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礼
一九三三年秋,我在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的部队里当宣传员,因为我有点文化,组织上把我调到一军团野战医院去学看护,边工作边学习。不久,中央卫生部下令从部队选拔医务人员到卫生学校深造,我们单位送去十人,都是看护和司药,我也是其中一个。我们文化水平都不高,到卫生学校一考试全不及格。大家思想波动,要求回部队。经过领导做工作,便都留下来了。学校根据我们的情况分别编班,有的同志编在预科班,有的编到司药调剂班。我被编在预科班。从此,我就在革命的熔炉中锻炼成长,成为一名红色的医务人员。几十年来,一直在医疗卫生战线上坚持不懈地为人民服务。
现在就我所知道的红军卫生学校的情况回忆如下:
卫生学校大约可分为四个时期。即在江西革命根据地时期,长征时期,延北时期和三原时期。
江西革命根据地的卫校
在江西革命根据地时,国民党反动派对我们四面包围,严密封锁,残酷“围剿”,不仅给我们生活带来严重困难,而且缺医少药更为突出。为了巩固和提高革命的战斗力,大约在一九三二年前后,在中央卫生部直接领导下,办起了一所培养红色医务人员的卫生学校。校址设在距瑞金城几十里路的夏罗乡。这儿是个不大的村子,附近老百姓很少。校舍是一片民房,原是地主的一个庄园。校舍前面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岸边有几棵柳树,环境幽静。学生们常在河里洗澡洗衣服。河的另一侧有学校的附属医院。附近还有一座小庙,当时瞿秋白同志患结核病,就住在那里休养。离学校二、三十里路外有一座红军烈士纪念碑,我们曾在那儿进行过凭吊烈士的活动。
学校开办时虽然是物资缺乏,但靠自力更生,搞得设备还比较完善,制度比较严密,是一所比较正规化的卫生学校。学校直属中央卫生部,设有校长、教育长、政治指导员,连同教员等工作人员共几十人。为了配合提高教学质量,有较完备的附属医院、图书室、模型室、标本室、动物实验室、解剖室、细菌检查和培养室、化学室和瓦斯预防研究室等等,供学生实习运用。此外,还有一台德国制造的X光机器和几台显微镜。
学生主要是从部队抽调来的,他们都是有实践经验的医助、看护和司药。这些同志参加革命时大多还是红小鬼,有些甚至是儿童团的成员。他们因为家贫从小没有唸过书,即便唸过几天,识字也不多,学习困难,教员教学也困难,加上医学又是一门专业科学,文化程度太低,学习就更困难了。因此,学生入学后,先进行考试,学校根据成绩分别编班。我入学时分军医班、司药班、看护班和预科班四种。军医班的程度一般要求高些。有的一时不能入军医班的便编在预科班,分班上课。军医班有铅印的教材,预科班是教师编的讲义。我当时就被编在预科班学习。预科班先学四个月到半年的文化课,课程有数学、物理、化学、外语(德文)和政治等几门。文化课学完,经过考试,成绩合格者可升入军医班。在军医班再学习一年,最后考试成绩合格,学校发给毕业证书,成为正式军医。
教员绝大多数是打仗时俘虏来的国民党军医,经过教育改造争取留下来的,象王斌、李治、孙仪云等同志就是。极少数是原来地方上开业的医生,我们红军去了,他们放弃开业参加到革命队伍来的。这些教员,工作大都很努力,能结合我们的文化实际和当时的需要进行教学。象部队中日常最容易发生的传染病,内科就以伤寒、霍乱、痢疾、疟疾、天花等九大传染病的预防和治疗为教学中心;外科教学主要是讲各种战伤的治疗和救护。所以在短期内,我们的医学知识和文化水平都提高得很快。
我们预科班的同志,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学习当然很吃力,但是非常刻苦,彼此互相帮助,经过一段努力,大家逐渐摸到一些学习规律,尝到了学习的甜头。在不断的进步中,越学越带劲,越学越高兴,所以学习到很多的东西,基本上达到了学习计划的要求。其他班也是如此。实践证明,我们红军全军中的医疗卫生干部,大部分的主要力量都是从这个红色卫生学校培养出来的。
我们除了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和专业知识外,还努力学习政治,提高为人民服务的思想觉悟。学校也很重视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记得有个毕业生分配本校附属医院工作,有个伤病员叫他医生,没有叫他医官,他很不满意,学校便以此为典型教育全校学生。
我们学生的课外生活是相当丰富而活跃的。每天晚饭后,爱好文体活动的同学,就去参加打球、唱歌。不愿参加这些活动的,可以去参加副业生产,如挑粪、挑水、浇菜等等。所以一到晚饭后,大家都活跃起来了。此外,每半个月或一个月,我们要到几十里外去为伙房挑一次煤,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来出发,挑煤回来再吃早饭。为了密切联系群众,我们还定期与不定期的帮助红军家属义务劳动,如插秧、踩田、拔草、打柴等等。所以家属们都说:“红军哥哥真正好,对我们吃饭、油盐柴米都考虑周到了。”
我们学生的生活来源完全靠自力更生。由于粮食不足,吃饭定量分配。我们的副业办得很好,种菜、喂猪、养鸡、养鸭等等,样样都有。记得长征临出发之前,我们改善生活,把自己生产的东西好好地吃了几天,然后便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地随着西征的红旗,踏上了万里征途。
我是卫生学校第八期军医班的学生。在我们这期之前没有预科班。学生大都是有实践经验和有一定的医学科学知识的医务人员,所以学习时间比较短。但各班也不一样。我入学之前,学校共办了五期军医班,四期调剂班,三期保健班,七期看护班(那时并非办完一期再办一期,而是每一班先后同时有几期,每期间隔的时间不长)。总共有学生七百多名。他们毕业后都分赴各军团和医院担任医疗卫生工作,是重要的医疗卫生骨干。这些在短期间培养起来的医务人员,无论从政治上或业务上哪方面来考察都是不差的。后来因为要进行长征,所以最后六、七、八三期的军医班没有办完。这三个班的学生共二百多名,一律军事化,组成担架队、救护队、运输队、教育队和休养所,随红军长征。
一九三四年夏天,我上完预科班,考上了本科班,即军医班,非常高兴。本科班主要学生理学、病理学、解剖学和细菌学等专业基础课。学了不到两三个月,就听到上级说要到远离敌人的新地区去开辟根据地,学校要随红军主力转移。就在当年十月,我们卫生学校的教师、学生和全体工作人员从夏罗乡出发,跟在中央机关后面,随着中央苏区的工农红军,开始战略转移,进行万里长征。
长征途中的卫校
我们中央红军从江西瑞金出发,经湖南、广东、广西,到达贵州,冲破了敌人的四道封锁线,粉碎了敌人的围追堵截。不管严寒酷暑,还是刮风下雨,我们都是日夜急行军,爬高山,穿丛林,涉急流。有时为了避开敌人飞机的侦察和轰炸,我们多在夜间行军。走的是崎岖不平、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过的是崇山峻岭,急流险川。行进中还要迎击敌人,沿途作战。但是,在这种极端艰苦的情况下,我们也没有放弃学习,教师教学也很努力。为了适应当时的特殊情况,教学方法也多种多样:日间行军时,就利用休息的时候给我们讲课;夜间行军时,就利用宿营时在室内或树林里上课;在行军路上,还把药物学编成歌曲唱给我们听,又把一些药名预先写好贴在学生的背包上,学生一边走路一边看,以便牢固掌握。
我们红军到达贵州地区以后,敌情越来越紧张。为了减轻中央机关的庞大压力,上级便将卫生学校的学生分散到各军团和医院协助工作。我当时被分配到五军团当卫生协理员,先在营里,后又到团和军团协助工作。五军团在长征中一直担任后卫,敌人在后面追,我们首当其冲,战斗十分艰苦,掉队的不少。我们负责收容,催促他们赶上队伍,他们中间实在走不动的,我们便帮他们背枪支或行李,减轻他们的负担。
一九三五年一月,红军打开遵义城。群众热烈欢迎我们,全城贴满了标语。大家都非常高兴,以为到了目的地。当时,我们学生就在城内省立第二中学宿营。
中央原来准备以遵义为中心开辟新根据地,所以到达遵义的第二天便致电前方的各军团,调回原分散在各部队的卫生学校的学生,准备在省立第二中学复课。因此,数日之内,二百多名学生兴高彩烈地带着书籍行李,先后纷纷来到遵义省立二中。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遵义地方太穷,生产落后,粮食不足;地势对我也不利,周围多高山,多急流险川,敌人一旦包围,堵上口子,我们出都出不去。再说这种地区也不适宜开展游击战和运动战。因而,又让学生回原部队,卫生学校打算在遵义复课的计划未能实现。(www.xing528.com)
红军在遵义休整了十二天又离开了,向四川进发。据说四方面军在四川西北部,我们准备从泸州过长江和四方面军汇合。敌人得知情况,十分恐慌,在川黔边境加强布防,封锁长江,防我北渡。后来我军改变计划又折回了遵义。为了甩掉敌人,轻装前进,卫生学校从江西出来时带着的一台X光机器,不得不在一个深夜,把它埋藏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据说当时还埋藏了一门大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学生始终没有丢掉从江西带出来的书籍和课本,即使过草地时烧水没有柴禾或需用引火的纸张,我们也没舍得把书籍烧掉,可见我们多么珍惜那些书籍啊!
一九三五年六月,红一方面军在懋功地区与四方面军会师。我们以为这回可到达了目的地,非常兴奋。后来才知道还要继续前进,并且决定红军分左右两路,北上抗日。五军团属左路军,归四方面军的张国焘率领。当时由于张国焘执行错误路线,他既不愿北上抗日,又不能南下打回四川,致使全军困在雪山草地半年之久。
一九三六年春天,四方面军令卫生学校在甘孜炉霍开学。一方面下令第八期的学生回校复课;一方面又从部队抽调了一些同志办了一个新班。当时我与一个姓张的同学在观音河五军团,由于工作需要没有回校。
一九三六年秋天,我们第二次出草地到达甘肃岷县时,领导上又把未毕业的原来八期没有回去的学生,以及从二方面军与四方面军做过医疗卫生工作的同志抽调出来,总共约六、七十人,在甘肃岷县哈达铺集中,跟随四方面军总部行军,准备继续办班,但未办成。
瓦窑堡复校
一九三五年十月,红一方面军到达陕北后,在瓦窑堡恢复卫生学校。把在江西革命根据地未办完的第七期办完了,接着又办了新八期。这时只有学生四十多人。第二年十月,不仅一方面军、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在陕北胜利会师,而且两个卫生学校也会师了。从此两校合并,继续培养红色医务人员。
卫生学校不久从瓦窑堡搬到延店子,后又搬到甘谷驿。这些地方都在延安附近。延安时期的卫生学校,条件远不如在江西革命根据地时,不仅设备不行,学生生活也更艰苦,尤其是在甘谷驿。校舍是当地的一个天主教堂,学生住的是窑洞,吃的是黑豆面稀饭加野菜。因为里面没有多少豆面,稀稀拉拉,喝完过不了多久,肚子就叽哩咕噜地响。冬天的西北高原,天气很冷,室内又没有炉火。在这种忍饥受冻的艰苦的年月里,同学们的学习情绪却很高,精神也很愉快。白天,他们在窑洞里一面晒太阳取暖,一面背药名,背医学书籍上的某些章节。偶尔挖到一些野菜根做柴禾,在屋里烧上一盆火,小小的窑洞暖洋洋的,同学们学习得更欢了。晚上,他们在煤油灯下认真自习,复习功课。课余时间,他们在场院里打球做游戏。个个生龙活虎,欢蹦乱跳。
卫校三迁
“西安事变”以后,大约在一九三七年春天,卫生学校迁到西安附近的三原县,也就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在这里从第九期办到十一期,三期全是军医班。
卫生学校经过几度变迁,条件远不如在江西时候,但迁到三原之后有所改善。校舍是地主的瓦房,设备也有一些。例如,配合教学的解剖室、手术室、细菌化验室和附属医院等等都有;教师讲课也能结合实际。记得当时附属医院有一霍乱病例,教师便结合那一病例给学生讲霍乱病的症状、治疗与预防,还让他们看显微镜,实际观察培养的霍乱菌,使学生对这一疾病的起因、症状、治疗等方面有较全面的认识。
卫生学校在三原县大约半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这时,学生们一面学习,一面准备参加抗战。
一九三八年九月,平型关大战一开始,我们卫校学生就投入了战斗,参加了兵站、救护站、转运站的工作,把伤员转运到后方。当年秋天,平型关大战结束后,部队分赴华北各战场,学生回到山西黄河边的泰宁县补课。这时学校又从三原县搬到泰宁县了。同年年底,也就是一九三八年年底,我们十七个原第八期(新九期)的同学在泰宁军医班毕业,成为正式军医。毕业后,我和一个同学被分配到延安兵站医院工作。第二年学校又搬回了延安,继续培养红色医务人员,一直办到十五期,以后便改名为延安医科大学。
(游珏整理)
长征途中的“休养所”
在一九三五年秋长征途中,我在四川丹巴观音河五军团卫生部管辖的一个卫生所,担任了半年的看护班长。红军从江西出发后,既要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围追堵截,沿途作战,又要跋山涉水,还要忍受物质上的极端缺乏的痛苦。因此,红军中的伤病员不断增加,医疗卫生工作相当繁重。在军团卫生部下设有卫生所或休养所的组织,备有担架队,凡属重伤病员都集中治疗。轻伤病员一般随部队行军,由营、连的医务人员负责护理。
凡是班排以下的干部和战士中属于重伤病员或肠胃传染病者,不适宜急行军,担架又不够用时,便暂时寄宿在劳动群众家休养。发给他们一些休养费、伙食费和一些内服外用药品。当他们休养痊愈后,再追上队伍归队。
我们在贵州地区时,沿途曾留下不少伤病员,后来到达宿营地时,又都陆续归队了,一个个吃得很胖。记得有一次在行军途中,一位朴实的妇女拦住队伍,把住在她家已痊愈的伤病员送来,而且还拿了五个鸡蛋,十个包谷粑粑交给那位战士。当时的情景令人十分感动。群众对伤病员的爱护,也可说是红军能在长征途中战胜千难万险的原因之一吧!
李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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