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辛谏楚襄王|战国策导读

导读

楚襄王宠爱佞臣，生活腐化堕落，庄辛义正词严地进行劝谏，却遭到了襄王的怒斥。不久楚国濒于灭亡，襄王不得已求教于庄辛。庄辛充分发挥其文学才能，通过一系列的比喻来说明居安思危的道理，终使襄王幡然醒悟。庄辛的说辞按照由小到大、由物及人的顺序，结构上环环相扣，一层深似一层；风格上铺张扬厉，气势充沛；语言韵散结合，参差错落,文学色彩极为浓厚。

庄辛1谓楚襄王2曰：“君王左州侯3，右夏侯4，辇从鄢陵君5与寿陵君6，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祅祥7乎？”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祅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8于赵，淹留以观之。”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襄王流掩于城阳9，于是使人发驺10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

注释

1庄辛：战国时楚国人，事楚襄王。楚庄王后代，故以庄为姓。2楚襄王：即楚顷襄王，楚怀王儿子。3州侯：楚国封君，封邑在州地，今湖北监利。4夏侯：楚王封君，封邑在夏地，今湖北汉口。5鄢陵君：楚王封君，封邑鄢陵，今河南鄢陵。6寿陵君：楚王封君，封邑寿陵，其地不详。7祥：即“妖祥”，吉凶祸福的预兆。祅，反常怪异的事物。祥，吉凶征兆。8辟：通“避”。9城阳：楚邑，在今河南信阳。10驺（zōu）：古代骑马的侍从。

译文

庄辛对楚顷襄王说：“您左边有州侯，右边有夏侯，车后跟从着鄢陵君和寿陵君，沉浸于放纵奢侈的生活，不理朝政，郢都必定会陷入危险！”顷襄王说：“先生是老糊涂了吧？还是故意妖言惑众？”庄辛说：“我确实预见情况必会这样，不敢妖言惑众。大王再继续宠幸这四个佞臣，楚国必定会灭亡。我请求去赵国躲避，留在那里静观其变。”庄辛离开楚国到了赵国，停留了五个月，秦国果然攻取了鄢、郢、巫、上蔡、陈等地，顷襄王流亡到城阳，于是派骑士到赵国召回庄辛。庄辛说：“好吧。”庄辛回到楚国，襄王说：“我没听先生的话，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该怎么办？”

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王独不见夫蜻蛉1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2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3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颈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咸，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4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5菱衡6，奋其六翮7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8，治其矰缴9，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礛磻10，引微缴，折清风而抎11矣。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12。

注释

1蜻蛉：蜻蜓。2仞：古代长度单位，一仞为八尺。3噣：同“啄”。4黄鹄（hú）：天鹅。5啮：咬。6菱衡：菱角和水草。衡，荇，水草名。7翮（hé）：鸟翅上的长羽毛。8碆（bō）卢：弓箭。碆，石箭头。卢，黑色的弓。9矰缴（zēng zhuó）：猎取飞鸟的射具。矰，短箭。缴，系在箭尾上的丝绳。10礛磻（jiān bō）：锐利的石制箭头。礛，锐利。磻，石制箭头。11抎（yǔn）：坠落，陨落。12鼐（nài）：烹食的大鼎。(www.xing528.com)

译文

庄辛回答说：“我听俗话说：‘见到兔子再回头叫唤猎犬，还不算晚；丢失了羊再去修补羊圈，还不算迟。’我听说以前商汤、周武王凭借百里土地强盛起来，夏桀、商纣王拥有天下却最终灭亡。现在楚国虽然小了，截长续短，还有方圆数千里，哪里只是百里呢！大王难道没见过蜻蜓吗？它有六只脚、四个翅膀，在天地之间飞翔，俯身啄食蚊虻，仰头饮用甘露，自以为没有祸患，和人没有争端。它不知道五尺高的小孩，正用糖粘住丝网，把自己从四仞高的地方粘下来，让下边的蝼蛄和蚂蚁吃掉。蜻蜓算是小东西，黄雀也是这样。俯下身子啄食白米粒，仰起脖子飞到茂密的树林里栖息，张开翅膀，奋力飞行，自以为没有祸患，和人没有争端。它不知道那些公子王孙，左手拿着弹弓，右手拿着弹丸，正要把自己从十仞高的地方打下来，拿它的脖子当作目标。它白天在茂密的树林里游玩，晚上就被调制成佳肴，转眼之间，坠落到公子们的手中。黄雀还算小东西，天鹅也是这样。它在江海中遨游，在沼泽里栖息，俯身捕食鳝鲤，仰头嚼食菱角、水草，振动翅膀，凌驾清风，在高空中自由飞翔，自以为没有祸患，和人没有争端。它不知猎人正修整弓箭，系好箭尾的丝绳，要把自己从百仞高的高空射下来。它身中弓箭，拖着细细的丝绳，逆着清风坠落下来。白天还在江河中游玩，晚上就成了鼎中的佳肴。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1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2，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3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4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5方受命乎宣王6，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7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8方受命乎秦王9，填黾塞10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

注释

1蔡圣侯：蔡国最后一位国君。2陂（bēi）：山坡。3湘波：湘水。4高蔡：战国蔡国都城，在今湖南常德。一说为河南上蔡。5子发：楚将。6宣王：楚宣王。芈姓，熊氏，名良夫，楚悼王之子。7方府：楚国藏金的府库。8穰侯：战国秦国大臣魏冉。9秦王：指秦昭王。10黾塞：即平靖关，今河南信阳东南。

译文

“天鹅还算小东西，蔡圣侯的事也是这样。他南游高冈，北登巫山，喝着茹溪的清水，吃着湘江的鲜鱼，左抱年轻的小妾，右抱宠爱的美人，和她们驱车驰骋在高蔡，不把国事放在心上。不知楚将子发正受楚宣王的命令，要把他用红绳绑起来去见楚王。蔡圣侯的事是小事情，大王您的事也是这样。大王左边有州侯，右边有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吃着封地的粮食，载着国库的钱财，和他们在云梦泽中驰骋游玩，不把国事放在心上。不知道穰侯刚接受秦王的命令，将要进攻黾塞以南，要把大王驱逐到黾塞以北。”

顷襄王听了这话，面色大变，身体颤抖。于是把执圭的爵位授予庄辛，封他为阳陵君，收复了淮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