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命案》
真命案,假凶手。诬告许多命,总从有钱人下手。衙蠹利我财,官府下乡来。发封条,封厝屋。凶手任作逍遥游,吓得有钱人觳觫。虎而冠,飞食肉。琅琅锁去真惨酷,为渊驱鱼丛驱雀。何怪窜名洋籍中,誓将去汝恐不速。
按:遇杀人案,不去追捕真凶,而是诬告有钱人为凶手,封屋抓人,使其惶恐不安(觳觫),从而进行勒索,简直像猛虎凶鹰一般。写出清末官府的黑暗罪恶。有的人不堪欺压,就进教会,入外籍,借帝国主义的势力来抵抗,巴不得快点脱离本国政府的统治。好像獭子把水里的鱼赶走,老鹰把树丛的雀子吓跑。
《验尸费》
验尸费至数百千,为祸百姓殊可怜。仇未报,鬻儿卖女家先破。死者长已矣,又为官所误。强者不愿自寻仇,斗杀多年死不休。弱者生心变诬告,转以死人为奇货。械斗祸一重,诬重祸一重。积此两重祸,民气已大伤。呜呼民气已大伤,敢告你官场。
按:人被打死,告官验尸,要先纳贿数百千,只得卖儿卖女来应付,弄得家破人亡。否则只有不告官,自己去寻仇,打杀不止。或者诬告他人为凶手,以死为奇货来敲钱。如此政治,民气哪得不伤?可是那些官老爷,哪管你民气伤不伤!
《轿班》
官长下乡去,轿班难驾驭。夫价一款数十元,犹嫌乡人无去处。勒索未到手,抵死不肯走。怒言狺狺声如狗,我不耸双肩,看汝官去否。要挟一何多,官亦无如何。不怕鞭笞与谴诃,嗟呼为官谈何易!此辈尚敢恣无忌,何况奸胥与猾吏。
按:轿班(抬轿的)在旧社会是下层的苦力,但衙门里的轿班,身价便自不同。因所抬的是官老爷,“脚踏马屎傍官气”。仗了官势,可以任意勒索老百姓,不满足就如恶狗般地狂吠骂人。当官的也没有办法,怕打了(鞭笞)骂了(谴诃),他不走,自己跑不回衙门。轿班之所以敢这样肆无忌弹,还不是当官者纵容的吗?小小轿班尚且如此,那些狡猾的胥吏(衙门的办事人)欺侮老百姓,更不用说了。
《买差》
咄咄真怪事,官差出钱买差事。差有钱,不怕饥。何苦作犬马,任驱驰,时时供鞭笞?噫嘻,我知之。日前某乡里,官府去验尸。所控主命与凶手,大半出洋年已久。除却妇孺更无人,铜元银元无不有。此差买得来,转眼就发财。衙门九弯十八曲,以钱买差未为错。
按:在封建官僚制度下,衙役借差事谋利。一个衙门的差役,每每超出定额,有个在编制里的,就有几个不在编制里的,他们也是靠办差事过活。明代就有这种情况,在衙门里承办差事的是一个人,在外面等待差事的就有十几个人。有了差遣,一个人领到差事,一出来可化为十个人的差事,大家就靠办这个差发财来赡养家人(见乾隆《泉州府志》卷二十注引《明晋江令陈清上抚按文》)。清季演变到官差出钱买差事,把别人承办的差事用钱买过来,就可以借此敲剥勒索那些有钱的人(在泉属主要是侨眷,像诗中所举的事例)。出钱买差事既是生财之道,就没有什么可怪异的了。
《慢押放》
掳人请押放,难得批准见字样。批准发票来,又苦差无状。说起马,说伙计,欲去不去故迟迟,草鞋饭食无定例。勒索到手下乡去,又是炰烋说公事(衙门人谓需索人钱为说公事)。公事说了腹膨胀,管汝将人掳何处。吁嗟乎!押放之难难如此,枉费卖妻与鬻子。不知是活与是死。死活不知奈官何,惟有归去弄干戈。
按:从前械斗风盛,双方互相抓人,被抓的人一方报官押放(派官差到对方那里勒令放人),差役乘机勒索,未出发前,故意慢吞吞,要草鞋饭钱,等等。下乡又是气势汹汹(炰烋)地吓人要钱(说公事),肚子装满了却又把事情丢下不管。当事人被敲得倾家荡产,还不知被掳者的生死,官府如此靠不住,只好准备再去械斗了。
《卡蠹》
关卡有关蠹,厘卡有厘蠹,为害津梁苦行路。阚如虎,狠如羊,黠如鼠,贪如狼。明明无则例,勒索相牵制。明明有定章,刻削饱私囊。废国法,蔑公理,惟有洋籍堪制抵。君不见往来南北大商家,纷纷挂旗英日美。
按:清王朝末年,更加强对人民的剥削,在交通要点遍设关卡(收税的检查站,收关税的为关卡,收厘税的为厘卡)。主其事的多为贪污不法人员,对通过的客货,不遵税制,随意估征,或借口违章,任行处罚,拦路勒索,苦扰商贩行旅。迫得有些人托庇帝国主义者,入外籍作抵制。一些大商家就挂外国旗作护符,躲避苛征。内政腐败,引起丧权辱国,势有必然。
《衙蠹》
官为欺,民为误,衙中著名恶胥吏,铜臭熏心变为蠹。谓汝蠹无角,势能速我狱。谓汝蠹无牙,力能破我家。啮人骨髓吮人血,贪囊涨大欲破裂,无厌犹如古饕餮。岂知头上有青天,蠹贼终归化为烟。伤心若辈多不悟,欲广韩非《五蠹篇》。
按:旧衙门里的下级办事人员(胥吏),处在官民之间,案件要经过他们的手头去办理,可以利用其地位上下其手,上欺官,下害民,从中取利,是官场的害虫(蠹)。它虽无蠹的角和牙,可它能使人破家入狱,而且贪得无厌,有如饕餮(传说中一种凶恶贪婪的野兽)。韩非子写《五蠹篇》还不够,应该添上这一蠹——“衙蠹”。事实上,这衙蠹正是官僚制度、腐朽统治的产物,制度不改,头上青天也奈何他不得的。
《主家》(www.xing528.com)
相告到县衙,就城觅主家。初来相见相执手,胜似旧时好朋友,接待异常鸦片酒。状师状作完,批差批委员。和盘一打算,田园去一半,痛不能堪乃长叹。此时主家变面来,反将结局难下台。讼再缠,无饘粥。愿调停,又当戳。孽自作来无地哭,唯有归去卖妻儿,送汝主家买鱼肉。
按:主家,即诉讼时的保家。旧时到衙门诉讼,呈文要找保家盖保印,就有人以此为业,不但代人作保,还经理诉讼事情。乡下人进城打官司,情况不熟,只好委托主家代办,好像后来的委托律师。这主家多是讼棍,或勾结讼棍的人搞的。他一揽到官司,就串通衙门吏役,上下其手,把事主弄得“田园去一半”,欲罢不能,难以下台,只好再设法筹钱,去孝敬主家,谋求解决。这是因当时政治腐败,法制不严造成的。据作者自注,“此弊南安最甚”。
《无契税》
无定制,用白契,二百余年大流弊。流弊剧可哀,汝不往,税差来。差来太无赖,逐乡去摊派。摊派一何苦,鱼肉诸小户。毒则如蛇猛如虎,到底国计终无补。最惨摊派完,无契可缴官。造假契抵司单,又为后日大祸端。安得贤有司,清查澄其源。往者不汝咎,使汝投税皆欢颜。
按:当时税制紊乱,民间证明房地产所有权的契纸,也无明确制度,一般多用白契(未曾纳税盖过官印的叫“白契”,纳了税盖过官印的叫“红契”,投税后官厅再给张证明书叫“司单”)。这就给如蛇似虎的税差有孔可钻,借口验契,乘机敲剥,不是真的凭契收税,而是糊里糊涂地向村里摊派。派款的负担多落在小户身上,派来的款则装进税差的钱包。摊派后,没有契纸送官给凭,便乱造假契抵塞,给百姓留下后日的祸根。
《门签》
门签太无惮,敢卖差,敢鬻案。卖差差愈喜,百姓真是死。鬻案官不知,剥去也无皮。官曰:“我廉。”百姓曰:“你贪之又贪。”官曰:“我苦。”百姓曰:“汝甘之又甘。”内外情隔绝,不过居中作梗人二三。吁嗟乎门签乎,汝为官奴仆,民为官子弟,汝何无礼?吁嗟乎官乎,纵汝奴仆辱汝子弟,你何无体。
按:“门”是衙门里管传达的人,“签”是得到官长批示承办案件的人,都不过是下级的差吏,但因有权在手,便可肆无忌惮。门房这关进不去,你就有冤无处诉。差吏把案接到手,就是财神爷临门,可以把承办的权转卖给别的差吏,自己坐收其利。买差的人办差时,就尽量地刮,收回本钱外,还多捞一把。甚至“鬻案”,把所承办的案件,瞒着上官,与当事人私做交易,只要荷包满,管你是和非,谁花的钱多谁胜利。昏庸的官,把案交下去就算尽了责任,自乐其乐去了,不再管它三七二十一。这是当时衙门的黑幕,空口感叹是没有用处的。
《狱卒酷》
官刑未为酷,狱卒私刑酷而毒。画眉笼,快乐床,任是铁汉也销亡。猴吹箫,魁吊斗,那怕有钱不出口。此外名目尚纷纷,旁人见之为惊魂。淋漓血腥满牢狱,哀哀求死苦不得。似此野蛮蛮到极。请君试往一调查,那个累囚有人色。
按:诗篇揭露的情状,惊心动魄,而这是当时牢狱的写实。牢狱的黑暗,不正表现时代的黑暗吗?画眉笼、快乐床、猴吹箫、魁吊斗,都是当时狱卒惯用的酷刑。用这种私刑来敲剥犯人的钱。
《悬案》
新案旧案,悬而不断,为父母贻民患。幕中何公干,麻雀声杂乱,对酒看花半夜半。翻身起来日已旰,眼又生花身迸汗。死气日深生气散,那有功夫去裁判。此行况且暂摄篆,为时未久官又换。管汝冤仇结不断,管汝百姓訾且怨。涓涓祸水成河汉,长夜漫漫何时旦。
按:原作在本题后有作者附注说:“前某邑某令卸篆之时,经管办交卸之案计至二千余起,何其悬案之多也!”这些官老爷在干什么呢?原来每日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就是他们的“公干”。夜玩日睡,到天晚(旰)才起床,弄得昏昏然,“死气日深生气散”,那还能替老百姓办什么事?所以“卸篆”(去官时把印交出)的时候,难怪有那么多“悬案”(挂着未决的案件)。至于非正式职位的摄篆(代理的官),是暂时性的,自更无心办事,只是得过且过,糊涂过日罢了。
《官出门》
官为民父母,情谊如一家。如何官出门,必带许多之爪牙。使人惊避如蝮蛇。爪牙又无赖,强半杂流丐。人格大卑污,有玷高牌与大盖。头蓬葆面囚虏,其身豕负涂,其言犹粪土。傍官使势威如虎。吁嗟乎!官虽尊,汝亦人,与其使民畏,何如予民以可亲?父母斯民之谓何,劝你排场勿贪多。
按:旧时官府出门,必讲排场,高牌(大牌)大盖(凉伞),前呼后拥,鸣锣开道(打锣在前引路),要路人肃静回避(悄悄地躲开)。为助显威风,衙役不够,还临时雇些“头蓬葆”(头发像乱草)“面囚虏”(脸面像囚徒)、“豕负涂”(猪样满身泥土)的流丐之类作为随行爪牙,吓唬百姓,使人怕得像碰到大蛇那样。那时当官的就是要“使民畏”,作者劝官“予民以可亲”,未免对牛弹琴。
《禁烟》
胥吏与差役,大为禁烟之阻力。无公事暂且吞烟屎(俗名烟灰为烟屎),有公事有钱使,卷烟便如龙卷水。烟斗声沙沙,过瘾时去调查,只知卖法不知他。呜呼,官长嗜烟且休置!此辈嗜烟何无忌?毋亦在官官袒庇。官如识公理,请官行法自近始。
按:清廷迫于舆论,也曾宣告禁吸鸦片。但奉令查禁的吏役,本身就是鸦片鬼,没有差事无钱赚的时候,只好吞吞烟屎过过瘾,一有差事,便拼命吸个饱,跑去调查,就卖法私放。官也鸦片鬼,且不说他,这些吏役怎么也嗜烟而无顾忌呢?因为是在衙门做事的人,得到上官的包庇。这就是清季一幅禁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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