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1623)的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于五月二十日在朝鲜宣沙浦举行起航前的祭祀活动,李民宬在《癸亥朝天录》中记载:
二十日己酉,在宣沙浦,祭大海神,丑时沐浴具服,先诣坛所。雨下如注,正使继至,逮事毕雨止,黎明快晴。祭文曰:
维天启三年岁次癸亥五月庚寅朔二十日己酉,朝鲜国奏闻使议政府左议政李庆全,礼曹判书尹暄,司宪府掌令李民宬等,谨以牲酒之奠,敬告于大海之神。惟我东国,服事大邦。玉帛筐篚,无岁不将。医闾路断,浮于渤海。匪仗神骘,何以获济?职等恭衔纶命,将达天陛。窃祈灵贶,惠我利涉。兹将洁圭,敬荐菲薄。神其降监,佑我慈航。屏翳驱除,飞廉遁藏。阳侯海若,俱受约束。百灵秘怪,莫不率职。乾端洞豁,万里一碧。清飙送帆,如卧斋阁。俾完使事,式遄其归。虔忱昭格,庶歆于兹。[5]
这里说到的“大海神”,即祭文中的“大海之神”,是大海中最大海神的意思,能使“屏翳驱除,飞廉遁藏。阳侯海若,俱受约束。百灵秘怪,莫不率职”。“屏翳”,古代中国传说中的神名,有雨师、云神、雷师、风师等多种不同的身份。《山海经·海外东经》《楚辞·九歌·云中君》《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文选·曹植〈洛神赋〉》均说到过“屏翳”。“飞廉”,亦蜚廉,中国古代年支十四星之一,为凶星。“阳侯”,古代传说中的波涛之神,常借指波涛。《淮南子》卷六《览冥训》“武王伐纣,渡于孟津,阳侯之波,逆流而击,疾风晦冥,人马不相见”。“海若”,前面说到过,为中国古代传说的海神。“百灵秘怪”,潜藏而不经见之各种神奇怪物。出自唐代韩愈《南海神庙碑》:“海之百灵秘怪,慌惚毕出,蜿蜿虵虵,来享饮食。”“式遄其归”,众人都盼着早一点归来。语出《诗经·大雅·烝民》:“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大海神”能够支配“屏翳”“飞廉”“阳侯”“海若”等诸神及海中“百灵秘怪”,下面会说到,在明末朝鲜使臣的笔下,只有天妃(妈祖)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唯有天妃(妈祖)能主管其他海神。所以说,这里说到的“大海神”,也应指的是天妃(妈祖)。
祭文中的其他几个词语:“东国”,这里指朝鲜。“筐篚”,盛物竹器,方曰筐,圆曰篚。“筐篚”也代指礼物或贡品。“医闾”,医巫闾山,《周礼·职方氏》:“东北曰幽州,其山镇曰医无闾。”古称于微闾、无虑山,今称闾山,在今辽宁省锦州市境内,这里指当时后金侵占的辽东地区。“天陛”,指天宫或帝王宫殿之台阶,多借指朝廷,这里指明朝都城北京的皇宫。“圭”,古代祭器,这里代指祭品。“降监”,下视,由高处往下看。《尚书·微子》:“降监殷民,用乂仇敛,召敌仇不怠。”
祭文先是交代了朝鲜奏闻、请封使三位主要官员的身份:“左议政李庆全,礼曹判书尹暄,司宪府掌令李民宬。”左议政,政府第一副首相,正一品官员。礼曹判书,职责类似明朝的礼部尚书,正二品官员。司宪府掌令,负责纠察百官,正四品官员。祭文的内容,一是表达了朝鲜作为附属国对明王朝的忠诚,每年都遣使给明王朝贡奉礼品,“玉帛筐篚,无岁不将”。二是说明现在陆路通道阻隔,但走海路,“匪仗神骘,何以获济?”没有大海神的护佑,就不可能完成贡使的使命。三是希望大海之神“佑我慈航”,航行途中没有狂风恶浪,“清飙送帆,如卧斋阁”,如同躺在家里一样平稳,保佑我们安全归来。
开洋祭之后的情况,《癸亥朝天录》有这样的记载: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因候风,二十四日才“解缆于浦口,张帆出洋”。二十七日在车牛岛海域即险遭不测,“风浪涌起,数数扯篷,而行未及(车)牛岛前洋,二船船尾柁木破折,几至倾覆,望之莫不悚然”。六月初一日在石城岛海域停泊时,夜间“俄而风雨大作,咫尺不辨。震荡击裂之声,不绝于耳。船底冲撞不定,破碎沦溺之变立至。且漏入之水四道喷涌,疑船板挠破。梢工等皆以为无可为,但挼手祝天而已”。初七日在三山岛海域,“遇刮风蓦越岭腰,搏于洋中。诸船掀舞雪浪中,二船尤甚,人皆失色”[6]。“三山岛”,位于辽东半岛大连湾口,由大山岛、二山岛和小山岛组成,今属大连市中山区管辖。连续几次地遭遇风浪,初八日,“留三山岛。……初昏,使臣饬李膺等备牲酒祭海神”[7],在三山岛停泊待风时间,正使李庆全命人准备了祭品祭祀海神,祈求保佑。“牲酒”,即牲醴,祭祀用的牺牲和美酒。“李膺”,朝鲜奏闻使团的“译官”[8]。
初八日祭祀海神之后的情况,《癸亥朝天录》中有这样的记载:
初九日戊辰。……旅顺口乃金州卫,东西舟楫往来之信地,而视之如鬼门关。是日风便极顺,波涛不起。五两微饱,其去如飞,二船次之,一船又次之,诸船俱在数息程外。但见帆尖出没于烟涛,不可了了。二船使人传语曰:“顺风难遇,不须入皇城岛,直向鼍(砣)矶岛可矣。”余以为今日稳行一千里海路,非天所佑,何以及此。若犹贪程冒进,恐有后悔。且后头诸船渺无形影,弃之而去,又非印须共济之义。戒舟人指向皇(隍)城岛,一船适近,令梢工叫禀则为可。二船不待报,而纵柁而逝,日已没矣。是夜,天宇澄清,星月晶明,如卧斋阁。少无所虞,与一船联进皇(隍)城岛。帆风忽住,月光又坠,海色阴雾,不知所向。二船必不达鼍(砣)矶矣。[9]
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祭祀海神之后,第二天航行时,路经极其危险的旅顺口海域时,也是“风便极顺,波涛不起。五两微饱,其去如飞”。“五两”,指候风器,用鸡毛五两竿顶,观测风力、风向变化。“饱”,这里是饱和、满足的意思,指候风器指示的风向、风力达到了饱和的程度。“一船”,指正使李庆全乘坐的第一船。“二船”,指副使尹暄乘坐的第二船。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当日“稳行一千里海路”,作者(书状官李民宬)将此与前一天祭祀海神联系到了一起,“非天所佑,何以及此”。副使尹暄乘坐的第二船借着风势越过隍城岛南下鼍(砣)矶岛,但书状官李民宬认为不应“贪程冒进”,而应到隍城岛停泊,与正使李庆全乘坐的第一船“联进皇(隍)城岛”。结果进入隍城岛后,“帆风忽住,月光又坠,海色阴雾”,顺风停止了,海雾弥漫,天色阴暗了。作者告诫不要“贪程冒进”的目的,是要感恩海神,是海神给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带来“其去如飞”的好海况,行驶了一千里,要到隍城岛祭祀谢恩了。虽然上述记叙,没有明确说明,但正使李庆全在隍城岛祭祀海神,就是明证。
朝鲜奏闻使、请封正使李庆全在隍城岛写有六言诗,诗的题目就是《黄城洋遇疾风,祷神即遂》:
昔苏子之南行,值汴沙之吹面。
劝香火之未收,倏旗脚之已转。(www.xing528.com)
本造物之无心,何厚薄于先后。
虽其人之莫列,抑所荐之何陋。
庶众生之瞢愚,冀一验其灵顾。[10]
“黄城洋”,即隍城洋,指的是隍城岛海域。“遂”,这里指如意,成功,说明朝鲜使臣一行在隍城岛海域祭祀海神之后,达到了目的,疾风恶浪消退了。按照李民宬在《癸亥朝天录》中的记载,“遇疾风”之处应是在三山岛海域,祭祀海神的地方也是在三山岛停泊待风时。三山岛海域应属旅顺口海域,李庆全把三山岛海域归之“黄城洋”,可能是不了解“黄城洋”的范围。
《黄城洋遇疾风,祷神即遂》,虽然没有注明作者一行是来时,还是来年返程时路经隍城岛所作,但从书状官李民宬的《癸亥朝天录》记载看,应是来时路经隍城岛所作,因为来年(1624)三月二十六日返程隍城岛时,作者一行并未停泊隍城岛,而是“彻夜以行”[11],路经隍城岛海域时,也未遭遇“疾风”。朝鲜奏闻、请封使一行六月初九日在隍城岛停泊并祭祀了海神后,六月初十日,“巳时出港,风势渐顺,舟行无滞”[12],这样的记载,也与《黄城洋遇疾风,祷神即遂》相符。
“昔苏子之南行,值汴沙之吹面”,说当年苏轼乘船南下,在汴河遇到逆风,沙子都吹到脸上了。
第二句“劝香火之未收,倏旗脚之已转”,说苏轼焚香祈祷,一灶香还未烧尽,船上的旗子突然就转了方向。
前两句说到的史料,出自苏轼的《泗州僧伽塔》:“我昔南行舟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寺,香火未收旗脚转。”作者这里借用苏轼的典故,是想说明朝鲜使臣一行同当年的苏轼一样,因为焚香祈祷了,带来了好的风向。
第三句“本造物之无心,何厚薄于先后”,说风向的转换本来是大自然的无心之举,但转换的先后时机却带来不同的效果,有的人很快就得利了,有的人却迟迟得不到。
第四句“虽其人之莫列,抑所荐之何陋”,说虽然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得不到上天的恩赐,但神主不接受这些人敬献的贡品也没什么过错。
第五句“庶众生之瞢愚,冀一验其灵顾”,说我们和众多的百姓一样,都是没有开化的愚昧之众,希望神灵能眷顾我们,使我们的焚香祈祷也能像当年的苏轼一样灵验。
朝鲜奏闻、请封使正使李庆全在隍城岛海域,或三山岛海域祭祀的海神是否是妈祖,或其中是否有妈祖没有明确说明。但我们还是可以肯定地说,明末朝鲜使臣祭祀的海神中不仅有妈祖,而且是以妈祖为主的。这是因为明末在山东和辽东沿海一带,妈祖已是海神中的重要成员,而且不少地方把她排在诸海神之首,这在下面天启四年(1624)等多个朝鲜使团的祭祀活动中都会说到。更重要的根据是本章节下面即将说到的,天启三年(1623)的冬至兼谢恩使团和朝鲜奏闻、请封使团都曾分别记载的祭祀海神,实际上就是祭祀妈祖,这说明在朝鲜使臣心目中,妈祖就是海神,祭妈祖就是“祭海神”,或是“祭海神”就是祭以妈祖为首的诸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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