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1625)的朝鲜进贺、冬至使一行于九月十五日进行至长山岛,即今大连市长海县大长山岛海域,因风向不顺,只好在长山岛停泊候风。可到了九月十七日,迎来的仍是大风大浪。进贺、冬至使正使全湜在《沙西航海朝天日录》中记载:
(九月)十七日壬戌,朝阴午晴,风涛大起,海水如翻。登山俯临,不可正视。留泊港里终日。
十八日癸亥,朝阴午晴,大风翻海。遂留泊港中终日。
二十一日丙寅,因风放船,波浪接天。到广鹿岛,得信地停泊。……日势已暮,殊极可虑。
二十二日丁卯,风乱不得发,仍留泊处。[7]
“翻”,这里有翻转,翻覆的意思,说明海浪之大,犹翻江倒海。冬至使一行从九月十五日就在长山岛停泊候风,八九天过去了“仍留泊处”,不得前行。九月二十三日有了好的风向可以发船了,可过了平岛,即今大连市甘井子区的小平岛海域之后,又遇恶风,险遭不测。《沙西航海朝天日录》记载:
(九月)二十三日戊辰,月初上,发向三山岛,未明过去,欲泊平岛。船人多以有风不行为恨,独老工师安良,以为今日午晚,当有大风波,不若入信地停泊。一船人皆以安言为远,强出大洋。未过一二刻,风浪果起,舟不能安行,将有危急之势。即解后帆,又令差下前帆,而犹不支吾,欲覆者无虑数十巡。俄而,帆樟底析,船人皆泣,且有水疾而不省人事者矣。幸免颠沛,至皇城岛。则第四船已至,而二船则为风所逼,不能入岛过去云,想已泊于鼍矶、庙岛等地矣。夕入海潮寺,借僧坑入宿,殊极安稳。有皇城遇风诗一律。
二十四日己巳,留海潮寺。不但风浪犹险,一船之人,皆若夺魄,饥者不食,病者未起。虽欲发船,末由也已。
二十五日庚午。使军官李大运祭龙王堂。[8]
“信地”,军队驻扎和管辖的地区,这里指明军船舶停靠的港口。“支吾”,支撑。“无虑”,不计虑,有大约、大概的意思。“僧坑”,应是“僧炕”,指僧人睡觉的火炕。
朝鲜进贺、冬至使一行借顺风行至平岛海域时,因为没有听信老船工安良的建议,进平岛港口避风,而是“强出大洋”,结果遭遇恶风巨浪,“舟不能安行”,即使将前后船帆都收起,仍无法将船只稳定下来,有十多次差点被风浪掀翻。甚至帆杆都被大风折断,吓得“船人皆泣”。有的人甚至被风浪颠簸得“不省人事”。冬至使一行船队也被大风吹散,正使全湜乘坐的第一船和第四船驶进了皇(隍)城岛,而其他船只已不知去向,作者(指正使全湜)只能猜测“想已泊于鼍矶、庙岛等地矣”。作者在皇(隍)城岛停泊期间,不仅“风浪犹险”,不能行进,就是没有风浪,全船人也让风浪折腾得“皆若夺魄,饥者不食,病者未起”,即使有好的风向,也发不了船了。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作为使团的正使全湜也无能为力,只好再寄希望于神灵,所以就委派了随船的军官李大运登岛到“龙王堂”祭祀海神。
我们在前面说到过,当时中国北方沿海一带的海神庙多祭祀天妃(妈祖),有的甚至更名为天妃(妈祖)庙,如登州蓬莱的海神庙、庙岛的海神庙都改为供奉天妃(妈祖),庙岛的海神庙被称为天妃(妈祖)庙。在本书第二部分《天启三年的朝鲜使臣与妈祖》的《隍城岛再祭天妃》一节里,我们特别说到,隍城岛海神庙供奉的就是“显应神妃”,即天妃(妈祖)。所以说,天启五年(1625)的朝鲜进贺、冬至使正使全湜委派随船军官登隍城岛“龙王堂”祭祀的海神也应是天妃(妈祖),或以天妃(妈祖)为首的诸位海神。沿海一带的龙王堂多为龙王庙或海神庙,皇(隍)城岛龙王堂,地方志不见记载,是否就是隍城岛海神庙不得而知。但朝鲜进贺、冬至使正使全湜委派军官登岛祭祀的海神,不可能只是海龙王,而忽略了比海龙王等级更高的海神——天妃(妈祖),更何况隍城岛海神庙祭祀的主神就是天妃(妈祖)。
《沙西航海朝天日录》记载中说到的“有皇城遇风诗一律”,内容如下:
皇城大洋遇风(www.xing528.com)
全 湜
水道二千里,风餐三八蓂。
曾闻达去舍,今觉没吾宁。
肯以颠危动,须从造化听。
开蓬发一笑,万事寄冥冥。[9]
《皇城大洋遇风》系作者一行在平岛向皇(隍)城岛海域进发的途中遭遇风浪后所作,主要叙述了连续多日来遭遇风向及险境时的感受,表达了作者不惧生死、听天由命的人生态度。
诗的首联“水道二千里,风餐三八蓂”,说在大海里航行了约有二千多里了,在海里风餐露宿也有一个月了。“二千里”,指从朝鲜宣沙浦到皇(隍)城岛的距离,前面介绍天启四年(1624)的朝鲜冬至使书状官金德承所撰《天槎大观》中的《前后航海路程》说道:“自宣川宣沙浦发舡,至铁山椵岛六十里,车牛岛一百四十里,鹿岛五百里,自此属辽界。石城岛六百里,长山岛三百里,广鹿岛二百里,三山岛二百八十里,平岛二百里,皇城岛(黄城岛),一千里。”按此计算,宣沙浦至皇(隍)城岛应是3280里,但这个里程数只是个约数,金德承的记载与天启元年(1621)的朝鲜谢恩使书状官安璥在《驾海朝天录》中《路程里数记》的记载就不尽相同。作者在这里之所以写“二千里”,可能基于两点,一是强调遭遇风浪的航程,二是为了避免与下句的“三八”中的“三”重复。“三八”,指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日。这里指一个月左右,或近一个月。“蓂”,蓂荚,传说上古尧帝时的一种瑞草。《竹书纪年》卷上:“帝在位七十年……有草夹阶而生。月朔始生一荚,月半而生十五荚;十六日以后,日落一荚,及晦而尽;月小则一荚焦而不落。名曰蓂荚,一曰历荚。”
颔联“曾闻达去舍,今觉没吾宁”,意思是说,听闻人死了就把所有的苦难都带走了,现在我也体会到了,人死了,就彻底安宁了。这是作者在经历了多次海难之后对人生的感悟:死亡并不可怕,死了人生就不用经历苦难了。“吾宁”,出自北宋哲学家张载《西铭》篇:“存,吾幸事;没,吾宁也。”意思是说,活着是值得庆幸的事,死了,就彻底得到了安宁。
颈联“肯以颠危动,须从造化听”,意思是说,船只在大海中陷于困境后,虽说我们想尽力摆脱险境,但也只能听天由命。“颠危”,指船只倾侧翻转,这里也有人生陷于颠困艰危困境的意思。“造化”,命运。这里是说,人的命运是上天的安排,在大海中遭遇险境只有海神能帮你脱险。
尾联“开蓬发一笑,万事寄冥冥”,意思是说,既然我们主宰不了自己命运,那就要笑对人生,把所有烦恼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开蓬”,打开船上的蓬窗,这里有勇敢面对风浪,而不要被风浪所困的意思。“冥冥”,这里也是命中注定的意思,说在大海中遭遇险境后,有什么样的结果都是神灵在主宰着,我们不用去管它了,也管不了它。
天启五年(1625)的朝鲜进贺、冬至使一行在皇(隍)城岛遭遇大风浪的情况,进贺、冬至使正使全湜去世后,与全湜同朝为官的朝鲜通政大夫(从二品)、成均馆大司成黃撰写的全湜《行状》还有这样的记载:
至皇城岛之大洋,风作舟危,人皆丧精失措。公独不为变,乃赋诗曰:“水道二千里,风餐三八蓂。曾闻达去舍,今觉没吾宁。肯以颠危动,须从造化听。开蓬发一笑,万事寄冥冥。”俄有两大鳅挟舟而行,近陆乃逝,咸以为神助云。中朝人见者,皆称有德宰相。而登州军门武之望,尤加敬礼焉。[10]
《行状》把全湜一行从风浪中脱险说成是“两大鳅挟舟而行,近陆乃逝,咸以为神助”,是海神派了两条大鱼把全湜一行人乘坐的船只护送到了安全的地带。因为有“神助”,所以明朝的官员对全湜刮目相看,认为是全湜“有德”,所以才能得到神灵的眷顾。为全湜写《行状》的黃并没有和全湜一行出使明朝,他的信息应是来自全湜生前或与全湜同行的其他人的记述。黃的上述记载,不仅神化了朝鲜使臣全湜,也抬高了神灵在朝鲜使臣出使途中的作用,使朝鲜使臣更加迷信以天妃(妈祖)为首的诸海神在航行安全中的作用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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