂我吗,他骂我、我不会打他们吗?骂是骂不死人的,而打却可以打死人。
魏忠贤选择的第一个猎杀对象是工部郎中万燝。
这个万燝是什么样的人物呢?原来他也是东林党的一个干将,江西南昌人,出身官宦世家,祖上做过大明王朝的兵部侍郎,他“少好学,砥砺名行”,从小就喜欢读书,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做官后以高尚品行闻名。杨涟启动对阉党决战主战场后,群臣跟进,疾恶如仇的万燝也不怠慢,紧随杨涟,写了一部奏疏,揭发魏忠贤中饱私囊之罪,并将魏忠贤与“名为汉相实为汉贼”的曹操类比,称其为奸雄。
魏忠贤截获了万燝这个奏疏,恼羞成怒。他撞枪口上了,正想着拿谁开刀呢,就拿万燝开刀了。于是矫旨赐万燝廷杖一百。
关于廷杖,我在前面讲“红丸案”时曾提及,这里再作个详细介绍。这是明朝开国者朱元璋的发明,就是在朝堂上用棍棒责打不听话、有过失的大臣。这种刑罚的使用,会产生两个严重后果:
一、这是一种侮辱刑,因为受刑时要当廷扒去受刑大臣的衣裤,在大庭广众之下,光着屁股挨打,裸体受刑,这对受刑大臣而言是一种严重的人格侮辱。
二、这种处罚不是小惩,而是大刑,很可能要了受刑者的命。
具体行廷杖刑罚的时候,是有讲究的,如果皇帝不想让这个大臣死,监刑者就脚尖张开,表示“用心打”。如果皇帝不想让这个人活,那么监刑者就脚尖闭合,表示要“着实打”。
这一次,魏忠贤派出的监刑官是双脚闭合,发出了打死万燝的指令。
结果万燝就在朝堂之上被活活打死了。
万燝是个硬骨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哀求一声。就这样,他成了东林党人与阉党决战当中,第一个牺牲的东林党官员。
打死万燝对魏忠贤而言,只是小试牛刀,更大的动作还在后面。
史料记载,天启四年六月,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罪状,七月,魏忠贤即组织阉党全面反攻。
主要采取了三招:
第一招,捂盖子。魏忠贤对皇帝严防死守,不让朱由校上朝,这些东林大臣想见皇帝一面,比登天还难。
第二招,抹黑。此时阉党大脑崔呈秀,这个“五虎”之首派上用场了,他给东林党人登名造册,向魏忠贤呈现两部黑名单《天鉴》和《同志》,把东林党人都拉进了这两个黑册子、黑名单了。
按图索骥,受到启发的魏忠贤,马上又唤来一个手下——左佥都御史王绍徽,继续“整蛊”开发,搞了一个更通俗、更有趣的黑名单。
王绍徽,陕西西安人,万历年进士,历任邹平知县、户科给事中、太常少卿,他在万历朝就和东林人不对付,所以也是东林考核干部被弹下来的官员之一,之后投靠魏忠贤,被朝廷重新录用,任左佥都御史。魏忠贤知道王绍徽和东林党是宿敌,所以这次整东林党的黑材料,就想起他来了。
得到魏忠贤召唤的王绍徽,马上发挥了“聪明才智”。当时,成于明初的施耐庵的《水浒传》在民间流传正酣,王绍徽也看过这本书,于是突发奇想,仿民间《水浒传》,把东林党人归结为“梁山贼寇”,按照《水浒传》一百单八将的样式,依次给排了座位,取名为《东林点将录》。这部《东林点将录》,合《水浒传》“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像模像样地也给东林要员依次封了名号:
东林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户部尚书李三才。
总兵都头领二员:天魁星呼保义大学士叶向高、天罡星玉麒麟吏部尚书赵南星。
掌管机密军事二员:天机星智多星右谕德缪昌期、天闲星入云龙左都御史高攀龙。
正先锋一员:天杀星黑旋风吏科都给事魏大中。
左右先锋二员:地走星飞天大圣浙江道御史房可壮、地周星跳涧虎福建道御史周宗建。
马军五虎将五员:天勇星大刀左副都御史杨涟、天雄星豹子头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天猛星霹雳火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天威星双鞭手浙江道御史袁化中、天微星双枪将太仆寺少卿周朝瑞。
天马军八骠骑大将八员:天英星小李广山东道御史黄尊素、天佑星金枪将福建道御史魏光绪、天捷星没羽箭陕西道御史蒋允仪、天暗星青面兽福建道御史李应升、天退星插翅虎浙江道御史夏之令、天凶星没遮拦吏科给事中刘宏化、天满星美髯公刑科给事中解学龙、天微星九纹龙吏科给事中刘懋。(www.xing528.com)
掌管行刑刽子手头领二员:地损星一枝花礼部尚书孙慎行、地平星铁臂膊刑部右侍郎王之寀。
守护中军大将十二员:天寿星混江龙大学士刘一燝、天微星九纹龙大学士韩爌、地短星出林虎大学士孙承宗、天伤星行者左都御史邹元标、天巧星浪子左谕德钱谦益……
关于这份《东林点将录》,完整名单将附录于书后,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王绍徽将这本书献给魏忠贤,说您可以按照这个排序,依次罢黜、剿灭东林党人。魏忠贤接到这本点将录,如获至宝。通俗易懂,整人整出了趣味性,太合他的口味了,能派上大用场,结合这一招,祭出下一大杀器。
第三招,请神。
魏忠贤带着客氏,拿着杨涟的奏折和《东林点将录》,来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先给小皇帝讲了一段《水浒传》的故事。朱由校也没多少文化,听着梁山故事,觉得非常有趣,渐渐听入神了。
魏忠贤看小皇帝这么没心没肺,心想不能跑题,必须要给小皇帝一个中心思想了。于是及时给故事收了尾,板起面孔,说:这些所谓的梁山好汉,不是好人,都是贼寇。随后,又郑重其事地引申到现实,说:现在,现实的贼寇就在你的身边。令人拿出杨涟的奏章,开始给天启皇帝展示。
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朱由校语文水平有限,没有完整阅读奏章的能力,一般都是让身边有文化的那个掌印太监王体乾朗读给他听,这一次也毫不例外。魏忠贤知道王体乾是自己人、自己的马仔,二人事先已经通气,面授机宜,使出花招。
什么花招呢?选读。
王体乾开始朗读了,他故意将奏章的要害处略去不读,专读无关紧要处,这样就显得杨涟的奏章小题大做。王体乾每念一段故意停顿,给魏忠贤使个眼色,那么魏忠贤就及时地为自己辩护一番。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天启皇帝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听到的上疏是“删节本”。
王体乾念完了,魏忠贤表示自己要辞职,不让皇帝为难。
这一招真是够绝,在皇帝面前不是示强而是示弱,意在博得皇帝同情。
此时,客印月的作用也发挥出来了。在一旁敲边鼓,说:魏忠贤忠心为主,却遭到东林党人的陷害,我们这些人痴心为皇帝服务、当皇帝的好奴才,没想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真是让人寒心。一边说一边和魏忠贤俩人一起,在皇帝面前号啕大哭。
到了皇帝站队的时候了,在阉党的设计之下,“巨婴”心理的朱由校果然将裁判的天平偏向了魏忠贤。
史料记载,朱由校读过《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之后,“次日,乃下涟疏,切责不少贷”。他不仅没有责怪魏忠贤,反而认为东林党人捕风捉影,下旨将杨涟、左光斗训斥了一番。同时还替魏忠贤辩护,说:“政事朕所亲裁。”什么意思呢?说天下所有的政治大事,都是我亲自处理的,哪有什么代言人。估计这个小皇帝说完这句话,大概就会转过头来对魏忠贤说:告你的事,你替我看着处理吧。何等的讽刺啊!
为什么天启皇帝不应东林内阁请求,亲自出来处理政事呢?
因为没那个能力,吃不消。
权力是个好东西,很迷人,但它和有没有政治才能是两码事。政治不仅是享受权力,更要表现能力、担当,不仅是个技术活,而且更是力气活。大明十六帝,除了太祖朱元璋有这样的精力,一般皇帝都疲于应付。
据统计,朱元璋统治的洪武时期,仅仅八天,内外诸司送到皇宫里的奏章,就有一千件之巨,平均一天一百多文件请求批示。而且每件奏章里,有讲一件事的,也有讲两三件事的,共计有三千多件事。八天处理一千个报告、三千件事,如果不是强人乃至超人,吃得消吗?
也许有人会问了,奏折为什么有这么多?
因为中国地方大,一切事集中到中央,中央政府所管的事当然多。而皇帝又想高度集权,什么事都一个人做主、说了算,那就都堆给你好了。偌大一个国家,件件事要经皇帝批核,当然超负荷。
除了超负荷,还有超折腾。今天我们看故宫,前面三大殿,是朝会之所,后面乾清宫等,是皇帝住宿。皇帝天天要从后宫到前殿来办公,距离相当远,要花些工夫。好季节还好说,连赏景都有了,而到了秋冬,就要吃些苦头。我们都知道,现在北京的气候,随着全球变暖,还经常出现雾霾天,但是古代不然,没有工业污染,空气质量好,如此也有一个后果,就是冷得快,九月底就凉快了,甚至局部开始结冰,第二年开春三月才解冻,早上天气尤其冷。而中国历代王朝的传统习惯,朝会总要在日出前,早上天不亮就开会,朝会朝会,就是早会,皇帝也须黎明即起,等到太阳出来便散会了。而官员多半住宫城外,早上跑进皇宫有很远的一段路,他们的交通工具就是马,骑着一匹马,带着一个仆人,掌一盏灯笼,四更五更就要去。到了紫禁城,还得下马,仍准骑马的只有少数几个人。一律须先到朝房,静候皇帝上朝。朝房也没有暖气,倒是有火炉,很简陋生些炭火,热量有限。遇到天气寒冷,就够他们哆嗦的。
我们知道,明朝的朝会制度是很规矩的,一日三朝,一天要开三次会,跟吃饭的频率一样,早朝、午朝、晚朝,正常的皇帝一天要三次出面见群臣。甚至,有的百姓你也得见。
所以我们试想一下,一个皇帝一天要上三次班,开三次会,累不累?麻烦不麻烦?明朝16个皇帝,只有两个没有喊累,顶住了,那就是两个称祖的人物,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明太祖是开国皇帝,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以前他是寺庙和尚,扫地挑水,起得很早,他有这样精力,做个工作狂,可以做独裁的皇帝,玩命工作,不知疲倦。而明成祖呢,也是亲手打天下,从北京打到南京,夺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他也有精力可以亲裁事务。但是,再之后的儿孙就不行了,他们个个生长在深宫,精力、能力逐代萎缩,那样的工作量,吃不消。别说一天开三次会,八天处理三千件事,就是天天出来上朝见群臣,也是难以完成的任务,皇帝做不到啊。今儿个不上朝,明儿个事就遗漏了。
所以,能力不济的天启皇帝必须寻找代理人,不是大臣,就是宦官。这一次,他选择的是后者。
不堪政事的天启皇帝或许从心底庆幸,身边出现了魏忠贤这么一位既能干又忠心的代办。在东林人攻击“客魏”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客魏”一边。
当然,除了上面这些原因,还有感情因素作祟,导致身为最高裁判的天启皇帝,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朱由校觉得客氏和魏忠贤,比杨涟和左光斗亲。他对从小把他喂大的奶妈客氏感情非常深,和从小陪他玩的魏忠贤也非常亲。虽然他觉得东林党人也不错,通过“移宫案”扶他上了位,但是如果把东林人和魏忠贤放到天平上,那孰轻孰重就显而易见了。东林党人与魏忠贤拼的不是是非,而是与皇帝的距离。这个距离具有心理和生理双重意义。
皇帝发话了,选择站在魏忠贤一边,所有的“倒魏”动议就此化为乌有。那么,得到尚方宝剑的魏忠贤,决定大干一番了。
另一边,受到皇帝训斥的东林党人非常愤怒。皇帝的批语,好似冷水泼头,令他们失望至极。但是他们采取的反抗手段依然是和平的,非暴力不合作——赌气、辞职、告老还乡。
东林元老首辅叶向高,东林中流砥柱吏部尚书赵南星,左副都御使杨涟,纷纷请求辞职回家。对此赌气之举,不胜其烦的天启皇帝马上准奏。魏忠贤更是求之不得,他顺势改组内阁,任命自己的心腹魏广微、顾秉谦接管内阁,不久又让顾秉谦挤走韩爌,成为天启朝第三任内阁首辅。
东林股肱之臣的辞职,令东林党的朝中实力大打折扣,尤其叶向高的辞职,对东林人来说是伤了元气。在东林党人中,叶向高属于那种政治上较为成熟的少数官员之一。他一方面要压制住魏忠贤等人的势力,但又不露声色;另一方面,他又冒着被严厉指责的危险,顶住或缓和了东林党阵线中那些激进人物的言行,因为这些言行往往于事无补,甚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叶向高在天启初年复出任首辅主持内阁期间,基本上做到了局面平衡,给东林系增添了政坛厚度。
当然,叶向高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东林人普遍拥有的书生气,还有纯文人的爱面子,不刚毅。在魏忠贤公开对叶向高表示不敬后,叶向高还是沉不住气,“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文人心理占了上风,最后坚决要求挂职而去。面矮不争,这下反便宜了敌人。
天启四年即公元1624年9月叶向高去职之后,原本就有些飘忽的政治平衡迅速被打破。失去叶向高的东林党阵营,很快走向风烛残年,东林党人的灭顶之灾就此拉开了帷幕。10月,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被罢免。11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被削籍,即开除公职。
魏忠贤将内阁部院要员全部换上“阉党”成员。
如此,内廷、外廷皆在魏忠贤掌握之中,可以更加为所欲为了。
那么一般来说,对手罢赛,党争到了这步田地,可以偃旗息鼓了。但是魏忠贤不是一般人,我们前面说了,凡事他不做则已,一旦作恶就一定要恶到底。
接下来,他要对东林人穷追猛打。对他和他的阉党而言,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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