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1624)的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的船队,于八月初四日驶离朝鲜宣沙浦,刚进入大海,即遭遇风浪,且一连多日风浪不止,只好多次停靠岛屿避风。
书状官洪翼汉在《花浦朝天航海录》中记载:
(八月)初四日……诸船才脱浦口,风雨大作,遂下碇留宿港中。
初五日,风尚恶,不得发。……至夜二更,顺潮而向椵岛。
初六日,晓色阴翳,海风喧豗,狞雷猝发,猛雨如注,瘴云四集,黑浪倒立。一叶出没荡漾,几至覆溺者数矣。舡中人呕泄僵卧,篙师以为,前古所未有之风涛云。……日将午,风暂歇。舟人以为,依泊椵岛东港深岸,万全计也。即举碇回棹……忽有冲风击薄,副舡樯倾,惊波蹴送,瞥眼间漂走苍洋。一行人环观,怖悸而已。于是,与上使舡及诸译舡,共泊内港。
是夕具牲酒,备礼祭海神。其辞曰:
肃承命以航海,载畏天之大义。咸棹夫之奏功,指登莱之万里。冀诸神之明灵,早鉴余之精衷。责屏翳以虔职,噫利涉之帆风。惟我朝之列圣,允世笃其忠贞。逮新服之正位,益拱北之殚诚。皇曰俞而用亶,霈隆恩于鲽域。收朝野之舞蹈,答乾坤之弘德。疾羯奴之梗辽,邅木道而奉使。顾陪臣之忝叨,敢辱命以自惰。执玉帛而冯虚,勤日夜之忧惧。爰清净而斋素,具酒食之既洁。躬祗事以荐诚,庶来歆而阴骘。
祭罢,夜将半矣。[5]
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起航第三天,就在椵岛海域遭遇多年未见的狂风巨浪,“海风喧豗”“黑浪倒立”,连多年使船的船夫都未曾经历过的“前古所未有之风涛”,翻江倒海式的狂风巨浪,眼见着其他船只被巨浪掀翻,“几至覆溺者数矣”,有多人随即葬身大海。“风暂歇”,准备回港避风时,又突来狂风,副使吴乘坐的船只“瞥眼间漂走苍洋”,转眼间就被冲进了大洋。其他船上的人只能“怖悸而已”,只能惊恐、惧怕,毫无施救的办法。
“喧豗”,发出轰响声。李白《蜀道难》:“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狞雷”,来势迅猛,震耳欲聋的炸雷。杜牧《李甘诗》:“烈风驾地震,狞雷驱猛雨。”“一叶”,这里指一艘船。“篙师”,熟悉操舟技巧的船夫,这里指熟悉海况,多年使船的船夫。“副舡”,这里指谢恩、奏请使副使吴乘坐的船。“上使舡”,这里指谢恩、奏请使正使李德泂乘坐的船。
祭文中的几个词语:“肃”,这里是恭敬、揖拜的意思。“棹夫”,亦作“櫂夫”“船夫”。唐代韩愈《南海神庙碑》:“公遂升舟,风雨少弛,櫂夫奏功。”“登莱”,山东半岛的登州府、莱州府,这里指在山东半岛登陆。“明灵”,圣明神灵,这里指包括天妃(妈祖)在内的海中诸神。“屏翳”,前面说到,中国古代汉族传说中的神名,一说雨师。《山海经·海外东经》:“雨师妾在其北晋。”郭璞注:“雨师,谓屏翳也。”一说云神。《楚辞·九歌·云中君》,汉王逸注:“云神,丰隆也,一曰屏翳。”一说雷师。《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时若薆薆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张守节《史记正义》引韦昭曰“雷师也”。一说风师。《文选·曹植·洛神赋》:“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吕向注:“屏翳,风师也。”这里应是几个意思都有,让各路神仙履行好自己的职责。“逮新服之正位”,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出使北京的使命之一,就是奏请明朝对朝鲜新上任国王的认可,并赐予朝鲜国王王服。当时朝鲜是明朝的附属国,新国王上任必须得到明朝皇帝承认。“拱北”,向着北方作揖叩拜,这里是说朝鲜对明朝的忠诚。“俞而用亶”,意思是说,明朝皇帝答应朝鲜的请求,说朝鲜很有诚信。“俞”,这里应是“俞允”,即帝王允许臣下的请求。“亶”,这里是实在,诚信的意思。“鲽域”,朝鲜的代称之一。“舞蹈”,这里指当时臣民朝拜帝王时做出特定的舞蹈姿势。唐代柳宗元《骂尸虫文》:“下民舞蹈,荷帝之力。”“羯奴”,北方反叛的少数民族的代称,这里指明末活跃在辽东地区的后金政权及其军队。“羯族”,又称“羯胡”,4世纪时居住在中国北方的少数民族。“木道”,前面说到,木船行驶的航道,这里指乘船航海。“冯虚”,凌空,腾空。意思是说,凭借(玉帛等贡品)而飞跃(大海)。“冯”,古通“凭”,依托。苏轼《前赤壁赋》:“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
八月初六日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遭遇海浪的情况,正使李德泂后人整理的《朝天录》(一云《航海日记》)中也有相似的记载:
(八月)六日,晓,大雨如注,猛风喧豗,怒涛如山,海水皆立,翩然一叶出没浪头。胥溺之患,在于顷刻。长年之老于水者皆曰:“如此风浪之险,平生所未观也。”舟中之人莫不转倒眩乱,呕泄僵卧。……而公(指李德泂)年最老,泛海之时,已觉不佳,自是夜,疾益甚。离陆未久,病势如此,万里风程,益觉愁绝矣。[6]
“怒涛如山,海水皆立”,更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的海浪情况。“胥溺”,相继沉没。由此可见当时遭遇风浪之险状。即使仍在船上的人,也经历了生死考验,“莫不转倒眩乱,呕泄僵卧”。正使李德泂由于年近花甲,加上出海前身体“已觉不佳”,经过这一番折腾,“疾益甚”,想到前面还有那么长的航程,甚至担心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些关口。
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在椵岛海域遭遇风浪的情况,副使吴在自己的诗歌中也有描述:
夜泊岛,风雨甚恶,舟楫几危,人皆怖惧。戏吟示李学官
吴
椵岛前洋半夜风,云涛四立拍天空。(www.xing528.com)
扁舟出没轻于叶,中有三韩砥柱翁。[7]
夜深风雨甚恶,骇浪翻舟,几至颠沈
吴
崩腾巨鳄与长鲸,海立天翻地亦倾。
造物小儿何太戏,此翁曾不愧神明。[8]
“三韩”,这里指当时的朝鲜。韩国历史上曾有过一段马韩、弁韩、辰韩三国并立的时期,时间相当于中国的秦汉至西晋时期。“颠沈”,倾倒沉没。唐代韩愈《岳阳楼别窦司直》:“严程迫风帆,劈箭入高浪。颠沈在须臾,忠鲠谁复谅。”
从副使吴的诗歌也可以看出,作者一行在椵岛海域遭遇了惊涛骇浪,作者乘坐的船甚至被巨浪掀翻,差点沉入海底。上面引的第一首诗,作者还可以在“云涛四立拍天空”的巨浪面前表现得从容自信,甚至认为“中有三韩砥柱翁”,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能够战胜风浪。但在上面引的第二首诗里,作者遭遇了“骇浪翻舟,几至颠沈”的危机之后,在“海立天翻地亦倾”的惊涛骇浪面前,只能听天由命了,而且祈祷上天,自己“曾不愧神明”,希望神灵能保佑自己。这也为作者一行信奉以天妃(妈祖)为首的海神奠定了思想基础。
八月初六日“祭海神”之后,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曾有过一段顺风顺水的航程,书状官洪翼汉在《花浦朝天航海录》中记载:
(八月)初七日,日亭午。副使自外洋挐舟而来曰:“昨日风漂。几滨于危。”[9]
(八月)十一日,到晓,长风驾浪,棹夫奏功,直指大洋。波铺远锦,舡让襞箭,一瞬千里。四顾无边,而点点孤屿,时复可数,车牛岛,竹岛,大小獐子岛,薪岛以后,非我国地。我舡最捷疾,诸舡皆落后。未申时,独过鹿岛。风力渐缓,抵黄鹘岛前洋下碇。是日行六百余里。[10]
八月十三日,朝鲜谢恩、奏请使一行再遭风浪:
(八月)十三日,向长山岛。行才半。逆风大起,急趣黄帽,落帆下碇。海色深黑,瞿然不可窥。舟人言:系锚之绳,几数百丈云。风涛雪浪,汹涌澎湃。蛟螭鲸鳄,露角振鬣。喷波作雾,嘘气为云。时露全体,穹窿然状若丘陵。古人云,鱼能呑舟,其是之云乎。上、副舡以下诸舡,俱不知去处。通宵耿想,不能释虑。到夜,凶飙怒水不至大作。是日行五百余里。[11]
(八月)十五日……阴云西起,天色惨惨。骤雨撒菽,凶飓簸溟。轩然大波,雪矗雾涌。鱼龙掀舞,鲸鳄喧豗。诸舡相荡,不得暂定。其中最滨危者,副使舡,点在浦唇洋头,受风甚多。凡三次冒波,舡中水至没胫,方物尽湿。裨将柳敬友抱樯搯膺,罔知所为,几欲断维而去。俄然风定,遂得免覆。当其荡潏之际,唐舡一只,不知其自何方漂来。为风涛所覆,傍观者损神夺魄。[12]
“黄帽”,这里指船夫。《史记·佞幸列传》:“以濯船为黄头郎。”“黄头郎”,带着黄帽的使船人。“鲸鳄”,鲸和鳄,海中大鱼或水怪,这里指大鲸鱼。“上、副舡”,指朝鲜谢恩、奏请使正使(上使)李德泂、副使吴分别乘坐的船。“方物”,土特产,这里指向明朝进贡的贡品。因遭遇风浪,使团一行只能在岛旁留泊。
八月十三日的“风涛雪浪,汹涌澎湃”,将正使李德泂、副使吴分别乘坐的船只,及其他的船只均冲得“俱不知去处”。虽然第二天(八月十四日),谢恩、奏请使一行的船队都取得联系,但刚出海几日就遭遇如此风险,作者深感愁闷,故在《花浦朝天航海录》中记载:“航海有日,十生九死。屈指前程。尚未半。未知那时,得达登州。良深忧恼。”[13]但作者一行的灾难仍未结束,八月十五日再遭惊涛骇浪:“骤雨撒菽,凶飓簸溟。轩然大波,雪矗雾涌”,副使吴乘坐的船只甚至“三次冒波,舡中水至没胫”,几近到了要沉覆大海的危险境地,好在“俄然风定,遂得免覆”。多次遭遇这样的危险,人们却无能为力,只好听天由命,或寄托于神灵。故八月十六日,只好再次祭祀海神。
《朝天录》(一云《航海日记》)在八月十六日还有这样的记载:“公(正使李德泂)备物虔诚亲祷海神,风犹不顺,又留泊。两日风浪,舟人无(不)呕泄,公与副使尤甚。”[14]正使“虔诚亲祷海神”,也没有效果,为下面的祭祀活动突出天妃(妈祖)做了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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