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围攻赵国都城魏安釐王派将军救援

导读

秦军围困赵国都城邯郸，魏王派辛垣衍去劝说赵王尊秦为帝。名士鲁仲连听说后，求见平原君，痛斥其无能，又面见辛垣衍，与其展开唇枪舌战。鲁仲连先以鲍焦自喻，指出暴秦的本质，强调了自己义不帝秦的立场，接着引用史实说明尊帝的历史教训，然后列举了历史上反抗尊帝的故事，最后指出尊秦为帝的危害和直接后果。鲁仲连慷慨激昂、义正词严的激辩令辛垣衍最终放弃了尊秦为帝的计划，迫使秦退兵。事后，鲁仲连又断然拒绝了平原君的重金酬谢。文中人物个性鲜明。次要人物平原君举手无措、优柔寡断，辛垣衍鄙俗不堪、鼠目寸光的形象塑造得都很成功，当然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非鲁仲连莫属，他见义勇为、正气凛然、临危不惧、淡泊名利，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有专诗赞扬他：“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秦围赵之邯郸，魏安釐王1使将军晋鄙2救赵，畏秦，止于荡阴3，不进。魏王使客将军辛垣衍间入邯郸4，因平原君谓赵王曰：“秦所以急围赵者，前与齐湣王争强为帝5，已而复归帝，以齐故。今齐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贪邯郸，其意欲求为帝。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秦必喜，罢兵去。”平原君犹豫未有所决。此时鲁仲连适游赵，会秦围赵。闻魏将欲令赵尊秦为帝，乃见平原君曰：“事将奈何矣？”平原君曰：“胜也何敢言事？百万之众折于外，今又内围邯郸而不能去。魏王使将军辛垣衍令赵帝秦。今其人在是，胜也何敢言事？”鲁连曰：“始吾以君为天下之贤公子也，吾乃今然后知君非天下之贤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请为君责而归之。”平原君曰：“胜请召而见之于先生。”平原君遂见辛垣衍曰：“东国有鲁连先生，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而见之于将军。”辛垣衍曰：“吾闻鲁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连先生也。”平原君曰：“胜已泄之矣。”辛垣衍许诺。

注释

1魏安釐（xī）王：名圉（yǔ），魏昭王之子，信陵君无忌的异母兄。公元前276年至前243年在位。2晋鄙：魏将。3荡阴：魏邑，今河南汤阴西南。4客将军：官名，战国魏国设。任用外国人做将军称客将军，且以客礼待之。辛垣衍：姓辛垣，名衍，魏将。亦作“新垣衍”。5前与齐湣王争强为帝：公元前288年，齐湣王（又称愍王、闵王）与秦昭王相互称帝，后齐取消帝号，秦亦取消。

译文

秦军包围了赵都邯郸，魏安釐王派大将晋鄙前去救赵，因畏惧秦军，停在荡阴不敢前进。魏王又派客将军辛垣衍偷偷进入邯郸，通过平原君对赵王说：“秦国之所以急着围攻赵都，是因为秦国之前与齐愍王逞强争帝，可是不久就取消了帝号，是因为齐国先取消帝号的缘故。现在齐国已经越来越衰弱了，当今唯有秦国称雄天下，它并非一定贪图邯郸，只是打算称帝罢了。赵国果真能派使臣前去尊称秦昭王为帝，秦王必定高兴，就会撤兵。”平原君犹豫不决。这时鲁仲连恰好在赵国游历，遇上秦军围攻赵都。听说了魏将打算让赵国尊奉秦王称帝，于是就去拜见平原君说：“此事打算怎么办？”平原君说：“我哪里还敢说什么？百万大军在外覆没，现在秦军深入内地围困邯郸，无计退兵。魏王派将军辛垣衍让赵国尊奉秦王为帝。现在此人就在这里，我哪里还敢说什么？”鲁仲连说：“起初我还以为您是天下的贤公子，现在我才知道您并不是天下的贤公子。魏国客人辛垣衍在哪里？我愿意为您责备他，让他回去。”平原君说：“我将他召来面见先生吧。”于是平原君去见辛垣衍说：“东方齐国有位鲁仲连先生，他人正在这里，我为您介绍，让他见见将军吧。”辛垣衍说：“我听说鲁仲连先生是齐国的高士，我只不过是个人臣，奉命行事，我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辛垣衍只好答应。

鲁连见辛垣衍而无言。辛垣衍曰：“吾视居此围城之中者，皆有求于平原君者也。今吾视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曷为久居此围城之中而不去也？”鲁连曰：“世以鲍焦1无从容而死者，皆非也。今众人不知，则为一身。彼秦者，弃礼义而上2首功之国也，权使其士，虏使其民。彼则肆然而为帝，过而遂正于天下，则连有赴东海而死矣，吾不忍为之民也！所为见将军者，欲以助赵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鲁连曰：“吾将使梁及燕助之，齐、楚则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则吾请以从矣；若乃梁，则吾乃梁人也，先生恶能使梁助之耶？”鲁连曰：“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称帝之害，则必助赵矣。”辛垣衍曰：“秦称帝之害将奈何？”鲁仲连曰：“昔齐威王3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4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斫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故生则朝周，死则叱之，诚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无足怪。”

注释

1鲍焦：春秋时周人，隐士。2上：通“尚”。3齐威王：田氏，名婴齐（一作因齐）。4赴：后多作“讣”，讣告。(www.xing528.com)

译文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沉默不语。辛垣衍说：“我看住在这座围城中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如今我看先生的风采，并不是有求于平原君的人，为何久留在这座围城之中不离开呢？”鲁仲连说：“世上的人都认为鲍焦是因为行为无常而自杀的，其实不是这样。现在人们不了解原因，以为他是为一己之私而死。那秦国是背弃礼义而崇尚杀人的国家，以权术驾驭士人，像对待俘虏一样奴役百姓。它要是随心所欲地称帝，进而政令通行天下，那么我鲁仲连宁可跳东海自杀，也不愿做秦国的子民！我拜见将军的原因，就是想帮助赵国。”辛垣衍说：“先生怎么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我将让魏国和燕国帮助赵国，齐国和楚国本来就在帮助赵国了。”辛垣衍说：“燕国我姑且相信；至于魏国，我就是魏国人，先生怎么才能使魏国帮助赵国呢？”鲁仲连说：“魏国还没看到秦国称帝的危害，假使魏国看到了秦国称帝的危害，那就必定会帮助赵国。”辛垣衍说：“秦国称帝的危害是怎样的？”鲁仲连说：“从前齐威王曾经奉行仁义，率领天下诸侯朝拜周王室，那时周王室贫困而且衰微，诸侯们没有谁去朝拜，唯独齐威王去了。过了一年多，周烈王死了，诸侯们都来吊唁，齐威王后到。周王室很生气，发给齐国的讣告说：‘天崩地裂了，新任的周天子尚且离宫守丧，你东方藩国之臣田婴齐后到，应该斩首。’齐威王勃然大怒说：‘呸！你妈不过是个奴婢。’此事终为天下人耻笑。所以说周天子活着的时候还能朝拜他，死了就叱骂他，实在是忍受不了周王室的苛求。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辛垣衍曰：“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鲁仲连曰：“然梁之比于秦，若仆耶？”辛垣衍曰：“然。”鲁仲连曰：“然吾将使秦王烹醢1梁王。”辛垣衍怏然2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3、文王，纣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于纣，纣以为恶，醢鬼侯。鄂侯争之急，辩之疾，故脯4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于牖里5之库百日，而欲舍之死。曷为与人俱称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齐闵王将之鲁，夷维子6执策而从，谓鲁人曰：‘子将何以待吾君？’鲁人曰：‘吾将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维子曰：‘子安取礼而来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诸侯辟舍，纳管键7，摄衽抱几，视膳于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听朝也。’ 鲁人投其籥8，不果纳，不得入于鲁。将之薛9，假途于邹10。当是时，邹君死，闵王欲入吊。夷维子谓邹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将倍11殡柩，设北面于南方，然后天子南面吊也。’邹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将伏剑而死。’故不敢入于邹。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饭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礼于邹、鲁之臣，不果纳。今秦万乘之国，梁亦万乘之国，俱据万乘之国，交有称王之名，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是使三晋之大臣不如邹、鲁之仆妾也！且秦无已而帝，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谓不肖，而予其所谓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于是，辛垣衍起，再拜，谢曰：“始以先生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去，不敢复言帝秦。”秦将闻之，为却军五十里。适会魏公子无忌夺晋鄙军，以救赵击秦，秦军引而去。

于是平原君欲封鲁仲连。鲁仲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贾之人也，仲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注释

1醢（hǎi）：肉酱。此处作动词，剁成肉酱。2怏然：不快乐的样子。3鬼侯、鄂侯：二者皆为商纣王时诸侯。4脯（fǔ）：肉干。此作动词，做成肉干。5牖里：地名，一作“羑里”。今河南汤阴北。6夷维子：人名。夷维，春秋时齐邑，今山东高密。此人盖因地名而姓。7管键：钥匙和锁。管，钥匙。键，锁簧。8籥（yuè）：同“钥”。9薛：齐邑。今山东滕州东南。10邹：国名。今山东邹城东南。11倍：通“背”，背向。

译文

辛垣衍说：“先生难道没见过奴仆吗？十个奴仆跟随一个主人，难道是力量不能超过他、智慧比不过他吗？只不过是害怕他罢了。”鲁仲连说：“那魏国对于秦国就像奴仆一样吗？”辛垣衍说：“是的。”鲁仲连说：“那么我将让秦王把魏王烹煮成肉酱。”辛垣衍很不高兴地说：“哎，先生的话也太过分了吧！先生又怎么能让秦王把魏王烹煮成肉酱呢？”鲁仲连说：“当然能，你听我解释。从前，鬼侯、鄂侯、文王是商纣王的三个诸侯。鬼侯有一个女儿长得非常漂亮，所以将她献给纣王，纣王觉得丑，就把鬼侯剁成了肉酱。鄂侯急忙为鬼侯争辩，言辞激烈了些，结果纣王把鄂侯杀了做成了肉干。文王听说了这件事，长叹了一声，结果被纣王拘禁在牖里的监狱里关了一百天，还想把他置于死地。为何有些人与别人同样称王，最终却沦落到被做成肉酱、肉干的地步呢？齐闵王将要到鲁国去，夷维子拿着马鞭驾车随行，对鲁人说：‘你们将怎样来接待我们的国君呢？’鲁人说：‘我们将分别杀十头牛、羊、猪来接待你们的国君。’夷维子说：‘你们怎么用这样的礼节来接待我们的国君呢？我们的国君，是天子啊。天子出来巡视狩猎，诸侯们都要让出宫室，交出钥匙，提着衣襟恭敬地立在桌案旁，在厅堂阶下看着天子进食。等到天子吃完后，才能告退处理政务。’鲁国人听了后就将城门上了锁，不让他们进城，齐闵王一行没能进入鲁国。于是齐闵王打算去薛地，借道邹国。恰恰这时，邹国的国君死了，齐闵王想要进去吊唁。夷维子对邹王的遗孤说：‘天子要来吊唁，主人必须将灵柩移到相反的方向，让它朝着北面，然后天子才能南面吊唁。’邹国的大臣们说：‘若真要这样做，我们都拔剑自杀。’所以齐闵王不敢进入邹国。邹、鲁两国的臣子们，君王活着的时候没能侍奉供养，死了也未能举行将玉、米等放入君王口中的丧礼。然而齐闵王却要求他们对自己行天子之礼，他们不接受。现在秦国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强国，魏国也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强国，同样是拥有万辆战车的国家，相互有称王的名分，看到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想顺从地尊他为帝，这样看来三晋的大臣们还不如邹、鲁两国的仆妾啊！况且秦王贪得无厌，称帝后，将会更换各个诸侯国的大臣。他将会撤换掉那些他认为无能的人，安置他认为有才能的人；换掉他讨厌的人，任用他喜欢的人。他还会将自己的女儿和喜欢说坏话的女人送给诸侯作为妃子、姬妾，住进魏王的宫里，魏王哪能安宁呢？将军又怎么能得到原来的宠幸呢？”于是，辛垣衍站起来，拜了两拜，道歉说：“起初我以为先生是个平庸的人，我今天才知道先生是天下高士。我请求告辞，再也不敢说尊秦为帝的话了。”秦军将领听说了这件事，为此退兵五十里。恰逢魏公子无忌夺取了晋鄙的军队来救援赵国攻打秦军，秦军撤军而去。

于是平原君想要封赏鲁仲连。鲁仲连多次辞让，最终不肯接受。平原君就安排酒宴，喝得高兴时，平原君起身走到鲁仲连前面，送上千金祝鲁仲连长寿。鲁仲连笑道：“我之所以能够得到天下士人的尊重，就是为人排除祸患、解除危难、解决纠纷而不求回报。假如索取报酬，那就成为商人了，这是我不愿做的。”于是告别平原君而去，从此再也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