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本文是齐人冯谖的一篇人物传记，文章主要通过三个事例塑造了冯谖这一人物形象。“弹剑而歌”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冯谖，他的贪婪和无耻与孟尝君的真诚和包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市义”的故事则是冯谖崭露头角的开始，体现了他非凡的政治智慧与高瞻远瞩的政治眼光。“狡兔三窟”的故事则充分体现了冯谖的老谋深算、足智多谋。文章通过对比与反衬，使用先抑后扬的手法，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充满戏剧性。
齐人有冯谖1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2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3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4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 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注释
1冯谖（xuān）：战国时齐人，孟尝君门客。2属（zhǔ）：嘱托。3长铗（jiá）：长剑。4揭：举。
译文
有个叫冯谖的齐国人，穷得不能养活自己，求人托情于孟尝君，希望依附在他的门下讨碗饭吃。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回答说：“他没什么爱好。” 孟尝君问：“他有什么才能？”回答说：“他没什么才能。”孟尝君笑着接受说：“好吧！”孟尝君的随从们因为主人轻视冯谖，就给他粗茶淡饭吃。住了没多久，冯谖靠着柱子弹着他的佩剑，歌唱道：“长剑啊，回去吧！吃饭没有鱼。”随从们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鱼吃，待遇和其他门客一样。”住了又没多久，冯谖又弹着他的佩剑，歌唱道：“长剑啊，回去吧！出行没有车。”随从们都嘲笑他，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准备车，待遇和其他有车的门客一样。”于是冯谖坐着车，举着剑，去拜访他的朋友说：“孟尝君把我当作门客看待。”随后不久，冯谖又弹着佩剑，歌唱道：“长剑啊，回去吧！没有东西来养家。”随从们都厌恶他，觉得他贪得无厌。孟尝君问道：“冯先生有亲人吗？”随从们回答说：“有老母亲在。”孟尝君派人给冯谖的母亲送去食物与生活用品，不要让她生活匮乏。从此冯谖不再歌唱。
后孟尝君出记1，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2，能为文收责3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4于忧，而性懧5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6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7？”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8。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9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巿义也。”孟尝君不说10，曰：“诺。先生休矣！”
注释
1记：文告，公告。2计会：会计。3责：同“债”。4愦（kuì）：昏乱。5懧（nuò）：同“懦”，懦弱。6券契：古代证明买卖、抵押、租赁等关系的契据，常分为两半，双方各执其一。7反：同“返”。8下陈：堂下的庭院。9拊：同“抚”，抚慰。10说：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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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孟尝君出示布告，询问门客们说：“谁熟悉会计业务，能替我到薛邑收租债吗？”冯谖署上自己名字说：“我能。”孟尝君很奇怪，问：“这位是谁？”随从们说：“就是那个唱‘长剑回去吧’的人啊。”孟尝君笑着说：“此门客果然有才能，我辜负了他，从没有接见过他呢。”就请冯谖来相见，向他道歉说：“我被各种琐事弄得很疲倦，忧虑又让我糊里糊涂，加上我天性懦弱愚笨，沉溺于国家事务中，得罪了先生。先生不感到羞辱，还愿意为我到薛邑去收租债吗？” 冯谖说：“愿意去。”于是准备车马、收拾行李，载上契约准备出发，辞行时问：“收完租债，买些什么东西回来呢？”孟尝君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
冯谖驱车到了薛邑，命小吏召集那些该还租债的人都来核对契约。契约核对完毕，冯谖起身假托孟尝君的命令，把租债全部赏赐给百姓，又当众焚烧了契约，百姓们欢呼万岁。
冯谖快马加鞭赶回齐都，一大早就去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对他这么快回来感到很诧异，穿好衣服、戴好帽子来见他，问：“租债都收完了吗？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冯谖说：“都收完了。”孟尝君问：“买了什么回来？”冯谖说：“您说‘看我家缺少什么就买什么’。我私下想，您宫中堆满了珍珠宝物，狗马充满了厩棚，堂下站满了美女。您家里所缺少的，只有义了！我私下替您买了义回来。”孟尝君说：“买义是怎么一回事？”冯谖说：“现在您只有一个小小的薛邑，不把您的百姓当儿子一样爱抚，反而像商人那样从他们身上获取利益。我私下假托您的命令，把租债赏赐给了百姓，并焚烧了契约，百姓们欢呼万岁。这就是我为您买的义啊。”孟尝君听了很不高兴，说：“好。先生休息去吧！”
后期年，齐王1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梁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2，文车二驷3，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沉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4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注释
1齐王：齐闵王。2太傅：官名，三公之一。赍（jī）：携带。3文车：有纹饰的车辆。驷：四匹马拉的车。4纤介：细微。介，通“芥”。
译文
过了一年，齐闵王对孟尝君说：“我不敢用先王的大臣作为自己的臣子。” 孟尝君只好回到自己的封地薛邑。离薛邑还有一百里地，百姓们扶着老人、带着孩子，等在路上迎接他。孟尝君回头对冯谖说：“先生为我买的义，今天终于看到了。”冯谖说：“狡猾的兔子有三个洞穴，仅仅能免于一死。现在您只有一个洞穴，还不能高枕无忧。请让我为您再凿两个洞穴。”孟尝君给他五十辆车，五百斤黄金，向西去游说魏国，对魏王说：“齐王把大臣孟尝君放逐给其他国家，诸侯中先把他迎接去的，国家一定能富裕而强大。”于是魏王空出相位，让原来的相国做了上将军，派遣使者，带着千斤黄金、百辆车，前去聘请孟尝君。冯谖提前驱车告诫孟尝君说：“千斤是厚重的聘金，百乘是显要的使节。齐国应当会听说这事吧。”魏国使者来回多次，孟尝君始终坚辞不肯前往。
齐王听到消息，君臣恐惧，派太傅携带千斤黄金，彩车两辆，佩剑一把，并写信向孟尝君道歉说：“我不幸，祖宗神灵降罪于我，被阿谀谄媚的大臣蛊惑，得罪了您，我实在不值得同情。希望您念及先王的宗庙，暂且返回国家治理百姓好吗？”冯谖告诫孟尝君说：“希望求得先王的祭祀礼器，在薛邑建立宗庙。”宗庙建成，回来报告孟尝君说：“现在三个洞穴已经建成了，您就高枕无忧，快乐地生活吧。”
孟尝君做了几十年齐相，没有丝毫灾祸，全凭冯谖的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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