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中国十八省府1910，东方的阿姆斯特丹和威尼斯

Soochow means "The Soo District", "Soo" signifies to revive an old state.

苏州，意为“苏醒的地区”，“苏”代表从旧秩序下苏醒过来。

我们从上海出发去探访18个省府时，到达的第一个省府就是苏州，它原是一个古老王国的中心所在，堪称东方的阿姆斯特丹和威尼斯。

跟皮西斯特拉图斯^[1]、以斯拉^[2]和孔子属于同一时代的吴国国王名叫阖庐^[3]，他刺杀了前任国王，决意要重新开始治理国家，他命令国相伍子胥给他设计一个治理方案。他在扬子江以南40英里和大湖以东12英里处的几十个湖泊中间挑了一块群岛，那儿离海有80英里左右，他专门派了风水先生去察看天象和地气，还尝了那儿的水。接着就在那儿筑起了一道周长约为47里长的长方形城墙，城墙上有9个城门，以便与吴王身份相符，还有墩台和角楼。在城内还有公园、宫殿、藏书楼和舒适的宅院，众多的桥梁将群岛连接在一起，河道纵横交错，8英尺宽的街道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这些运河之上。从其他三座城市迁移来了大量人口，作为这座新建国都的居民。这就是苏州的由来。

阖庐不仅让吴国新建了苏州，他还让孙子这位中国最伟大的军事家，为不同的军事阵势提供各种范式。孙子对于战略的运用以及《孙子兵法》所提出的理论，为后来秦朝的将军们所熟习，秦军据此把四分五裂的中国统一成为一个帝国。下面的引文来自翟林奈^[4]介绍的《孙子兵法》这本有价值的著作，译自司马迁的著作。

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钺，□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

扬子江巫山峡的入口。中国有七个省府可以从扬子江及其支流到达。G.F.斯图克医生 摄

阖庐死后^[5]，入土安葬，他儿子夫差以惯有的东方式奢华挥霍了父王的财产——酒池肉林，歌舞升平。宰相进谏，却被赐予一把镶着珠宝的剑，委婉地暗示他闭口。宰相于是自杀身亡，人们从运河里打捞出他的尸体，为他举行了国葬。从那天起，这座城市便以自杀而闻名——从城墙上跳下来、投井、从塔顶跳下来、投河，以及使用毒药、匕首和天花结束生命。

变化自然是有的。也许是为了“好运”，人们关闭了原先的一些城门，又开了一道新的城门，现在这儿有六个水门和六个街门，每个城门都有一个占地约半英亩的瓮城。城墙外面当然是广袤的郊区，那儿有为新近迁来的人所准备的客栈。

江苏省府苏州

这儿的陆地不多，主要是水面，抓住这个事实非常重要，有一些岛屿正好用来将不同的运河和潟湖分隔开来。跟威尼斯一样，这儿的水路数量远胜于陆路。这些地段的大运河可追溯到古代，从苏州城出去的船舶遍布长江流域，它们还穿过原野，到达了黄河。

城市建筑方面的下一个重大变化是由于佛教的到来而引起的。印度的和尚习惯于建造有尖顶的舍利塔，建塔以招徕好风水的中国观念跟这种新的观念颇为合拍，于是不久便产生了富有特色的宝塔。据说最早的宝塔是建在这儿的，我们特地引用南长老会的杜步西^[6]的描述，来看一下最漂亮的宝塔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首府的荣耀全在于这座大宝塔^[7]，它是中国最高的，从而也是全球最高的宝塔。从近处来看一下这个世界奇迹吧！数一数那楼层，望一望那走廊，看一看那门洞，至于那么多的窗口处，在那令人眩晕的高度上可以看到侏儒般渺小的游人！再来看一下宝塔的地基，想一想有多少块大石头支撑着那高耸的石头建筑，要是将其尖顶包括在内，该塔有近250英尺高。围着底部走一圈，它那带有棚屋的底层，直径足有100英尺，或者说周长在100码左右。注意看那高耸在云层中的浮雕，它们有的刻在石头上，有的位于屋顶上，有的藏于壁龛里，或威严地坐在圣坛上，那些屋内的佛家菩萨、屋外的婆罗门神——总共有200个；这是异教的一座重要庙宇。设计这座宝塔的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8]式人物的姓名我们不得而知，然而我们对于画下了这些线条的大师之精湛技艺赞叹不已。那墙是八角形的，有一道内墙、一道外墙，即塔里有塔；每一面墙都有10英尺厚，内外两墙之间的台阶缓缓旋转上升，走一圈之后又到了下一段楼梯，地面铺的是两英尺见方的砖。九层中每一层都有八个门，并有对角的交叉通道，使得整个大厅显得十分明亮。而且这是多妙的比例啊！第一层的直径为60英尺，第二层的直径减为45英尺；逐级上升时，每一层都比下面那层稍矮一些，每扇门都要更小一些，每道走廊都更窄一点。沿着这些门廊走，看到城市就在你的脚下，向南一直延伸到孔庙的护龙街（Dragon Street），还有西边的太湖、那些蜿蜒的山脉、在山顶耸立着的美丽宝塔，以及每隔四英里处便点缀着一个小村落的平原。看南面的那宝塔——它标志着吴江城。顺着在阳光下闪烁的苏沪运河往东，可以隐约看到一座山——那就是昆山。山下，东北30英里处便是有10万居民的常熟。沿着大运河朝西北方向30英里处——那是惠山。那里有无锡，人口15万，方圆30英里的范围内有上百个乡镇，人口从1000至5万不等，也许有10万个小村落——视野所及范围之内有500万人口！

自从这宝塔建造之后，其他的宝塔也都纷纷跟风仿效，但如今只剩下了6座宝塔，而且其中有些宝塔的上层已经遭到了破坏。据说盘门的瑞光塔就是吴王为242年来此的一位和尚而修建的一座13层佛塔。它经过了两次修建，于1119年被拆毁，另一座7层宝塔取而代之，后者不断得到修缮，但大体样子没有改变。

城墙时常需要人们的关注。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插曲就是581—610年，人们因躲避强盗与叛匪弃城而去。约917年，这儿的城市防御系统得以大量扩建，城墙被加厚到了25英尺，高度大约也是如此。与此同时，除了通常建在城墙外面的护城河，紧贴着城墙里面又建立了第二条护城河——这样的事只有在运河城市里才能发生。1278年之后不久，蒙古人下令拆毁所有城墙，以便不让它们用以反抗元朝的霸权。然而大约在1352年，元朝的统治被削弱时，苏州的城墙又得以重建。满人征服中国以后，采取了一个相反的政策，他们在许多城市里为派驻八旗兵而修筑了坚固的要塞，于是1662年这儿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城墙重建。从那时起，最主要的外部事件就是太平军围城，这导致了城内被大规模毁坏，戈登和他的常胜军收复苏州之后，又有过迅速的重建。最后一次重大事件就是从上海铺来的铁路从苏州转向北面，直通北京。

苏州城的盘门

刑场附近的大宝塔

在2000多年的历程中，苏州自然也产生了一些名人。明朝的一位著名艺术家唐伯虎就住在桃坞街，他的画作和手稿如今价格惊人。马良生于广东附近，但来此学习，他投身于绘画，孜孜不倦地在昆山对着一尊菩萨练习，看到他的画的人无不交口称赞。一位叫臧纳（Tsang Na）的友人将其亲笔题词写在画上，结果画卖得非常好，他的名声都被记载在地方志中。对于那些只能画一个主题的街头画家来讲，这一事例显然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一位来自30里外无锡的曹氏在这儿潜心学医，尤其精通儿科疾病。他将行医的招牌挂在胥门之外，他的医术非常神妙，可以预先准确地说出患者何时能恢复健康。他声名大噪，是因为被招到一位年暮官员的家里去“看病”，为他的孙子开药方，而他却宁愿从那位老官员开始。“我太老了，我的病已治不好了。”“不，如果我不能先治好爷爷的病，我又怎能治好孙子的病呢？”就这样，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在两天之内治好了两个病人。后来人们才发现他行医的秘密，即从症状更为明显的病例上来了解这个家族的病史。

另外一位姓曹的人出生于湖州。“他拿起笔，那笔似乎自己在写。”有着这样的天分，他很容易地就升为翰林，做了很大的官，既是伟大的学者，也是全国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曹弗兴是3世纪的吴兴人，被视为当时最伟大的画家。吴王孙权要他画一扇屏风，他不小心在屏风上留下了一个污点，然后用画笔将那污点灵巧地变为一只苍蝇，后者是那么的栩栩如生，使得孙权忍不住要用手指去弹那苍蝇。他画了一条在清溪上凌波而行的赤龙，后来，在一次干旱中，这条龙从画上跃入水中，结果马上就大雨倾盆。

长廊亭阁的石头上刻着500位当地名士的名字，在这些历史英雄的旁边有一位现代英雄——刘德森^[9]，他的名字意为高洁的德行。一位湖南人做了这儿的地方官，湖南为一个排外的省份，此人也反对外国人收购土地。美国南长老会传教使团曾两次想买地建立一所医院，但耗费了时间、花完了钱之后，发现因他作梗而不得不罢手。于是刘德森就受命通过谈判协商来完成这笔交易，但那位地方官弄明白了刘代表谁的立场以后，拒绝在契约上签章画押，而且传唤刘德森，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了审讯他究竟将多少钱据为了己有。刘德森早就预料到会有麻烦，便找了一位朋友来照看他的家庭，然后来到衙门，准备实话实说。他被喝令下跪，一名衙役拿着一根竹杠站在旁边。但是他能够证明把钱付给卖主，并在当地钱庄变现的那些银票都是由戴维斯医生^[10]签字的。“你这个骗子！手里有那么大一块肥肉，你肯定会咬一口的！”然而事实太清楚不过了，处于劣势的地方官威胁他，并命令对他用刑，结果一无所获。一个时辰以后，这位坚贞不屈的基督徒被释放。在传教使团向外务部提出申诉之后，这位地方官接到了要他尽责、按章办事的命令，于是他只好在契约上签章画押。

苏州“放生园”里的鱼塘

苏州瑞光塔

范仲淹像，拓片。范仲淹是苏州500个历史名人之一。

对于苏州的探索得通过下面三个部分来完成：河道、陆地和天空。坐船显然是一个正确的途径，在主要运河干线，我们雇用了“白姑娘号”（Annie Barr）这艘以一位英勇的女传教士名字命名的住家船，而另一艘没有顶棚的手划船将我们带入狭窄的水巷之中，那儿只有靠划桨和撑竹篙的平底船才能够行进。

在水坝处，收缴的船费被投进挂在一根长竹竿尽头的一个口袋里，那就像是在大教堂募捐用的口袋一样。在这儿自然会有些耽搁，但这也使我们有机会观察那些用鸬鹚来捕鱼的渔船。这些鱼鹰生来就有一个喉囊来放置它们捕获的鱼，人们巧妙地在鱼鹰颈脖上套了一个圆环，以防止鱼偶尔滑入鱼鹰的肚子里。它们双排绕船站立着，直到被渔民用竹竿将它们赶入水中；当鸬鹚发现鱼时，会将其眼睛啄瞎，再装入自己的喉囊之中；若是鱼太大的话，它就招来其他伙伴，一起将任何不超过十一磅的鱼举出水面。如果你觉得这种情景匪夷所思，请记住这是一个有关鱼的故事（a fish story）^[11]。

苏州主要的运河河道分布十分规则，与那些作为城界线的宽阔护城河平行，然而，所有这些运河自然也有其死胡同和后院。它们是被设计用来运输的，在乡间也被用作灌溉，偶尔它们也被用作其他各种用途。各种垃圾都倒在运河里面，洗衣服，清洗食物，养鱼，就连饮用水也是从这儿获取。为了对当地居民公平起见，必须说明这些水总是放在铜壶里面烧开并沏成茶之后才加以饮用的。所以说，这些运河不仅提供肉食品，也提供饮料：因为在河里可以轻易地捕得鱼、蟹和小虾。祁天锡博士^[12]也证实，从运河中可得到丰富的蔬菜供应。蓝藻类由念珠藻属和颤藻属为代表，后者是多年生植物；绿藻极为丰富，初夏有双星藻，晚夏则有水网藻，所有的季节都有丝藻、刚毛藻和水棉属的绿藻类。浅水处的石头上长有丰富的竹枝藻，还有大量的带藻。稻田里面的裸藻常常让水的外表看起来是绿色的。中国人对于所有这些美丽的水中植物都没有给出明确的名称，只是把它们都叫作水草。

令人惊奇的是，沿着这些运河有一套独立和官方的下水道系统。有一名官员专门负责视察这套系统，这似乎明显是一个多余的差使。他采取了找人替代的省心方法，即将一人在下水道的一端放下去，然后走到下水道的另一端，等那人出来之后听他的汇报。确实，在下水道里很少有人能像地面上坐在轿子里的视察官员走得那么快的，但在等待一段时间之后，一个满身污垢的劳工就会适时地从下水道口爬出来，并向官员讲述他在下面的冒险经历。当然，从另一端钻进下水道的跟眼前这位肯定是同一个人——只是下水道里的污垢和行走不便使他在外在形象上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我们的乌龟兄弟不也是凭着大家庭的帮忙才赢得那场伟大赛跑的吗？也许如果视察官让那从下水道一端下去的人带着或者在皮肤上刻上什么记号，他可能得等许久才能等到那带着同一记号的人出现在下水道的另一端。但是我们能指望苏州的地下排水道比纽约的地下管道做得更好吗？

据称，这些深层管道下面还有更深的管道，至于为什么会有或用于什么目的却没有人知道，据说还有一系列的水下管道，除非有人奉谕旨来检查，否则不会再有人去探查了。这两套下水道系统我们暂且让它们安静地留着吧，以便继续我们的水上调查。我们所做的探索都是通过调查一口自流井所钻探出的土样来进行的。这口井由苏州的东吴大学钻探，并由东城墙之内的美国监理会传教使团来维护，井深333英尺，每英尺每小时出三加仑水。前面292英尺的取样是蓝、褐色相间的泥土，然后是11英尺的灰色细沙，再下面为30英尺灰色粗净沙，那就是出水的地层。

中国威尼斯——苏州的桃花河，远处为香花桥。

从苏州的齐门桥朝北眺望美丽的苏州

内护城河岸上，靠着城墙，能看到一块七面形的、上面挂着灯笼的石头，每面都题着字。这是个记号，有人从这里落下去，淹死了，做个记号警告其他人离远些，防止那人的魂灵将他们拖下去。似乎是淹死的人的灵魂时刻张望着，直到弄到另外一个来替代自己，然后它就可以去其永恒的住处。

苏州自然有许多的桥，为了不阻碍正常的运河交通，这些桥必须架得足够高。有些古桥的桥拱耸然而起，显得生动如画。然而这并不妨碍马从上面走过。既然新的铁路桥就要修建起来了，他们也得按规则留出合适的空间，以便让下面的驳船通过。虽然铁路桥的建筑风格新奇，中国人却不相信，区区一个西方人没有苏州人的帮助，就能够把它设计出来。有关布鲁克林大桥^[13]的描述显然引起了当地人对于洋人撒谎本领的啧啧称奇。

城外最大的桥之一以“宝带桥”^[14]，或称“五十三孔”“金钩桥”而闻名。这座桥横跨在玳玳河流入大运河的地方，而且桥上还有大运河的纤路，它位于这座城市东南角往南3英里左右的地方。桥的北端为一座佛教寺庙，那里有两个和尚卖给我们凉茶，收了三个先令，还有一只鼓，收了一个先令。关于这座桥的起源，他们还讲了一个故事。“李某这个大强盗，住在太湖旁边的山里。他胡须很长，吃饭时胡须碰到食物，所以他不得不用两个金钩将胡子撑到耳朵上面。他手中有1000喽啰，对那些被勒索时乖乖交钱的人，他就发一种保票，可使他们不再遭到抢劫。”这跟西方市场上所用方法十分相似。“他也不会抢劫穷人，而是劫富济贫，官员们对他望而生畏。现在他想积德上天堂，于是决定建这座桥，并在它的地基下埋了珍贵的腰带和珍珠。他90岁才过世，去了哪儿？我从未听说他去了天堂，也从未听说他下了地狱。他肚量很大，充满了正义。如果他积的德超过了恶，那他就会上天堂。”

东吴大学主楼，由新奥尔良的美以美会教堂捐赠。

苏州“风俗桥”

金钩李所建的一座特别的庙和一幢宝塔，确保了这座桥的好运。这也许是中国的土地测量员在甲午战争之后的1896年希望将外国租界安排在此地的原因。但日方专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是个种稻谷、打野鸡的好地方，于是租界就被设在了正对南城墙的大运河边上，那儿有一英里左右的河段为深水区。苏州的贸易十分兴隆，海关的税务司报告说，在这儿进口的货物有8700万支香烟，还有将近200万加仑的石油，以及大批出口的丝织产品，苏州的丝织品闻名遐迩。邮政局在一年中要处理5634750封信。

桥梁构成了从水上苏州到陆地苏州的过渡。我们越过了桥。

作为主要出口商品的丝织品是这个地方的荣耀，皇家的丝织品供应主要是从这里得到的。看到这儿原始的环境，即生产这些丝织品的泥地草舍，再看看这些丝织品的精妙设计和完美手工，那感觉真是奇怪。在这些肮脏的环境中，一盆水使得织工的手保持洁净。面幅一码宽的丝绸他每天能织四五尺，即能挣300—375文铜钱，而这产品每英尺价值将近两个先令。这是这个城里最赚钱的职业。

放生园^[15]，即拯救生命的机构，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地方。它跟人的生命无关，那里存有1500具尸体，其棺材间的租金从600文到30元不等，价格因地点、方式和配套设备而变化。最贵的停棺间里有一扇玻璃窗和一口座钟，另一个停棺间里挂有丝绸的卷轴，上面写着死者家族的历史，以及故人和活着的家族成员的品德。第三个停棺间里有纸做的仆人，供那死去的人驱使，还有吸鸦片的器具，让他继续尘世间的习惯。但这些停棺间只是附属的。那儿有个养海龟的池塘，渴望积德的人们在那里将龟放于安全处。一位老太太看到我雇了苦力去喂那些龟，就恭喜我以这种方式为自己积了德。另一厅堂里是猪，那儿有一头够族长辈分的公猪也许正在纳闷，为什么都过了14年了，干吗还不把它分解成猪肉和猪油。其他地方养着鹅、鸭子、母鸡和青蛙，青蛙显然是单独喂养，以确保它们的长寿。这个奇怪的动物园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茶室，里面挂着一些可以倒着读的对联，就像传说中夏娃的丈夫跟她打的招呼，“夫人，我是亚当”^[16]；或者像拿破仑的悼词，“我在见到厄尔巴岛之前是非常能干的”^[17]。

我访问苏州时，旧的贡院还在，算是一处闲置的遗迹。现在所有的变化都来得太快，人们渴望孝道的精神不要因为西方的自由空气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而消失。杨先生给我们讲述了一则典型的传统故事：

一位中国士绅跟他的儿子打了一架，打斗中儿子不小心敲掉了父亲的几颗门牙。父亲尽管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而因为儿子力气比他大，没办法去惩罚儿子，于是就诉诸法律。这吓坏了儿子，他就去请教一位姓楚的人，请他想法子救他。楚某要他第二天早晨爬到一座高山顶上来。虽是深冬时节，儿子却穿着薄薄的夏服。当他坐在山顶的庙里时，他那位姓楚的朋友也上了山，在帮助他解决这场严重的打架问题之前，向他要两千元。儿子给了钱，然后楚掏出一把刀，割下了那侮辱父亲的儿子的一只耳朵。儿子反对这样做，而楚却告诉他，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在衙门里受审讯时，儿子可以说父亲咬掉他一只耳朵，而且他是在挣扎中才敲掉了父亲的门牙。儿子修正了楚的说法：在打斗中他没有敲掉父亲的门牙，那样就成不孝之罪。而是父亲咬他耳朵时，他本能地仰了一下头，不小心撞掉了父亲的门牙。这个说法听起来似乎更为合理，于是官老爷将二人都遣散回家。父亲和儿子又和好如初，幸福地住在一起。后来父亲就问儿子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辩护词，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咬儿子的耳朵。儿子告诉他是楚帮了忙。于是父亲迁怒于楚，将他送上了衙门，但楚声称自己没有帮过那个儿子。“不对，是你帮我想的主意，”儿子说。“你说我们在什么地方碰的头？”楚问道。“山上，你记得我那天穿着夏衣。”“什么，在冬天穿着夏衣？”地方官插问。“是的，是在冬天。”这个细节是该案件致命的破绽，被告被当庭无罪释放。像这样的故事显示出，我们离普通中国人的思想有多远，离欣赏他们的标准有多远。

我们高兴地抓住了一次参与庆祝别人生日的机会，以试图理解中国人的家庭生活及其娱乐方式。说真的，这是惠更生医生^[18]的生日，但是庆祝活动主要是由当地人来策划的。

中国学生、护士和朋友在经过几天的准备之后，把生日庆典办得十分热闹。庆典上有歌手，由七个人组成的民乐队带了各种不同的乐器，此外还有一台维克托牌的留声机和送给这位广受欢迎的医生的礼物。一位魔术师表演了两场节目，然后是有20道菜左右的宴会。出席宴会的有一位中国官员和其他中国人，大部分都是受过教育的，其中还有一位是某个百万富翁的妻子。

晚宴以民乐队的音乐为前导，乐师们同时也是歌手。这显得有些奇怪，但他们的音乐和歌声有时还挺好听的。

在盛大的晚宴期间，那个维克托牌的留声机和由当地人组成的民乐队曾一度同时演奏音乐。两者是多么的不同啊！在我看来，在音乐这件事情上西方渊源优越于东方！东方和西方在此交会。

那魔术师表演了某些神秘的戏法，即东方的魔法。他在一个特制的硬纸板圆筒里放一个瓶子，另一个圆筒里面放上一个玻璃杯，然后用手枪开了一枪。再看吧！玻璃杯和瓶子换了地方。然后他扮演了一个苏州人晚上出门没打灯笼，于是便拿了蜡烛，点着后，取下头皮，将蜡烛放进空脑壳里！他讲了几个人争辩苏州瑞光塔是如何建起来的故事。有一个人说是从顶部开始的，从天空往下建到地面上；另一人说是从底部往上建的；第三个人说是在地面上造好以后，才竖立起来的；第四个人宣称，它根本就不是在这里建起来的，而是完整地从另外一个地方搬来的！讲完这个故事后，魔术师即刻弄出了一个十五层的宝塔，约有五英尺高。

这宴会上我特别推崇的是，在鱼翅和海参两道菜之间上了一种药膳——一种中国著名的草药薄荷，那不朽的薄荷。真是个好主意——西方也应该在宴会中间提供一道药菜，比如薄荷。

惠更生医生在苏州的福音医院工作，那儿有设备很好的手术室，是为了纪念两位来华从业不久便撒手人寰的护士而建的。一个巧合是，紧贴着医院就是回民的陵园，那儿有常青树、雪松和橄榄树，橄榄树的树叶遮盖着那缩微清真寺造型的墓地。我们是否能说这样的对比意味深长？伊斯兰教只教人听天由命，而基督教则提供希望和生命。

现在该从苏州的陆地谈到苏州的空中了。有人坚信鬼魂的真实存在，它们在墓地附近鬼鬼祟祟活动着，为的是拖下别人来做替身。它们身上发着光，穿过桥，除非有罪人在场，什么都吓不倒它们。孔子并不赞同这些普遍存在的迷信，他完全忽视鬼魂的存在^[19]，但只要去孔庙看看他的教诲和名声得到了如何的尊敬，就可以理解为何他的话没起作用。有一首冯诺（Vong Gnow）的有些夸张的颂诗以墓志铭所惯有的坦率宣称：“他的学说传遍天下，他的教诲令天地合一。他选编并刊布了《诗经》。将他从庙堂之中所接受的伏羲（创世造物以来的第一位帝王）之德传给千秋万代。他以君子之德作为回报，并将其广为传播，直到他受到万民敬奉，百帝朝贡。”这座孔庙现在似乎主要是给蝙蝠用的，成千上万只蝙蝠栖息在大点的天花板内，其粪便散发出非常难闻的气味。这孔庙现已如此荒废不堪，30年前，有个著名的强盗头子藏在匾额上面，竟然非常安全。

儒家现在颓废的状态跟过去形成对比。下面这些动人的话语为两千年前著名史家司马迁所写的，最有力地描述了当时在中国人心目中孔子这位圣人所占的位置：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20]

从寺庙谈到宝塔，有三座宝塔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其中有两座是笔状的，另一座呈墨水瓶状。有位学者建了那双塔，为的是招来能确保该城镇有好学问的风水。然而，此后大多数的投考者都次第失败。因此，他就找了风水先生们来商议。他们向他阐释说，只有笔而没有墨，这多么荒唐啊。这一疏忽得以纠正后，众投考者纷纷入榜。比起这三座塔，我们还是更喜欢那座九层的宝塔^[21]，门廊上题有下列字样：内射宝光。周围都是菩萨像，戴着蓝色的睡帽，以防止昆虫叮咬。菩萨像都被圈了起来，防止上香的人将其一片一片地剥下带走；数目也因此从900降了下来，现在几乎没有一个菩萨像不被保护着。一个手抚念珠的和尚在收卖门票得来的铜板。

幸运的是，长久以来矗立在这座宝塔前面的寺庙被太平军毁坏以后再也没有重建过，所以就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能让我们来观察这庄严建筑的美妙线条。一位让女士们觉得悚然的古怪老和尚举着两根蜡烛，照着我们走上了第一个木阶梯。如果没有蜡烛照明，我们就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了。我们一层一层地上到了第九层，从那个高度看下去，这个城市以及周围的环境便构成了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全景图画。

朝南便是这座伟大的城市，绿油油的树木，高出民居屋顶的绿色小山丘，位于景德路上的城隍庙——那儿有小贩们在叫卖着货物，还有木偶戏表演，关在笼子中的鸟叫声，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苏州的名利场。在双笔塔和墨塔之间是东吴大学，外国租界那儿有西式缫丝厂的烟囱。苏州南部还有一个大湖。

往西是美丽的狮山，此山属于范家，为他们的祖坟所在地。直到范先生本人下葬以前，这里的石头跟他处的无异。可是当范先生的棺材抬到这儿时，所有的石头全都以各种不同的姿势站立了起来，而且从此之后一直就这么站立着。为了方便来此地游玩的一位吴王，曾经铺了一条漂亮的路。那位吴王很想从这个高处欣赏一下大自然的神奇。这景色之中还有西北处的城门，繁忙苏州之中最为繁忙的城门，在这块肥沃而活跃的土地上所进行的贸易往来都得经过此门。除此之外，还有美国北长老会的教会医院。

邻近苏州贡院，有几千年历史的双笔塔。

苏州南城墙内，靠近内城河的瑞光塔。(www.xing528.com)

往北，在城墙之内是刑场，城墙外面是火车站、美国南长老会差会的驻地，然后是农田和村庄，每个村庄都有一簇神圣的树林。在这个高度上所看到的景色里有一长列这样的小村庄，那风景就有点像是一座分散开来的森林。实际上，那些连绵不断的小村庄，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一个小树林，拼在一起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让人愉快地感受到中国终于有了许多的树。位于虎丘山的那座斜塔指向了西北。远处地平线上是阳山的山峦。

往东去，除了不断向外延伸到娄门的房屋（戈登就是从娄门攻进苏州的）之外，只有苏州东30里外的那个湖泊引人注目。四处的景色都是那么美丽，我们在这个下午无论是朝着阳光看去，还是背着光看，无论是朝下看宝塔的地面，还是看远方的景色，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漂亮，因此我们想到，“苏”这个字也许意味着芬芳，不管是对鼻子，还是眼睛！美丽的苏州！^[22]

为了从文学上深入洞察英国的生活，我们会推荐阅读高雅的小说。实际的故事并不重要，但是那种氛围、谈话的方式、行为的观念、人们的举止方式，这些一般而言都是真实于生活的。因此，一部中国的小说也许会很自然地揭示社会的状况。情节中也许充满着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涉及中国人生活场景的对话很可能会十分忠实。最近苏州出版了一部专门为揭露吸食鸦片之罪恶的小说，我的朋友、文学硕士海敦先生^[23]，为我弄到了一本，并且翻译出了下面这些颇为雅致的译文。它是“醒世小说”丛书中的一种。这套丛书的出版发行正是为了传播改革的观念，用流畅易懂的文体写就，使全中国的百姓都能读懂。下面是这部小说的一个概要，它也许能逗你发笑，但也能吸引你不由自主地拿起来从头读下去。

故事是在苏州一家鸦片馆中开始的，那个城市半数以上的鸦片鬼和游手好闲者常常去那儿交流一下信息，并吸上一口鸦片。故事的这位浪荡子主角（？）是被他的一个亲戚介绍到这里来的，那亲戚比他年长，沉湎于鸦片和罪恶之中。这亲戚给了这年轻浪荡子很坏的影响，引诱他在邪恶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伦敦有一户苏州人家，家中有一女。这户人家跟一户英国人家关系很好，那英国人家中也有一女，很喜欢苏州人。这个苏州人发了财，准备返回中国的时候，两户人家同意彼此交换女儿。这英国的女孩子在苏州开始接触到了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并且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跟上面提到的鸦片鬼浪荡子订了婚。有人说服她裹了脚。她天生皮肤黝黑，轻易地就被看作是纯种的中国人。

跟她订婚的那人因吸鸦片成瘾而患了重病，城里最有名的医师声称这病几乎是治不好的，他唯一可能的希望是由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滋养自己。因此，他的婚礼提前进行了。但是被信以为真地当作中国女孩子的这位英国女孩对于正在进行的一切有一种预感，实际上她爱上了另一位有身份、有成就的小伙子。于是她便写信给在伦敦的中国朋友，让她回来。这位年轻的中国女士受过完备的教育，由于学过医学，可以应付这个场面。她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但是对于自己的动向什么人也没有告诉。与此同时，结婚的各项准备在隆重地进行着。

最后的安排已经做好，宴会也已经摆上，次日就要举办婚礼。英国女孩子给她的情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到底是谁，还说信一送到他手里，她就会吞鸦片。她的情人接到信后，也吞食了鸦片。混乱之中，外国医生还没从苏州医院赶到，帕克医生又出了城，当人们正讨论是否派人去请惠更生医生时，从上海来了位外国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医生从伦敦回来了！当她知道了那英国女孩子做了什么之后，马上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缘由，并采取了措施来救治这两位吞食鸦片自杀的人。她把这两个人都救活了。

她接过了她的英国朋友一直扮演的角色，嫁给了那位显然要不久于人世的鸦片鬼。她医术高超，一个月之中就让她丈夫康复痊愈了。而那位英国女孩子则嫁给了她的情人。

苏州齐门河上的南马路桥

邻近双笔塔的苏州贡院

这本书的大部分内容，正如此类文学作品那样，深刻地展现了堕落、愚昧和偏见，使得人们在看到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都会嫌弃地转过脸去。然而，毋庸置疑，该书展现了一幅当今苏州生活状况的真实画面。大家也都知道，有外国妇女遭骗嫁给海外中国人、被带回中国的事情发生。因此，故事的这一层面确实具有某种事实的基础，无论它乍一看来是如何令人骇异。但是阅读此书不是为了这些情节，作者对于鸦片罪恶的谴责语调才是最重要的。它揭示了一种新的精神，一种大声呐喊的精神，这证明了中国对于鸦片买卖的抑制，或者至少是对于吸食鸦片的抑制。

该书的序言以轻快的笔调揭示出了苏州人心目中的自我形象，因而在此全文转载，只省略了一两个句子：

据说江苏省既美丽又富饶，被认为是东南之冠。每个人在描述这个地方的时候，都不会不提它的青山绿水。它也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地方。那么，这块神奇的土地上都产生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呢？有三件：状元、戏子和美女。这三类人江苏出产得最多，没有其他省份可以在这方面跟江苏相媲美，甚至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专门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本书作者首次听到此说时并不相信，但经过调查，发现确实有大量的证据可以证明。可敬的读者应该知道，自从清朝开国迄今，苏州产生的状元最多。关于这一点的详尽论证请见另一本书——《孽海花》（显然这是为同系列书中的另外一本在做广告）。

最有名的“昆曲”唱腔产生于苏州。实际上，整个帝国的戏子几乎都是苏州人。另外，教人唱戏的，以及戏院老板也都是苏州人。大量即将成为戏子的人，以及那些票友都是出自苏州。这难道还不能证明苏州出戏子吗？

至于美女。没有必要到上海或者更远的地方去找。派个人去上海，遍访那儿的富有家庭，有关美女的状况就可以轻易得知。但是你会说：“我既非三姑，又非六婆，^[25]又怎么才能进得了豪门呢？假如真的进了豪门，这些女人从早到晚忙地只是看戏和烧香拜佛。”但只要你一打听，就会很容易了解到实情。

至于状元。拿出一代人来比较一番，三百六十行，哪行不出状元？即使在下层百姓之中也有那个阶层的状元。苏州的文风是最好的，此地著名的散文家不计其数。因而状元相继被苏州人获得，这并不足为奇。

然而，为什么戏子和美女这两类人来自苏州呢？这里也有一条原因，我下面就要说了，是因为他们满嘴谎言。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没有人不会奉承。他们巧舌如簧、油腔滑调地搬弄是非，使用一些陈词滥调，似乎显得更具有说服力。他们自以为得意地嚼舌造句，让别人觉得他们智慧过人。但实际上，他们长着钢牙利齿，只会引来别人笑话他们出丑。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他们只谈论那些好看的料子，上面有着迷人的花纹。若是有人穿得不光鲜，那定会招来他们的蔑视。因此，那些家境普通的人也同样得穿时兴的款式。不仅仅豪门很在意穿着打扮，就连那儿的狗也都知道应该冲着哪个人吠叫，因为当它们看到穿着短褂蓝衣的，便会龇牙咧嘴；它们跳来跳去，不停地摇着凶猛的尾巴，显示出它们也知晓鄙视穷人、讨好富人的诀窍。因此，这个城里的男女都涂脂抹粉，打扮入时。只要是时尚的，他们都会去做。若是自己买不起这些东西，他们也会花钱去租；若是租也租不到，他们就会用现成的嘴去借。

他们一心的想法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满足自己的欲望。表面上曲意奉承，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在恶人面前，每个人都会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被骂时他绝不会张嘴，被打时他也会说：“我不还手。”若是有办法能过得了坎儿，他们会随时随地用那办法。他们的口头禅是：“别搬天来获取天下财物，平安是金。”所有这些都显示了某种智慧，然而所有这些都是出于贪婪，想以最低的价钱得到某件东西，而同时得到表面上的预约。

苏州人从未有过远大的计划，包括对各种可能性及后果的展望，以激励自己去完成某项伟大的或者是值得努力的事业；也没有什么人有过人的勇气、巨大的力量或者博大的同情心。当然，作为模仿伟人的纨绔弟子，他们只是供表演的合适材料，因此成了余氏和孟氏那样的戏子（姑苏有名的败家子）。女人们温顺，因此受人爱怜，她们不辞辛劳地展示迷人的风采，因而适合于给人做妾。

至此，读完序言全文的读者将会理解为何苏州产生了如此动人的文章。

然而在另一点上，苏州人做得很糟糕，你想想看那是什么事？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偷懒倾向。因为他们不愿意自力更生，而只想依靠别人。假如是出生于富裕人家，他就会指望活在祖宗的荫庇下，享用父母留下的财产。若有丰衣美食，他就会当缩头乌龟，什么事也不去操心。他只会享用眼前的荣华富贵，根本不会想到利用父亲的地位，去干一番光宗耀祖的事业。倘若出生在寒门，他就会去趋炎附势——成为一条寄生虫。他会到处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伸长脖子，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指望有人能提携他升官发财。假如没有可靠的亲友或可揩油的家伙出钱给他们买出门时穿的衣服和填饱肚子的食品，那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就只能受冻挨饿了。他怨天尤人，踉踉跄跄地在贫困中挣扎。直到自取其辱，仍然不思悔改。他会上天入地使自己咸鱼翻身，得到一些肮脏的钱来将自己装扮成富人。苏州男人会舍命来护卫自己的每一个铜板。每逢饥荒赈灾或为公益事业捐钱时，他就会若无其事地在一边拱手观望。要他捐出一个铜板，那可就比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还要痛苦。此外，这种人在论及影响和利益时，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全都是钱。若是有人指出某一家族热心于公益事业时，他们就会噘起嘴冷笑着说：“慈善之门难开啊。”

还有，那种只顾自己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涉及民生的公共事务的重要性。倘若有一位热心公益者说，上面有人发来电报，召集人们开会讨论公共事务，他就会翘起鼻子似笑非笑地回答道：“哦，那是属于朝廷政府的大事，我们小老百姓不应参与其中。”假如有人告诉他，某人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他就会扬起眉毛，脸上浮出笑容，自鸣得意地说：“饥荒时文章和教诲不能拿来当饭吃，天冷时公共事务的礼仪和经济也无法用来御寒，没有家产和财富的人到头来总会忍饥受冻。”假如碰上一件公益事业，他们会以为官员试图敲他们的竹杠，因而绝不会主动掏钱。但若是官员们施加压力的话，他们就会争先恐后地掏钱，出于害怕，他们会把成串的铜钱和银子用双手捧着交到官员手里。因此每当官员下令要做某件事时，他们都会争先恐后，尽心尽力地去执行命令。

但要是说到哪件事苏州人最害怕，那就莫过于明令禁止他抽鸦片。因为他想抽鸦片的决心，强烈而不可动摇。富人们说：“让年轻人去抽鸦片吧，这样就可以避免他们去妓院和赌场。”这就是他们为保护家产而设计出的一种最有效的方法。为了执行这个计划，他们向某个朋友或熟人提供钱，让他们去引诱自己不挣钱的后代吸食鸦片，直到他上瘾为止。除了提供钱之外，他们还拿出更多的钱赏给引诱者。他们说，凡是抽鸦片上瘾的人都会失去嫖赌的恶习。这样就可避免败家子无限制地胡作非为。可是一旦对鸦片上瘾，人也就变得懒惰和无用，日夜颠倒，兴趣全无。当然，他们也就不会再去光顾赌场了。

于是他们全家的男女老少就像仙鹤一样变得脸色紫红和瘦骨伶仃。他们整天躺在鸦片卧榻上，吹着类似于十字形笛子的鸦片枪，发出不符合乐理的声响。不仅男仆和女仆会来偷他们的鸦片，就连家里的猫和老鼠也都染上了鸦片瘾。所以当有人提醒他们鸦片已经被禁时，难道不是等于告诉他们，生命岌岌可危了吗？并且，他们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重要，以至于为了纵容这种嗜好，不惜倾家荡产！光是鸦片还不够，在制作鸦片烟时，他们还要在鸦片里掺入鹿茸，这是为了滋补的目的。假如有人劝他们放弃这种嗜好，他们会害怕戒掉鸦片瘾后染上某种别的疾病而危及生命。所以，他们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保持这种习惯。他们这样说来表达这种决心：“若要戒鸦片，比死了娘老子还要伤心难受。”由此可见，没有比戒鸦片更为困难的事情了。

要记住，朝廷的禁令最近刚刚颁布，禁止人们吸食鸦片，并且定下了要他们完全戒掉鸦片瘾的具体日期。光是在苏州就有3700个大大小小的鸦片馆，所有这些鸦片馆都被命令立即关门，这把那些鸦片鬼吓得魂飞魄散。经过了广泛的磋商之后，他们散布了种种谣言，说鸦片馆里的伙计一旦失去工作，就会造成骚动和流血。这些谣言是为了恐吓官员们，使他们放松对于鸦片的查禁，在执行朝廷命令时不要那么严厉——与此同时，他们会找到一些方法来颠覆朝廷的禁令，这样就可以多抽一天鸦片烟，多抽一天就可以多享受一天。然而，官员们并不为此所动，他们依然是那么雷厉风行。那些屡教不改的鸦片馆现在都关了门，那些没有遵守禁令的人也都受到了惩罚。于是乎无论城内城外的鸦片馆都关门大吉，就连偏僻小巷的鸦片馆也都一扫而空。然后又有谣传说，即使是得到特许的店铺也不能再卖鸦片了，那些鸦片鬼一个个如丧考妣。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抓紧最后的机会，买下好几箱鸦片，处理好之后把它们埋在地下，而且还把一件棉袍放在鸦片汁里浸泡了三天，直到好几磅重的鸦片汁被棉花吸收，然后才将棉袍慢慢晾干。后来这个姓潘的男人开始把这件棉袍穿在身上，人们都很想知道他的用意，但却琢磨不透其中深藏不露的秘密，这位潘先生每次都笑而不答。他的儿子后来泄露了这个秘密，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提防当局最终实施禁鸦片的法令，万一因禁令断了鸦片的来路，那岂不是要了他父亲的老命？所以父亲把棉袍用鸦片汁浸泡，这样的话，当再也买不到鸦片的时候，父亲可以从棉袍上割一小块放在嘴里咀嚼，以缓解毒瘾。这么一个万全之计，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示人呢？希望各位看官看到此处，可别笑破肚皮。

说到头，苏州人天生性格就有弱点。他们不仅不知廉耻，而且还吸食鸦片，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既然这样，我们又怎么能因他们所做的那些可笑的事情而去责怪他们呢？看官倘若不信，就请先来看一下这些鸦片鬼。当下就在鸦片被禁之际，他们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下面这些话：“禁鸦片？朝廷会因此失去对那几百万杆烟枪的赋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内心里，他们实际上是在指望苏州以外的国人反对这个禁令，并且为了控制这个走私的大闸门而坚持继续进口鸦片。所以当他们听说，在那些开放口岸，烟鬼们仍在吞云吐雾时，一个个就像老秀才还想考举人那样，心里都偷偷地乐开了花。

当苏州人这样来表达自己的时候，难道不是狡猾透顶吗？然而，各位看官，千万不要相信他们对于鸦片的议论，以免上当。因为那东西就是断肠草。穷人一旦吃了它，便会虚掷光阴，倾家荡产。富人抽上了它，据说能够保住家产，可作为有效防止儿孙们出去寻花问柳的预防剂。他们不知道，刚刚接触到鸦片时，就像是吃下一剂猛烈的春药。这半数的鸦片鬼，本来没有任何疾病，只是在逛窑子之前把鸦片当作壮阳药来吃。只有当烟瘾很深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鸦片对于提高性欲实际上没有帮助。任何人只要有一点眼力，就可以看到在苏州有一帮沉迷于鸦片的败家子整天无所事事，一心盘算着如何去勾引那些笨女子。鸦片一旦上瘾，人们便一事无成。他们整天只想着如何满足那可怕的鸦片瘾，会不惜采取各种手段来达到这一目的。有两种手段最为常用。那些小白脸鸦片鬼会去千方百计地娶一个有钱的女子，然后通过吃她的、用她的和靠她的，再多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另一种手段就是依赖如簧巧舌、甜言蜜语和骗人伎俩，这种鸦片鬼会煞费苦心地找一个有钱的朋友，骗他去赌钱，引诱他上妓院，通过曲意奉承和不择手段，终其一生都会像蚂蟥般叮在那个受害人身上，吸他的血。

显而易见，抽鸦片会导致赌博、寻花问柳和各种邪恶——没有别的东西能比它更引人堕落。俗话说：“懒怎么能不导致淫欲呢？”因此我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鸦片是一种伤天害理的毒药，它毁损国家，拆散家庭。那个时候，有两个愚蠢的苏州女子被鸦片鬼们折磨致死。整个故事十分凄惨，令人叹息，催人泪下，应该以民谣和诗歌的形式来加以传唱。于是我便动手写了《断肠草》这本书。谁若读了它，就会知道苏州人的喜好和习俗确实糟糕。虽然这将遭到这个吸食鸦片阶层的憎恨，但我仍然不应该因为公开抗议这种罪孽而受到指责。

对于这样一篇序言，谁都会禁不住说“阿门”，并同时希望鸦片这种毒品不久从苏州绝迹。

[1] 皮西斯特拉图斯（Pisistratus，前605—前527）是古希腊政治家和雅典暴君。

[2] 以斯拉（Ezra）是《圣经·旧约》中的一位先知。

[3] 吴王的名字被称作阖庐（史学家司马迁是这么叫的）或阖闾，后者用了一个不同的字。——原注

[4] 翟林奈（Lionel Giles，1875—1958）是剑桥大学汉学教授翟理斯（H.A. Giles）的二儿子，出生于中国，任职于大英博物馆图书馆，负责管理东方书籍。

[5] 阖庐于公元前496年被杀。——原注

[6] 杜步西（Hampden du Bose）是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1872年来华，在苏州传教。

[7] 即位于报恩寺的北寺塔，报恩寺是苏州最古老的佛寺，距今已1700多年。北寺塔是高11层的中国楼阁式佛塔，始建于南北朝梁代。

[8] 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士（Sir Christopher Wren，1632—1723年）是英国著名建筑师，他设计的最有名的建筑是伦敦的圣保罗教堂。

[9] 刘德森是德清新市人，美国南长老会传教使团的华人牧师。

[10] 戴维斯医生（Dr. John Wright Davis）是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1882年以前来华，在苏州传教。

[11] 这是一个双关语，英语中的成语“a fish story”意为“夸张的叙述”。

[12] 祁天锡博士（Dr. Nathaniel Gist Gee，1876—1937）是1901年来华的一位美国生物学家，曾任苏州东吴大学堂生物系主任，著有《植物学教程》（1915年）等书籍。

[13] Brooklyn Bridge，美国最古老的悬浮桥之一，横跨曼哈顿和布鲁克林。

[14] 建成于唐代元和年间，当时苏州刺史王仲舒为筹建此桥，变卖束身宝带，与下文作者提到的故事不符合。桥长316.8米，桥孔53个，犹如长虹般横卧在大运河和澹台湖之间，是中国现存古代桥梁中最长的一座多孔石桥，有“苏州第一桥”之美称。

[15] 将活的动物放生的花园。——原注

[16] 这句话的引文原文为“Madam，I’m Adam”，字母倒着读意思完全一样。

[17] 这句话的引文原文为“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字母倒着读意思完全一样。厄尔巴岛就是拿破仑在兵败后被囚禁的那个小岛。

[18] 惠更生医生（Dr.J.R.Wilkinson）是美国南长老会的传教医师，1899年以前来华，在苏州福音医院工作。

[19] 《论语》里面有“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知生，焉知死”一类的话。

[20] 见于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译者注

[21] 即北寺塔。

[22] 一种一般用作会计方面的数字的缩写形式，中国人知道叫作“Soochow characters”，或者“business characters”。跟寻常数字不一样的是，它们为从左到右水平上写的。据说来自大夏人或者腓尼基人。

[23] 海敦（R.A.Haden）是美国南长老会的传教士，1891年来华，先后在无锡、江阴和苏州等地传教。

[24] 作者为不提撰人，书名又称《苏州现形记》，现已失传，所以下面引用的序言全部自英文译出。

[25]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我既不是三姑之一，也不是六婆之一。”在元朝陶宗仪的一卷笔记《辍耕录》中，我们找到了关于三姑、六婆的一段描述：“下列人等进家门，定会招来偷盗和通奸。如有可能，当如同对待蛇蝎那样，尽量避开她们。三姑是：（1）尼姑；（2）道姑；（3）卦姑。六婆是：（1）牙婆；（2）媒婆；（3）师婆；（4）虔婆；（5）药婆；（6）揾婆。”“三姑六婆”，在中文里面就是“坏女人”的同义词。——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