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东林党人与魏忠贤的大战,熟悉历史的读者,也许会提出动机疑问。因为明朝历史上大臣与太监,成功合作的案例也不少。比如万历年间,首辅大臣张居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关系密切,在与冯保的合作下,张居正没有受到内廷的掣肘,完成了“考成法”“一条鞭法”等一系列改革。为什么东林党和阉党势不两立,非要打起来不可呢?
常言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东林党和阉党的不对付,那是有着必然起因的。我们不妨先看一段东林元老与魏忠贤的对话——
“主上冲年,内外臣子,会各努力为善。”
大明天启三年,吏部尚书赵南星与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并坐弘政门议事,赵南星郑重其事地对魏公公说了上述这席话。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当今皇帝还很年少,所以我们做臣子的,无论内廷还是外廷,都应该各自努力,做好臣子的本分,配合皇帝一起做利国利民的好事。
这话表面听起来不错,但实际产生了什么效果?
激起了听者的极大反感。魏忠贤把这句话理解为:这个主管中央干部任免的组织部部长,是在敲打我,不要打皇帝的坏主意。如果皇帝不走正道,那就是我把皇帝带坏了。
赵南星为什么要让魏忠贤劝皇帝学好呢?
关于这个赵南星,我们前面做过交代,他是筹划东林书院的“东林三君”之一,是明朝后期政坛上相当有声望的人物,以博学多识、清廉正直著称。他的政治思想就是国家好坏的关键,当然也在于皇帝的工作作风。所以在天启初年,得到皇帝重用、出任吏部尚书的赵南星,就不住地劝天启皇帝勤政,而且还想通过魏忠贤,劝皇帝学好。
起初,魏忠贤与赵南星的关系还不太紧张。魏忠贤比较敬畏赵南星,在皇帝朱由校面前还曾对他大加称赞。但是赵南星却对魏忠贤不以为然,不太买他的账。魏忠贤对赵南星,有点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天启三年,魏忠贤受命提督东厂,选了两个与自己亲近的大臣顾秉谦、魏广微入阁,这二人对魏忠贤俯首帖耳,却不断受到言官的弹劾,不为清流所容。赵南星与魏广微之父魏允贞是朋友,但他却不接受魏广微,三拒魏广微于门外,公开说“魏允贞无子”。这让魏广微无地自容,也让需要外廷官僚配合的魏忠贤感到芒刺在背:打狗看主人,看不起我的人,你这不是打了我的脸吗?
而今,赵南星又对魏忠贤讲了这句话,令魏忠贤非常不高兴,感觉东林人对自己缺少起码的尊重。
以赵南星为首的东林人为什么不尊重魏忠贤呢?
主要是三个原因。
第一是信仰原因。作为忠实的儒家学者,东林人对太监有着天生的厌恶感。比如左光斗,从小在这方面就受到他父亲的熏陶。《东林列传》记载,左光斗的父亲左出颖曾著《读史拾余》,阐述历史上阉党之祸。儿子考中进士后,太公即将此书送给儿子,勉励其惩恶扬善,防范阉党乱政,做个堂堂正正的直臣君子。所以,左光斗当了中央监察大员之后,对干政的太监特别看不顺眼。
第二是祖训原因。我们都知道,明朝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是严禁太监干政的,建国初,他曾立下铁券丹书,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以示震慑。而到了明朝中后期,由于皇帝无能理政,太监不仅干政甚至干脆代替皇帝执政的情况时有发生,这就令儒者大臣非常愤慨——这分明就是破坏祖制,大逆不道。于是,天启时代行皇权的魏忠贤,就不可避免地遭到东林人的反感和攻击。
第三,还有一个十分敏感的原因,那就是党争。
纵观中国党争史,历代党争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权力。东林党与阉党之争,也不能排除权力因素,他们的斗争也是大明党争的一部分。
当然,东林人没把与魏忠贤的斗争看成庸俗化的权争,而更多强调的是正邪之争。受正统思想影响,东林儒者忠君爱国,厌恶太监执政,无论你干得如何,太监代理皇权就是乱政。大明正统,要么是皇帝主政,要么是大臣阁员代理,就是不能落到太监头上。但实际的情况却是权力恰恰落到魏忠贤手里。大臣们不知为谁辛苦为谁忙,一群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进士们,天天和一个皇帝的奴才,一个大文盲汇报工作,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与羞辱。
所以,在正统的东林人眼里,魏忠贤是大明政坛的毒瘤,他们必须与魏忠贤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只有打倒魏忠贤,皇帝才能出来亲政。
俨然,在东林这群读书人眼里,一旦皇帝朱由校能亲政,皇权的合法性有了保障,大明的政局就不一样了。
合法的皇帝天然英明——这是东林党人的一个核心政治思想。这种思想对吗?
笔者认为,君明臣贤则政治清明是对的,但是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君主上,甚至认为君主天然圣明,太监必然无能,则也是陷入了一个误区——皇帝的政治水平肯定比太监强。
魏忠贤和朱由校,到底谁的政治水平高?还真有比较一番的必要。
东林人不了解朱由校是个怎样的人。我们前面说了,从本质上讲,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半大孩子,和社会上的“顽童”区别不大。
他在“从政”的七年间,不看书,不批奏章,而是天天在木工房里挥汗如雨。这样的人当皇帝,跟宋徽宗当皇帝的效果差不多,画家当不好政治家,木匠的政治才华也几乎为零,等于是让猴子去游泳、让鸭子去爬树。
不务正业的皇帝必然需要一个“帮闲”,帮他处理他不感兴趣的政务。所以,魏忠贤出场了。可以说,是朱由校的政治无能将魏忠贤推到政治前台。
回顾这段历史,我们应该承认,魏忠贤是有一定能力的,至少政治水平高于朱由校。魏忠贤没文化,但这和没水平是两码事。由魏忠贤代行皇权,或许是读书人东林大臣的政治噩梦,但于国于民,并不比低能的皇帝危害大多少。这也是后来很多被东林人排斥的大臣依附魏忠贤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这些趋炎附势之徒里,不能排除有的人是发自内心地崇拜魏公公比较实用的政治头脑。但是,在以儒家正统思想处世的东林人眼里,魏忠贤无论有没有政治水平,都不可能赢得他们的尊重与服从。我们知道,人与人之间,如果缺少相互认可和尊重,都免不了产生矛盾和冲突,何况两个政治集团呢?必然打起来。
说起魏忠贤和东林人的斗争,还真有些渊源。早在魏忠贤还未成大气候时,和东林党人就有过正面交手。就是前面我们所讲的“移宫案”,在“抢太子”事件中,作为李选侍的近侍太监,魏忠贤没抢过东林党人。可以说,他和主子李选侍一样,是东林人的手下败将。
通过“移宫案”,东林人大获全胜,满朝尽飘东林旗帜。此时的东林人,虽然感到了阉党的威胁,但从心底还没太把魏忠贤放在眼里。魏忠贤此时虽是皇帝红人,但东林人连赢争国本、梃击、红丸、移宫四场庙堂战役,气势旺盛。
然而,人都是会变的,包括对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移宫事件过后,东林人的势力空前增长,而魏忠贤也在悄然崛起。一个以魏忠贤为首、足以抗衡东林党的政治集团汹涌出世,阉党诞生了。
说到阉党,很多人望文生义,以为这是一个太监组合,其实是误读了。阉党的主要人马恰恰不是太监而是大臣。魏忠贤的得力干将大多来自外廷。那么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不皈依东林而投靠太监阵营呢?
主要有三种人:第一,是与东林不同道的大臣,道不同不相为谋嘛;第二,是被东林内阁处理过的人;第三,是在东林内阁永远看不到升官发财希望的人。
我们举一个代表人物,崔呈秀。这个人就是集这三种身份于一身。
崔呈秀,蓟州人,也就是今天的天津蓟县。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明史》说他为人“卑污狡狯,不修士行”。这人卑鄙无耻,没有道德感及一个士大夫的形象。但这样一个人,也喜欢攀高枝,说来好笑,初期崔呈秀竟是东林党人的一个拥趸,有心依附东林党,在东林人力荐李三才入阁中,他也是喊得很响的一位。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林党人始终没有正式接纳他。天启初年,崔呈秀担任御史、巡按淮扬,路过无锡东林书院的时候,再度被这里的超强人气所吸引,驻足观望、听讲,动了入会的念头,但是东林主盟反应消极。虽然不能做同志,也不打紧,不一定成为敌人。但是紧接下来的一件事,却真的使崔呈秀和东林党人反目成仇了。
什么事呢?史书《明季北略》记载,这个崔呈秀是个爱财如命的官员,而且特别擅长索贿。他是怎么索贿的呢?本来这个御史是监察百官的反贪干部,但是他却反过来贪污。他是怎么来贪的呢?
这个崔大人,每次接到一封举报信,便把被举报的官员招呼过来一起喝茶,喝着喝着突然掏出一沓材料,往官员眼前一摊,说有人举报你,说你贪污数额巨大,而且还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如果这件事捅到皇帝那里,那你凶多吉少。一般被举报官员一听这话、一看这阵势,都很害怕,也很知趣,转身就送崔大人几千两白银,这几千两白花花银子就到手了。所以崔呈秀这么一来,在地方绕那么一圈,就弄个盆满钵溢,满兜子全是钱。他就是这么发财的。
崔呈秀的所作所为,让有的同僚感到不满,非常气愤。有的是眼红,有的是义愤,于是崔呈秀遭到举报。当时主管干部的正是东林党元老、吏部尚书赵南星,赵老做事很正,他对崔呈秀这种官员,反贪干部反过来贪非常气愤,下令革职查办。崔呈秀被一撸到底。
丟了官帽的崔呈秀终于明白了,自己跟东林党不是同路人,于是连夜改换门庭,跑到魏忠贤的私宅,进门儿就抱大腿认干爹。魏忠贤正是用人之际,马上就认了崔呈秀,认了这个干儿子,然后到天启皇帝面前为崔呈秀洗白,说人家老崔廉洁奉公,那些告他的人都是诬告。于是崔呈秀又被官复原职了,而且后来还进一步得到提拔,加官晋爵,做到了兵部尚书高位。从此,崔呈秀就死心塌地投靠了魏忠贤,是魏忠贤的得力干将和幕僚,位列魏忠贤文臣“五虎”之首。在后来魏忠贤反制东林党人的斗争中,他发挥了“阉党大脑”作用。
可以说,在东林党对魏忠贤发起进攻之前,几乎所有的东林人,都低估了这个魏忠贤的能量。东林人不知,魏忠贤后劲儿十足。天启二年,以升任皇帝主笔——司礼监秉笔太监为标志,魏公公着力组织了自己的人马——阉党,已经建立了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国中之国”。
在这个国中之国、独立王国中,不仅太监云集,而且有大批不请自来的官员。其中包括内阁和六部的很多高官。那么,为什么这些内阁和六部的高官,很多人愿意跟着魏忠贤走,而不是跟着东林党人走呢?
除了我说的上面三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用人策略。东林党人用人策略是什么呢?史书记载:“方东林势盛,罗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异者,诟谇随之矣……核人品者,乃专以与东林厚薄为轻重。”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说东林人执政的时候,网罗天下清流。他认为你是清流你就可以与之为伍,如果你的品格,达不到他们认为的清流标准,那么你就被扫地出门了。所以东林党人核查人品,就是以东林的是非为是非,从这个用人观上,我们可以看出东林党人的用人观,是儒家传统的价值观:君子入仕。也就是只有君子才能从政,才能当官,这是他们的价值观。
实事求是地说,把人分成君子和小人,这种区分方式过于简单且不科学,我们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君子和小人,很大一部分人是世俗人,是属于俗人,这个俗人既不属于君子,可能也不能算是小人,怎么能非黑即白、简单地给人贴标签呢?
而且,东林党人在用人方面非常计较前科,就是非常计较一个人的历史问题。比如天启二年,正是东林党人日盛的时候,应该团结大多数官员,一起做大事。但是他们却搞起了秋后算账。东林党人的一个干将,前面所讲“梃击案”中关键破局人物、刑部主事王之寀,此时已经高居刑部右侍郎之位,写了一本《复仇疏》,大意是:“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光宗一生多难,含恨而死。李可灼进红丸,崔文升用泻药,是谁指使?张差持梃闯宫,安危只在呼吸之间。他以入宫有内应外援,外戚郑国泰(郑贵妃之弟)的责任不可推卸。”
这显然开始翻历史旧账。朝中的大员挨个儿过筛子,看看你在“三宫案”中的表现有没有污点,是不是站到东林党一边,是不是站在了正义一方。结果最后搞得水至清则无鱼,跟东林党人混不下去了,逼得很多大臣都被迫投靠魏忠贤去了。谁没有点小辫子,谁没犯过错误呢,一个人可能是完人吗?笔者认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不会犯错,一种是不做事的人,另一种就是死人。东林党这么“洁癖”,别人跟你怎么混?
而魏忠贤那一边则不然,他的用人观是什么呢?来者不拒。只要你有两把刷子,跟定我,那我就给你加官晋爵。这个用人观就与东林党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极端理想主义,一个是极端现实主义。虽然两者都很极端,但对大多世俗人而言,还是现实主义更具有吸引力。
这就像跟着清官干还是跟着贪官干的道理一样。跟着清官干,门槛高还没有油水,跟着贪官干,门槛低还有实惠。所以东林党人这种用人观,反倒逼得很多人投靠了魏忠贤,阉党由此壮大了。
力量的对比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天启四年,就在东林党人走向辉煌的顶端时刻,阉党的势力也如日中天。魏忠贤组建的政治集团,可以堪称史上最强大的阉党集团——文臣有“五虎”,武将有“五彪”,打手有“十狗”,马仔有“十孩儿、四十孙”。
具体说来,“五虎”就是朝中五个文官幕僚——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太常少卿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
关于崔呈秀我们前面已经作过介绍,崔呈秀之外,“五虎”中另外“四虎”,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田吉,与崔呈秀的情况大同小异。
吴淳夫,福建泉州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天启初任陕西佥事。据《明史·吴淳夫》载,他因渎职,“以京察罢”,回泉州。因为渎职被搞京察的东林内阁罢官赶回老家。但是吴淳夫旋即抱了魏忠贤大腿,之后时来运转,一路高升,最后官拜工部尚书。
李夔龙,福建南安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出任吏部主事,被东林言官弹劾丢了官。改换门庭投靠魏忠贤后,平步青云,官居左副都御史。
倪文焕,江苏扬州人。天启年进士,官居御史,性格暴躁,喜欢掐架。他投靠魏忠贤是因为一件小事:一次,倪文焕进皇城,可能是因为没带进门证,遭到一门卫拦阻,脾气火暴的倪大人,一语不合就动了手,痛打了这位门卫。这皇城门卫虽然只是一个门卫,但其身份有象征性,他象征着皇城与皇帝。倪文焕的行为自然触犯了国家法律,于是有官员就准备弹奏他,要治他罪。倪文焕害怕了,恐惧之下找到了魏忠贤的心腹“五虎”之首崔呈秀。二人平时也有往来,倪文焕当然希望崔呈秀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当时,魏忠贤正在朝臣中招兵买马,崔呈秀就把倪文焕推荐给了魏忠贤。魏公公权可通天,小事一桩,对倪文焕所犯下的这点罪行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倪文焕为了感激魏公公的帮忙,就认了魏太监为干爹。自此后,这位魏太监干儿子的主要工作就是构陷,专门负责诬告朝中不肯与魏忠贤合作的正直官员,倪文焕的诬陷功夫很是了得,被他诬陷而丧命丢官的多达数十人。倪文焕整人有个特点,一般并不直接攻击,而是落井下石。先等别人站出来攻击目标,他看时机已成,便从旁助力、趁火打劫,扑上去疯咬一番。大多被构陷的官员,经他这么一追咬补刀,九死一生。
田吉,河北保定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初任知县,因贪财口碑极差。但因为他出身官宦世家,叔叔田尔耕是魏忠贤的“大儿”,所以依靠这层关系,抱了魏忠贤大腿,结果政绩糟糕的他不降反升,做了太常少卿。太常寺是大明王朝最高礼仪机关,少卿是太常寺的行政主管,正四品官员。一个没有礼义廉耻的人,却做了主管国家礼仪的要员,这个国家的道德如何会不沦落呢!
这是“五虎”情况。那么“五彪”呢?
所谓“五彪”,就是警备首都的五大武官——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右都督杨衰。
田尔耕,河北任丘人,官宦子弟,田吉的叔叔。田尔耕父亲曾任兵部尚书,田尔耕以祖上之功加逢迎之功,拜了干爹魏忠贤,成为魏忠贤“大儿”,之后飞黄腾达,以军功荫锦衣卫职,天启四年后掌管锦衣卫,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左都督。我们知道,但凡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大都是“狼贪之行”。田尔耕治下的锦衣卫如人间地狱,一如《明史》记载“锻炼严酷,入狱者卒不得出”。那里刑讯逼供无法想象,进去者有去无回。
许显纯,河北定兴人,武举出身,史书记述,说他性情极端残暴,“深文巧诋,捶楚之下,魂飞魄摇,无可名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但说起这个魔头的身世来,却令人吃惊,祖上不是土匪,而是贵族。他爷爷许从诚做过驸马都尉,是嘉靖帝明世宗朱厚熜五女嘉善公主的丈夫,所以许显纯应该算得上是嘉靖皇帝孙外甥、正宗皇亲国戚,但是“皇家孙外甥”也不如“当权者干儿”好使,酷吏本性的他,很识时务地投靠魏忠贤,当了魏忠贤的“义子”,魏忠贤把他当成了最快的一把杀人刀,任命他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天启四年又当了镇抚司长官,也就是皇家监狱的监狱长。
“五彪”的其他三位崔应元、孙云鹤、杨寰都是市井无赖式人物,因为善于逢迎,弄虚作假,心狠手辣,而升做厂卫中级官员。
所谓“十狗”,追随魏忠贤的内阁要员: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
顾秉谦,江苏昆山人,史称为人“庸尘无耻”,说这个人非常庸俗没有羞耻心。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历任庶吉士、编修,累官礼部右侍郎。天启元年晋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天启二年魏忠贤掌权,他率先趋附,“曲奉忠贤,若奴役然”,在魏忠贤面前,表现得像个老奴。天启三年,顾秉谦入阁,任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天启五年正月晋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九月晋少师。此人善于排挤和残酷迫害异己,制造冤案。虽然他是翰林出身,学识过人,可无耻也过人,无耻到魏忠贤没找他,他就自己上门去了。天启初年,已经做到尚书高位的顾秉谦,都71岁了,按说干几年就该退休了,但偏偏人老心不老,想更进一步,大臣又瞧不上他,索性投靠了太监魏忠贤,实现了“宰相梦”。
魏广微情况比较复杂。他是名门之后,魏广微的父亲魏允贞是个有名的铁面御史,弹劾不避权贵,连首辅张居正都被他弹劾。魏允贞与东林党重要人物赵南星是至交。
万历三十二年,魏广微与胞弟魏允中、魏允孚同中进士,人称“三凤”。按理说,有父辈这层关系在,魏广微应该投入东林阵营,然而他却走到东林的敌对面。说起来这既有他的品质问题,也有东林党策略方面的失误。东林党认为魏广微是个小人,“性狡诈而无气节”,所以还在他任南京礼部侍郎时,就把他列入清理对象,硬把他挤向了魏忠贤。魏广微在魏忠贤的提携下入阁,但他心里还是不情愿与东林党人对抗的,曾三次登门拜访赵南星。赵南星看不上他,摆了一副大架子,不见他,还在别人面前说好友魏允贞没他这个儿子,弄得魏广微只好硬着头皮跟随魏忠贤,与魏忠贤一里一外,配合揽政,号称“外魏公”。最后一路升任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直至太子太师。
所谓“十孩儿”“四十孙”,并非全指魏忠贤的家属嫡亲,他们大都是三榜进士出身的文人士大夫、拜魏忠贤为爹为爷的干儿孙,诸如“十孩儿”中,有左佥都御史李鲁生、御史李蕃、御史石三畏;“四十孙”中,有东阁大学士顾秉谦之子、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之子、广州廉州知府魏豸之子……
除了上述这些“虎狗孩孙”,魏忠贤在太监阵营里,还有两位重要合伙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司礼秉军太监涂文辅。
王体乾,北京昌平人,原为尚膳太监,为了往上爬,处心积虑抱大腿,先巴结王安,后见王安失宠,遂投靠魏忠贤,做了魏忠贤的死党,甘效犬马之劳,帮助“客魏”集团搞掉了王安,自己当上了名义太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但是他知道谁是“大王”,处处唯魏忠贤马首是瞻,由他给魏忠贤“撑伞”,魏忠贤在内廷一马平川,无所顾忌。(www.xing528.com)
涂文辅,河北保定人,据史书《酌中志》描述,他“姿容修雅”,相貌堂堂。而且此人通晓文理,富于心计,又喜欢弹琴、射箭,与魏忠贤志趣相投。
涂文辅的发迹来自客氏。他原本不是太监而是教书先生。客氏入宫当了奶妈后,儿子侯兴国尚且年幼,需要有人教习读书,于是就选了涂文辅做授读。后来客氏宫中发达,为了跟定客氏,涂文辅于天启元年阉割入宫,可见心也够狠。入宫后,他很快看出谁腿粗,于是又抱住魏忠贤大腿,百般奉承,依靠巴结依附“客魏”,得以任管库内侍。两年后,又升乾清宫管事,直接伺候皇上,整天诱导天启玩木匠活儿。由于他一身集中了三大政治资源:皇帝、客氏、魏忠贤,因此晋升极快,很快升了随堂太监兼御马监掌印,总提督四卫营,同时还提督太仓银库和节慎库。成了阉党的财神爷。
按照明制,太仓银库与户部是一个系统,节慎库与工部是一个系统,应该分开管理,其时由他一人总管,实为违制,可见其受宠信之深。他也大言不惭,强行买下了皇亲李承恩的宅子,在门口的匾额上大书“户工总部”四字,以为炫耀。“总部”一词,原为明初吏部下设的属部之名,后废除不用。涂文辅将自己私宅以前代官衙名命名,嚣张不可一世。
涂文辅去户工两部办事,部里的主事都要对他行下属礼。他乘坐的八抬大轿,气度不凡,扬扬于长安道上,跟随的仆从动不动就上百人。古代大官出行时,仆从中有专门吆喝清道的“道子”,一路要高声呼喊:“轿子来了,前面的闪开、闪开!”是为“呼殿”。涂文辅的队伍出来,呼殿之声“比阁臣道子还雅,其音细而长,仿佛圣驾”,内外官员无不下马回避。
从入宫起,涂文辅仅用了四年工夫,就爬到了秉笔太监的位置,气焰远超出魏忠贤身边的其他太监。作为魏忠贤的心腹,他曾理直气壮宣扬:“内有涂文辅,外有冯振鹭(冯铨)!”将他与阉党外廷二号人物冯铨并列,俨然已是内廷仅次于主子魏忠贤、不次于王体乾的头面人物。
从以上阉党之阵列可见,不仅中央政府,宫廷内外、各地总督巡抚均有魏忠贤的死党,从内阁六部至地方督抚,遍布魏忠贤的人,他们角色各异,分布各地,兵强马壮。
笔者根据史料整理了一份阉党骨干具体名录,检阅如下:
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奉圣夫人客印月、兵部尚书崔呈秀、工部尚书吴淳夫、吏部尚书周应秋、兵部尚书田吉,刑部尚书薛贞,督饷尚书黄运泰、丰城侯李承祚,太常少卿李夔龙、太仆寺少卿曹钦程、太仆寺署事御史倪文焕、大理寺少卿范济世、大理寺副丞许志吉、国子监生陆万龄、刑部左侍郎谢启光、光禄寺卿阮大铖、漕运户部尚书李精白,东厂理刑官孙云鹤,锦衣卫左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杨寰,锦衣卫指挥使侯囯兴、崔应元、魏良卿,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钦、刘若愚、李永贞,御马监掌印涂文辅,蓟辽总督兵部刘诏,内阁大学士魏广微、冯铨、顾秉谦、张瑞图、来宗道,太子太保邵辅忠、魏良栋,太子少师魏鹏翼、信王朱由检贴身太监徐应元、钦差宦官监军葛九思、山东参政胡明佐、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给事中孙杰、徐绍吉、姚宗文、赵兴邦、李恒茂,御史张讷、陈朝辅、石三畏、曹尔祯、刘述祖、李灿然、刘之待、孙之獬……
这阵容一点也不比东林党弱,甚至可以说,盖过一头。
后崇祯初年清查“魏党逆案”的结果,一共清查出首逆同谋6人,交结近侍19人,交结近侍次等11人,逆孽军犯35人,谄附拥戴军犯15人,交结近侍又次等128人,祠颂44人,共计258人,如果加上“漏网”57人,那么共计315人。可见魏党声势之大。其人数是一百单八将的东林三倍。
当然这些阉党成员,也不是铁板一块,与此前东林的分类相仿,阉党大致也可分三类:
一是死党类,以“客魏”为首,以兵部尚书崔呈秀、太常少卿李夔龙、工部尚书吴淳夫、兵部尚书田吉、左都督田尔耕等为代表的阉党顶层,共同的利益将他们串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二是爪牙类,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兵部尚书霍维华等为代表的官宦跟班,为魏忠贤卖命,被阉党豢养。
三是反水类,这部分在阉党的外廷成员中占了很大比例。以内阁大学士魏广微等为代表,他们从心底并无完全认同阉党,但是在东林和阉党之间选边站的时候,不受东林待见,加上自己有切实的利益追求,所以半推半就,依附了魏忠贤。
这“第三种人”大员甚多,除了魏广微,还有一个要员,也是“第三种人”中的一个典型代表,他就是后来在晚明史上臭名远扬的阮大铖。
阮大铖,安徽桐城人,左光斗老乡,是交叉于东林党与阉党之间的双面人物。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官给事中。阮大铖曾经列籍东林,为高攀龙弟子。同乡左光斗是东林桐城派领袖人物,也是阮大铖倚以自重的朋友,在打倒浙党方从哲等人的斗争中,阮大铖也立了功,因此名列东林骨干,在《东林点将录》中绰号“没遮拦”。
天启四年春甲子,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阮大铖来京递补。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另一些人因为看出阮大铖品质有问题,“有才无德”,遂即反对左光斗提拔这个老乡,因此“以察典近,大铖不可用”,而准备改用高攀龙的另一名弟子——同为东林闯将品德高尚的魏大中。
等到阮大铖到北京时,位子没了。本来按资历应该轮到阮大铖升职,却被搁置一边了。阮大铖羞愤不已,太没面子了,在群僚面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此时魏忠贤出现了,伸出援手,补了个缺给阮大铖,让他得偿心愿。但是,阮大铖刚上任一个月,东林大臣的弹疏就接踵而至,吓得他弃官逃回老家。而没过多久,又被魏忠贤召回,回至京城,升为太常少卿。东林党反复弃用阮大铖,魏公公也用行动反复表明,用定阮大铖。阮大铖对魏公公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从此这个东林出身的要员,就当了反东林的楷模。
还有前面我们提到的被东林内阁踢出来的徐大化。
天启四年夏,他在癸亥京察中受了重创,就第一时间投入魏忠贤的门下,而后又引荐了一大批与东林有仇的人给魏党添砖加瓦,比如此前攻击东林李三才的邵辅忠等,尽为魏忠贤所用。在后来名列逆案的阉党文官官僚中,遭到东林党人排挤的原“邪党”分子有近五十人之多。这些人大多与魏忠贤原本并无瓜葛,但对于东林的共同敌对立场却使他们很容易站在一条战线上。何况这些人本非气节之士,眼看朝局大变,跟上魏忠贤又能报仇,又能升官,何乐而不为呢?
史书记录,天启三年前,簇拥在魏忠贤周围的还仅仅是一群大小太监及其亲随,而天启四年“京察”“外察”之后,魏忠贤集团却一下子冠盖如云,人才济济了。这种情况,主要是东林党人“帮忙”——为渊驱鱼政策造成的。
笔者在前面讲述东林新政的时候就提及过,东林内阁在天启四年春考核干部,一次就处理了要员338人,这300多人被踢出来下落如何?可不是老老实实都回家了,而大都是改换门庭,重新拜码头,找魏忠贤送银子递名片,希望重新出来做官。
正是用人之际的魏忠贤,当然是来者不拒了。
不管怎么说,逐利是人的一大本性,而理想和信仰却是更高层次的生命追求,魏忠贤的阉党,俗人居多,但是却比东林更能满足人的本性欲望,所以他们的阵容人数超过东林三倍,就不足为奇了。
而魏忠贤之所以能吸引朝中官员追随,还与一个人的点化和搭桥有关。
魏忠贤宫中有一个老师,特别值得一提。他就是沈潅。
沈潅,浙江人,万历年间的进士,泰昌年升内阁大学士,是内阁中最早与魏忠贤结交的官员、战略合作伙伴。此人本是浙党骨干,身为士大夫,却偏偏与宦官缘分深厚。
沈潅初入官场,就进了翰林院,任内书堂教习,所谓内书堂,就是明朝宦官学堂。我们知道,明朝建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为了防止太监干政,是不许宦官读书的。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因为朱元璋儿孙执政能力下降,必须找帮手,所以宦官又被重用起来了,要替皇帝整理甚至处理文件,那么没有文化怎么行呢?于是就在宫中设了这么一个学堂——内书堂。选内使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学习,选翰林官员为教习。
沈潅就是教习这么一个角色,给宦官授过课,说白了,就是宦官的老师。他所教过的宦官对他须执弟子礼。初入宫时的魏忠贤,虽然老大不小了,但因为会来事,也可以自由出入内书堂,时不时听上几课。说起来,沈潅也算是他的老师,魏忠贤也可以说是沈老师的弟子。泰昌帝即位后,浙党党首方从哲组阁,重用沈潅,让其入阁做大学士,参预机务。入阁后,沈潅与魏忠贤暗通款曲,紫禁城“内操”就是他的主意,这个主意相当于让魏忠贤掌握了御林军,开始培植自己的武装——魏家军了。在沈老师的策划下,魏忠贤按图索骥,在宫中挑选体格健壮的太监组成一支禁军,将从兵部要来的大量火器配发给众太监。还令锦衣官招募兵士数千人,魏忠贤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到军中,并让他们在军中担任要职,队伍的指挥部就设在午门城楼上,魏忠贤经常带领这些队伍在紫禁城内演练,称之为“内操”。每当“内操”,魏忠贤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巡视军队,犹如国家最高司令兵马大元帅,他号令一下,阉军就操练起来,鼓声阵阵,震耳欲聋。
“内操”部队人数最多时有万人,出入肆行无忌。
此外,魏忠贤还让“五彪”之首田尔耕掌控锦衣卫,“二彪”许显纯升任镇抚理刑,负责监视朝廷内外动静,发现异常,立即镇压。
可以说,天启皇帝的刀把子,已经基本握在老奴魏忠贤手里。而天启皇帝不以为然,反倒觉着“内操”有趣,是老奴为自己摆威风,甚至有一次“内操”时,一个太监不小心弄响了火器,火铳走了火,差点儿将看热闹的皇帝伤着,小皇帝也不觉危险。
而东林人这一边呢,习惯了“嘴炮”作业,对真正火炮杀伤力的认识也有些不足。
在东林向魏忠贤发动总攻前,两党暗战已经开始。首战,阉党不动声色,搞掉了东林内应王安,绝对把持了内廷。
在王安之死上,客氏的作用非同一般,体现了超过魏忠贤的狠毒。
关于大太监王安,我们前面说过,王安为人处世比较和善,而且跟东林党人的关系很好,在“移宫案”中,他充当了东林党人的内应,从而助东林党人成功扶天启帝即位。王安受几代皇帝的宠信,到了天启初年,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太监之首。本来魏忠贤是通过巴结王安一步步上位的,他跟王安的关系,一直是可以的。魏忠贤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之后,其实最显赫的太监,已经成了魏忠贤了,魏忠贤掌握实权。本来他是不想动王安的,毕竟王安提拔过自己,是自己的老领导,还有些知遇之恩。但是客氏却不然,她对魏忠贤说了一句话:“尔我孰若西李,而欲遗患也!”说你忘了“移宫案”中李选侍的前车之鉴了吗,不是这个老家伙做东林人的内应,你的主子能输得那么惨吗,你想留下一个隐患吗?!
魏忠贤一听这话,回忆起痛苦的往事来了。当年“移宫案”时,他是伺候李选侍的内侍太监,与东林人抢太子时他也参与了,只不过没抢过人家。这客印月的话一下子就点醒了他,当年“移宫案”中要不是王安和东林党人配合,我的主人李选侍能失败吗?我能成丧家犬吗?如果留下这个老家伙,日后他和东林党人再次联手,有我们的好吗?所以,听了客氏这番话,魏忠贤下定决心搞掉王安。
搞掉最大太监,需要里应外合。魏忠贤很快就物色到两个帮手,内侍太监陆荩臣,兵科给事中霍维华。这两人是亲戚关系,霍维华是陆荩臣的姐夫,陆荩臣是霍维华的小舅子。
关于太监陆荩臣就不用多介绍了,他就是魏忠贤的一个奴才。而关于这个霍维华,就值得好好品一品了。因为他曾经也是一名响当当的干吏。
霍维华,河北东光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初任吴江知县。在吴江这个地方,他很是有一番作为。主要政绩就是履亩清册,即测量清丈、登记造册、编绘地图,将田亩数应负担的赋额通知到各家各户。这样一来,国库并没少收,百姓却减少了负担。迄今《吴江县志》仍将他列为名宦。
但人是有两面性的,霍维华一边干实事,一边滋长往上爬的强烈欲望。天启元年他上调中央,授兵科给事中。这个七品官当然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于是通过当太监的小舅子,打探内廷路线,想继续往上“进步”。
这次内外廷大战,他的机会来了。
魏忠贤指使陆荩臣,告诉你姐夫便宜行事。陆荩臣深知其中的底细,把这些事透露给姐夫。霍维华早就想巴结魏忠贤了,曾经通过同乡关系接近魏忠贤。其实魏忠贤是肃宁人,霍维华是东光人,两地离得很远,但霍维华愣是“天下河北人是一家”,与魏忠贤攀老乡。这次,听说魏忠贤要搞掉王安,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马上利用职务之便,弹劾王安,说王安“诬蔑宫廷、亏损圣德”,利用“三宫案”兴风作浪,败坏皇帝形象。天启皇帝接到上疏大怒,对王公公产生了厌恶,结果王安被皇帝降为了南海子净军,从司礼监掌印太监降到了南海子净军。这是一个什么差事呢?南海子就是当时北京最大的湿地公园,位于现在的大兴。净军?这个名称听起来比较文雅,其实就是皇帝的扒粪工,专门为皇帝处理粪便的,是非常底层的杂役宦官,王安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但是魏忠贤还不罢手,这个人的特性就是这样,不做事则已,一做事就一定要作恶到底。他又指派自己的亲信刘朝为南海子提督,找个机会将王安杀害。史书《玉镜新谭》记载:王安死后身首异处,肉喂狗。昔日这个最大太监,就落到了这步田地。之后,魏忠贤让自己的马仔王体乾,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王体乾处处看魏忠贤的脸色行事,只是个名义上的太监之首。
我们从王安事件可以看出,客印月与魏忠贤的联盟是个厚黑联盟、厚黑组合。这样的联盟加上里应外合、暴力机器开道,在当时几乎是无敌的。
在干掉王安的同时,“客魏”还先后虐杀了与自己作对的大小太监几百人,又在后宫嫔妃中残杀异己,甚至皇帝的宠妃也遭杀害。
史籍记载:天启三年,“光宗选侍赵氏,与客、魏不协,矫旨赐死”。“裕妃张氏方妊,膺册封礼。客谮于上,绝饮食,闭禳道中。偶天雨,匍匐掬檐溜数口而绝。”天启皇帝有个比较喜爱的女人张裕妃,因言语不慎得罪了客氏,在张裕妃怀孕时,客氏便散布谣言说张裕妃平常不守妇道,常有外遇,所怀身孕八成不是龙种,从而令朱由校生了疑心,遂将裕妃打入冷宫。客氏不准人送水送食,裕妃几天水米不进,饿得眼冒金星,下雨天竟趴在屋檐下舔食雨水,雨水是喝饱了,却再也没力气爬回屋里,就此死在屋檐下。
“贵人尝劝罢内操,客魏恶之,矫旨贵人诽谤,赐死。”天启皇帝有个宠爱的贵人,见内操扰民,劝皇帝下令停止演练。结果惹得“客魏”大怒,假传圣旨,说这个女人犯了诽谤罪,将其杀害。
如此一来,后宫的嫔妃、宫女、太监,都非常怕“客魏”。甚至,就连为皇帝选妃的权力,都把握在“客魏”手里。
当然,客氏在后宫还有一个重量级对手,没有被打倒,那就是天启皇帝的正室张皇后,她是15岁应招入宫,体态匀称颀秀,相貌端庄美丽,因而得到天启皇帝喜爱。却被客氏深深妒忌,她将张皇后当作了夺爱的仇敌,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张皇后,张皇后因怀孕而腰痛,“客魏”就装作关心她,密布心腹,“奉御无状”,折腾得她流产方休。
而张皇后年纪不大,却聪敏过人。她很快就看出客氏和魏忠贤在宫中飞扬跋扈,往往把皇帝玩弄于手掌之中,加之女人的直觉,使她感到客氏同皇帝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是她没有硬来,而是绵里藏针地对抗。所以,让“客魏”渐渐小看了她,以为内廷后宫成了自己的天下。殊不知到后来,张皇后给了他们有力一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控制了后宫后的“客魏”,当然还不满足,他们要的不是宫,而是天下。
于是,他们不仅在内廷兴风作浪,还把手伸向外廷。
接下来,是继续暗战——赶走朝中老臣,安插外廷亲信。
本来,明朝有这样的规定,外廷的议事大堂,是不允许内侍太监擅自闯入的,但到了天启年间,内侍太监擅闯六部大堂,甚至群殴六部官员的事情时常发生。魏忠贤这样做,就是想在外廷立威,对朝官实施钳制、对朝政实施干预。
在魏忠贤收拾老臣的过程中,第一个倒霉的是东林元老、吏部尚书周嘉谟。周嘉谟算是朝中实权人物,正是由于周嘉谟的存在,东林党才得以在朝野间保持了雄厚的政治实力和人员基础。而魏忠贤当权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给他的党徒们封官亚寒晋爵,这也是流氓出身的大太监的传统做法,他这种类似于江湖义气的坐地分赃让周嘉谟非常厌恶,自然从中推三阻四,这样一来,魏忠贤立刻恼羞成怒,唆使给事中孙杰,弹劾周嘉谟,说他是替前任司礼监秉笔王安翻案。于是天启元年十二月,一道圣旨发出,周嘉谟被罢去官职。
收拾了周嘉谟之后,魏忠贤又把矛头对准了内阁大学士刘一燝。
但是刘一燝身为内阁大臣、顾命大臣,也是有一定还手能力的,他没有坐以待毙,而是组织东林党人,进行了一次反攻。由他牵头,率领一批言官上疏攻击魏忠贤的老师——内阁大学士沈潅。人人都知道,沈潅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强同党,两人穿一条裤子,所以魏忠贤自然不能任由刘一燝将其打倒。于是,就在东林党人弹劾沈潅的同时,魏忠贤也立刻指使党徒,反唇相讥,弹劾刘一燝,指责他“结纳王安”,图谋不轨。刘一燝连上四道奏章为自己辩白,并且请求卸职。天启皇帝一开始还有挽留之意,但刘一燝此时却犯了书生气,见皇帝不责罚弹劾他的御史,便坚决辞职,“坚卧不起”。于是朱由校无奈,同意刘一燝辞官回乡。随后不久,魏忠贤假借圣旨,宣布将刘一燝开除公职。
几个轮次的斗争下来,东林党尽落下风。
为什么“客魏”这么横行无阻呢?
除了前面我们讲过的他们与皇帝的特殊关系,还和他们的特质——厚黑,也有很大关系。我们知道,“客魏”这两位搭档,是从社会底层成长起来的整人高手,水平是相当的高,比那些书斋出来的士大夫高多了。《明史》说魏“不知书,颇强记。猜忍阴毒,好谀”。就是说,魏忠贤不读书,但记性却好,而且善于巴结人,最要命的是他一旦下手稳、准、狠。可以说,在大明政坛这个最大赌场中,他具备了“赢者通吃”的几乎所有性格特质,所以是个暗战高手、天才的整蛊大师。
但是,一身正气的东林党人不服他。他们没有退却,还准备以攻为守,打算拆散魏忠贤和客氏,以削弱他们的势力。所以自天启元年、皇帝朱由校大婚之日起,东林御史言官就不断上疏,建议皇帝遵守祖制,将客氏遣送出宫。但朱由校很迷恋客氏,他以“皇后年纪尚幼、需要客氏照料”为由,一次次拒绝了东林党人的建议。但由于大多数官员一再上疏,其间天启皇帝无奈,一度将客氏送出宫外,但没过多久,这个“巨婴”皇帝熬不住相思之苦,又派人将客奶妈接了回来。
这样,东林党人拆散魏忠贤和客氏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很显然,与“客魏”相比,在政治斗争上,东林党人并没有太高的天赋,书生意气、意气用事成为他们的短板。天启二年四月,东林元老、新任吏部尚书孙慎行翻旧案,上疏追论浙党方从哲在“红丸案”中的罪责,天启皇帝下旨让廷臣们凑在一起商议此事,而在魏忠贤的操作下,方从哲毫发无损,吏部尚书孙慎行一气之下上疏请辞,说自己身体不好,这种负气离职的做法自然又中了魏忠贤的下怀,立刻帮皇帝拟了一道旨,赶走了孙慎行。
赢下一系列暗战之后,魏忠贤依然毫不手软,继续追击,大肆迫害反对他的正直大臣。由于魏忠贤的疯狂攻击,朝野间的政治版图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东林党人,虽然在表面上占据着有利位置,却并不能转化为具体的力量,进而取得斗争优势。
黑云压城城欲摧,对手步步紧逼,迅速扩张。东林党人心中非常清楚,与魏忠贤除了摊牌,决一死战,别无选择。不打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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