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八月十六日朝鲜谢恩、奏请使正使李德泂“虔诚亲祷海神”,但海神并没领情,逆风巨浪仍未停息,八月十六日,“薄晚,风浪且起……各舡急移深港口。波涛颇险恶”。十七日,“薄晚,风且大起,曳缆深入岸头,系舟。两日风浪,各舡人无不呕泄成疾,而上、副使尤甚,专废噉食”。十八日,“逆风犹壮……是夜长风驾浪,撼岸簸丘,魂梦亦不得安矣”[15]。
到了八月十九日,逆风仍劲吹,仍无法航行,书状官洪翼汉在《花浦朝天航海录》中记载:
(八月)十九日,辛丑。晴,逆风犹壮……午有缁髡(指和尚),手持一卷来示,乃毛督府募令陀那,而即吾东浮屠者,所谓劝善文也,新创神宇于岛中云,而固请舍施。因令祈海甚恳,不获已各出斗米遗之。兹岂求福田利益哉。上使仍问祭海事何如,僧曰:“祭海,莫重于天妃娘娘之神,次龙王之神,又次小圣之神。”上使曰:“所谓三神何神?”对曰:“天妃者,玉皇之女,主兹四渎,而龙王佐之。小圣者,即龙王半子。三神喜则诸事吉,怒则凶。故凡行于海者,欲其喜而不欲怒。致敬尽礼。”上、副使即依其言,具红段小轴,以泥金书神号,定其位次,藏于椟,置诸座隅。备酒牲香币,祭三神。上使制文告之曰:
泊舟孤岛,已经累日。惊浪拍天,片帆出没。性命如线,莫保朝夕。海路已半,虽荷神骘。前途尚远,溟渤中截。风靳顺便,木道斯阻。百口滨危,王事迟暮。肆切闷迫,仰扣神明。神庶下鉴,谅此微诚。舟行绝岛,凡具未备。酒沽于帘,牲易于肆。物虽菲薄,诚则备至。勿嫌累渎,亟彰盛德。千里皇城(指隍城岛),一苇瞬息。
五更头,吾三人共祗事于岸上净处。[16]
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连日来遭遇风浪无法航行之时,在广鹿岛遇到了一个强行要求施舍的僧人,不得已向僧人施舍了粮米之后,僧人告诉朝鲜使臣,天妃(妈祖)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主兹四渎”,是派下来管理天下四海的。“龙王佐之”,海里的龙王不过是起辅助作用而已。在大海里,天妃(妈祖)的地位高于龙王和海里的其他神仙,“祭海,莫重于天妃娘娘之神”,祭海必须把天妃娘娘(妈祖)放到首位。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入乡随俗,“即依其言”“定其位次”,把天妃(妈祖)排在了各神之首,“备酒牲香币,祭三神”。为了表示对妈祖的敬畏,“上使制文”,正使李德泂亲自撰写祭文,使团的三位高官“共祗事于岸上净处”,一起到广鹿岛上选择一洁净之处举行了祭祀以天妃娘娘为首的活动。“祗”,意指恭敬。
以上记载说明,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之前的祭祀海神活动,只是把天妃(妈祖)作为一般海神祭祀,而没有把天妃(妈祖)放到一个突出的领先的位置。虽然祭了海神,但逆风巨浪照旧,并多次进入险境,差点葬身海底。这次虽说按照僧人的话做了,非常虔诚地举行了祭祀活动,但只能说是急病乱投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而已。
八月十九日记载中的几个词语:“毛督府”,指明军驻朝鲜椵岛(皮岛)的总兵毛文龙的都督府。“陀那”“浮屠”,这里都指佛教徒。“不获已”,不得已的意思。“福田”,佛教用语,意思是说,凡敬侍佛、僧、父母、悲苦者,即可得福德、功德,犹如农人耕田,能有收获,即为福田。“四渎”,本指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尔雅·释水》:“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史记·殷本纪》:“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这里的“四渎”,应指江河湖海,或四海。“半子”,多指女婿,这里应泛指亲戚中的小辈。“椟”,木制的柜子或匣子。“香币”,这里指用于祭祀的香和币帛。祭文中的:“风靳顺便,木道斯阻”,意思是说风伯(风神)非常吝啬,不肯给予我们顺风,风浪阻挡了这里行船的航道。“百口”,指全家人或近亲一族,这里指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人。“累渎”,多次的不恭敬,这里指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在前面祭祀海神时,没有把天妃娘娘(妈祖)放到首位。“一苇”一根芦苇,古人常借指小船,这里指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乘坐的船只。
令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没有想到的是,祭祀了以天妃娘娘为首位的诸神之后,天气发生了逆转,洪翼汉在《花浦朝天航海录》八月二十日这样记载:
二十日,壬寅。晴,晓头,祭罢,各归处。白雾漫空,灵籁送响。徘徊檐庑,不复就枕。有顷,东风卷送,海气清朗。舡人咸曰:“使臣之诚,格神矣。”……诸舡举帆,迅疾如飞。一瞥之间,已踔数百里。……乍脱浦口,风力远蹴。三山忽后,平岛却前。日已高舂,沙禽就栖,遂与诸舡对泊。是日行六百余里。[17](www.xing528.com)
“东风卷送,海气清朗”,过了鸭绿江口之后,朝鲜使团一路西行,东风是最好的风势,所以“诸舡举帆,迅疾如飞。一瞥之间,已踔数百里”。船上的人都把这一切归功于朝鲜使臣虔诚地祭祀天妃娘娘的结果:“使臣之诚,格神矣。”“格神”,与神灵沟通了,感动了神灵。“浦口”,这里指广鹿岛岸边海。“三山”,三山岛,在今大连湾口,由大山岛、二山岛和小山岛组成。“平岛”,今大连市甘井子区的小平岛。当天“日行六百余里”,是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出使明朝起航以来从未有过的,当然,这只是一种巧合,但在当时人们还不具备对天气海况科学认识的情况下,这样的巧合,无疑使朝鲜使臣对天妃(妈祖)的迷信和敬畏带来更大的影响。所以,朝鲜使臣更加神化了广鹿岛上的祭祀活动。
《朝天录》(一云《航海日记》)中还有这样的记载:
八月二十日,公与两使袛事于三神祭,罢,藏小轴于椟,置诸座隅。凡有祈祷,前期斋肃以为式。因各归小寝,果有灵飚自东而来,卷送白雾,天晴朗。时尚未明矣,即登船举帆,直向三山岛而行。行中诸人皆曰:“使(指朝鲜使臣)身之诚格神,而老僧之事亦异灵应如导矣。”访问其僧踪于岛人,则皆不知也。诸船乘风冲涛,破浪疾如飞箭。舟中之人神眩气昏,无不颓卧。及到三山(岛),日未过午,仍不驻帆,直到平岛,犹未晚矣,遂与诸船对泊。是日行五百里。[18]
《朝天录》(一云《航海日记》)的记载,炫耀了祭祀天妃(妈祖)的灵验,因为祭祀了以天妃(妈祖)为首的诸神,才为他们带来了风顺浪平的好天气,才使得他们“破浪疾如飞箭”,到了平岛,还不到夜晚,就“是日行五百里”。为了神化天妃(妈祖),作者还把在广鹿岛遇到的僧人也神化了:“老僧之事亦异灵应如导矣”,“访问其僧踪于岛人,则皆不知也”。言外之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老僧在点化朝鲜使臣一行:你们之前之所以遭遇风浪,是因为祭祀海神的时候没有把天妃娘娘放在首位,或没有说到天妃娘娘,故有此报应。朝鲜使臣听了老僧的话,并照做,才有了一帆风顺的结果。
为了进一步说明祭祀妈祖带来的神奇效果,《朝天录》(一云《航海日记》)在八月二十二日的记载中还说到从平岛向庙岛群岛行进途中的一帆风顺:
四更风气甚适,一时举帆,舟行甚迅。旅顺口、皇城岛、铁山嘴、鼍矶岛皆瞥眼过之,恍然若御灵飚而翀天门。盖自遇神僧之后,风便甚利,一帆万里,无有艰险。[19]
在八月二十二日的记载中,作者更是把在广鹿岛见到的僧人称为“神僧”,把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舟行甚迅”,沿途路经的“旅顺口、皇城岛(隍城岛)、铁山嘴、鼍矶岛(砣矶岛)”等地,“皆瞥眼过之”,而且“一帆万里,无有艰险”,归功于“遇神僧之后”,祭祀海神把天妃(妈祖)放到了首位之后所带来的神奇效应,也加重了朝鲜使臣对妈祖的迷信和敬畏。
这里顺便提一下,通过天启四年(1624)的朝鲜使臣的描述,应该说当时的广鹿岛对天妃(妈祖)非常迷信,当地居民供奉的神灵也必然把天妃(妈祖)放在首位。但今天的广鹿岛却没有妈祖庙,也没有纪念天妃(妈祖)的活动,但却有一马祖庙,供奉的是一位马姓的男神,每逢六月十六,辽东半岛沿海的渔民都前来祭奠马祖,祈求祥和。马姓男神的传说,也是每日巡游海上,救助过往船只和打渔人,这与天妃(妈祖)的传说十分相似。据当地人介绍,马姓男神的传说始于明末清初,显然晚于天妃(妈祖)的传说和祭祀活动。当年广鹿岛盛行的天妃(妈祖)信仰,为什么被今天的马姓男神取代,二者有着怎样的联系,也值得民俗专家们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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