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到,朝鲜两个使团的船队随同出使朝鲜回国的刘鸿训一行,于5月20日登船出海。朝鲜谢恩使书状官安璥在《驾海朝天录》中还记载了出航途中祭祀海神和在旅顺口海域遭遇风浪遇险的情况。
天启元年(1621)五月二十九日,朝鲜的两个使团在朝鲜车牛岛海域起航后,举行了祭祀海神的活动。
二十九日,小雨,朝,诸船皆发。作祭文祷于船上,稻、粱各三斗炊祭饭,凡舟中食物各色每一笼,罗列毕,奠设椅子、床桌为神位,沐浴具冠带,自读祭文。其文曰:
维天启元年月日,朝鲜国谢恩使陪臣书状官安璥昭告于沧海上尊神之位,伏以北奴凭陵,路忽阻于辽东,东方献贡舟始通于登莱。雕翼难攀,蠲首何托?中国出圣主,海波安静之时。小邦遣陪臣,涉水朝宗之日,款及涂山之会。庶免防风之诛?神其扶持。保佑之我,无艰险迟滞也。经万里于瞥目,祥风送帆。许一端之诚心,瑞云迎棹。谨奠尘土之产,仰祝沧溟之灵,尚飨。[5]
“凭陵”,横行,猖獗。“登莱”,指山东半岛的登州府、莱州府。明代登州府、莱州府的辖地包括今潍坊市市区在内以东的山东半岛地区,含今青岛市、烟台市、威海市的辖区。朝鲜使臣从登州口岸入关后,进北京途中必经莱州府治掖县城,今莱州市。“涂山之会”,来自《左传·哀公七年》:“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说禹召集各地部落首领相聚于涂山,史称涂山之会。“涂山”,为古涂山氏国所在地,位于今安徽省蚌埠市怀远县城东南,淮河东岸。“防风”,夏禹时的部落首领,因涂山之会来迟被诛。“防风之诛”,语出《三国志·魏志·郭淮传》:黄初元年,魏帝曹丕与“群臣欢会”,郭淮来迟,“帝正色责之曰:‘昔禹会诸侯于涂山,防风后至,便行大戮。今普天同庆而卿最留迟,何也?’淮对曰:‘臣闻五帝先教导民以德,夏后政衰,始用刑辟。今臣遭唐虞之世,是以自知免于防风之诛也。’帝悦之”。“尚飨”,祭祀用语,请神灵或死者来享用酒食等祭品。
安璥的上述记载,没有说明祭祀的“沧海上尊神”中有妈祖,那么,天启元年(1621)朝鲜使臣的祭祀对象中有没有妈祖呢?
妈祖文化至晚在元末明初就传进了朝鲜半岛,明初的高丽、朝鲜使臣就多次说到天妃(妈祖),而且留下了多首歌咏诗作。如明初洪武年间,高丽使臣、高丽末期著名文学家李崇仁作有《天妃庙次韵》,其中有“神光时自发,灏气远相连”诗句[6],说祭祀天妃,经常很灵验,所以天妃庙的影响扩展到了很远的地方,表达了作者对天妃的感恩和敬畏。李崇仁的《留沙门岛,奉呈同行评理相君》诗中有“神妃享祀应须报,海若潜形不敢窥”的诗句[7],“沙门岛”,指今山东省长岛县庙岛。“海若”,海神名。意思是说,我们已经祭祀沙门岛天妃庙的神妃了,神妃得到我们的祭品,一定会保佑我们的,即使海神海若也只能藏身水下不敢窥视我们。这也告诉我们,作者一行在沙门岛(庙岛)天妃庙很虔诚地举行了祭祀天妃(妈祖)的活动,敬献了丰盛的祭品,同时也渴望能得到妈祖的护佑。明初建文年间,朝鲜使臣、官至领议政(首相)的著名文臣李稷出使明朝时,作有《次章寺丞〈沙门岛〉韵》诗,其中有“多少舟人乞此灵,仙妃遗像若平生”[8],说许多远航的人都来妈祖庙祭祀,乞求妈祖神灵保佑平安,天妃庙里的仙妃塑像就如同她还活着一样。建文年间,朝鲜使臣、著名诗人李詹出使明朝时作有《旅顺行》,其中有“行人灌酒天妃宫,手掷环珓祷好风”[9],说路经旅顺口的使船人都到天妃宫(妈祖庙)举行祭祀活动,以求得利于航行的好的风向。
明初高丽、朝鲜使臣对妈祖文化的高度认同,路经辽东、山东沿海的高丽、朝鲜使臣到妈祖庙祭祀妈祖,而且态度十分虔诚。除了说明朝鲜半岛的传统文化与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紧密的联系外,也说明妈祖文化在明初的高丽、朝鲜使臣中已经有了较大影响,随着妈祖文化在中国北方沿海地区的影响扩大,也必然不断地加大对毗邻的朝鲜半岛沿海的影响。从下面说到的明末朝鲜使臣航海中的祭祀活动看,不仅把天妃(妈祖)作为祭祀的主要对象,而且至晚从天启四年(1624)开始,还把妈祖列于祭祀的诸海神之首,所以说,笔者认为,天启元年(1621)的朝鲜使臣祭祀的“沧海上尊神”,应包括妈祖在内。而且随着朝鲜使臣海中的多次遇险,及祭祀妈祖后带来的好的风向的巧合,朝鲜使臣对妈祖的祭祀活动越来越重视,崇祯九年(1636),出使明朝的最后一批朝鲜使臣也是明末祭祀妈祖活动最为重视和最多的一次,这在下面会具体述说。
朝鲜谢恩使书状官安璥于天启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在车牛岛海域举行了祭祀活动之后,白天的航程还算顺利,可是到了夜间,却“风雨大作,波涛汹涌,舟人披靡不能起身”。及六月初一,雨仍未停,安璥一行人的船队“朝发,向石城岛,未及一二息许,风回水逆,落帆下碇,波浪甚恶,樯倾楫摧”[10]。后面几天的航程,虽时有逆风,但总体算顺利,特别是初四日“因顺风早发,终日行船”,但到了夜间在旅顺口海域停泊时,“夜半狂风大作……船皆相击,尽为沉败,人死者甚多”,安璥及出使朝鲜回国的刘鸿训等人,“仅以身免。相携登岸,船随覆”[11]。经过舟人拼尽全力,安璥所乘船只得以保留下来。在之后的航程中,初七日,“是夜,大雨风浪汹涌,舟人丧心,投弃粮石,达夜祷祝”。初八日,“午后,作祭文祷于船上,其略曰:‘遭风伯之掀浪,恐入鲸吞,赖海神之拯,人幸免鱼腹百生。余命百拜洪恩,亦类以为愧之。专对之具,其何能淑?忧深胥溺之灾,更加矜怜,俾保终始’云云”。但祭祀之后,并未带来好的风向,初九日,作者一行再遭风雨骇浪,“发船才出岛口,飘风骤雨,雷霆霹雳,波涛蹴天,诸船奔触,相为撞碎。……诸船相失,咫尺不辨,莫知所向,任其去来,而无可奈何”[12]。
祭文中“其何能淑”,语出《诗经·大雅·桑柔》:“其何能淑?载胥溺及。”意思是说,如何做得好?不过相继沉没罢了。“胥溺之灾”,指相继沉没的灾难。(www.xing528.com)
六月十五日,在旅顺口前洋,朝鲜使臣安璥一行再次举行了祭祀海神的活动。
六月十五日,晴。朝,似有东风之征,故将欲举帆,风不来,遂止。……午后,买猪为牲,作祭文,竭诚祈风。其辞曰:
受命于君,奉表朝天。辽河路阻,长海无边。登莱云外,一叶渺然。樯倾楫摧,瘴雨蛮烟。几死者数,奚惮独贤?日复一日,候风船舷。东□不吹,曷日行船?愿借神力,利涉大川。竭诚告神,庶几矜怜。尚飨!
且以黄绢两幅,手画双龙,高挂长杆,净扫沙上洁地,铺帐幕、设神位,正冠带,自读文哽塞。唐人啧啧来观,皆为之堕泪。祭毕列坐,唐人与舟人均分馈之。又以便服步上峰头,南望黄城(隍城岛),则一丸杳坐云际。潜心默祷,四拜而下。
十六日,自晓至朝,大雾中放船,船往如箭。日光如漏而还掩,云阴将散而复合。仰不见天而向天默祷者久之。倾之,海鸷三两飞鸣而来,恰似迎樯者,然舟人贺曰:“如此大洋,飞鸟亦绝,而鸷子现形,岛必近矣。”俄而,因雾为雨,霏霏沉暗,日尚晚矣,未有所睹。有寿山者,使公之奴也,登舷指示曰:某处岛形在,众皆一时送目,亦未的(得)见。渐渐近之,则云雾间岩崖宛然与船头相接,一船抃舞雀跃。余谓使公曰:“等之十余日漂流苦望黄城(隍城岛)者是耶!今日再生,莫非天也。”并立船上,挥泪四拜。[13]
天启元年(1621)的朝鲜使臣一行在旅顺口海域遭遇风浪之后,接二连三地祭拜海神,书状官安璥于六月初八日,“作祭文祷于船上”;六月十五日,“买猪为牲,作祭文,竭诚祈风”,祭毕仍“潜心默祷,四拜而下”;第二天十六日仍“向天默祷者久之”。而且安璥的态度极为虔诚,“自读文哽塞。唐人啧啧来观,皆为之堕泪”,连中国人都为之感动落泪。
朝鲜两个使团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于六月十九日辗转“登州泊船”[14]。登陆登州后,还多次谈起在大海中遭遇风浪时的惨状,心有余悸。如六月二十七日的记载说道:“到旅顺口遇大风,文书方物与船俱沉,今月初九日大洋中与天使两爷之船相失,漂流十余日,昨夜始得来到,一行盘缠皆为漂失,许多员役饥饥将毙。”[15]七月初二日的记载也说道:“随天使一时由海路到旅顺口,遭风败船,方物、文书太半沉失。职等受命无状,致此无妄之灾,日夜啼哭,罔知所为。又于今月十九日于大洋中与天使船相失,漂流十余日。皇灵所暨,神明扶持,自脱鱼腹,足蹑平地,而盘缠尽失,一行饥馁。”[16]
在当时无法科学预测天气和狂风巨浪的情况下,在大海中远航的人们,为了保全生命和财产,只有祈求大海神灵的保佑。在下面我们会说到,出使明朝的朝鲜使臣虽说有的主张听天由命,不赞成频繁地举行祭祀海神等活动,但多数的朝鲜使臣,还是非常重视航行途中的祭祀活动的,而且态度极为虔诚,天启元年(1621)的朝鲜谢恩使书状官安璥就是其中的一位。虽说航行沿途的祭祀活动并没有给他们一行带来什么好运,但把命保住了,则归功于“赖海神之拯,人幸免鱼腹”,“今日再生,莫非天也”,再次遭遇风浪后,仍希望主宰大海的神灵能解救他们。朝鲜使臣多次举行祭祀活动,态度十分虔诚,正是这样一种思想基础,在中国北方沿海地区盛行的妈祖文化的影响之下,也使他们对妈祖神灵愈加敬畏和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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